第140節 寶玉明白了不是人人都愛他一個

  寶玉很高興,笑著對襲人說:「我看你以後還怎麼回家!記得上次你回家一趟,就說你哥哥要贖你出去,還說在這裡沒前途,說了好多傷感情的話來嚇我。從現在起,我看誰還敢叫你走。」

  襲人聽了,冷笑著說:「你別這麼講。從現在開始,我是太太的人了。如果我要走,連你都不用告訴,直接跟太太說一聲就行。」

  寶玉笑著說:「就算我有不對的地方,你要是跟太太說了就走,別人聽說了會說我不好,你自己心裡也不會好受的。」

  襲人笑答:「有什麼不好受的。難不成你去當強盜賊,我也要跟著嗎?要麼就是死了,反正人總有一死,眼睛一閉,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了,也就算了。」

  寶玉聽見這話,便忙捂她的嘴,說道:「罷,罷,罷,不用說這些話了。」

  襲人深知寶玉性情古怪,是個聽見奉承吉利的話又覺得不實在,可是一聽真話又覺得傷心,然後就後悔自己說話太直接,趕緊用笑話說別的岔開話題,專挑寶玉平時愛聊的事問。他們先是聊春花秋月,接著談粉淡容妝,然後又討論女孩的好處,接著又談到女孩死,襲人忙住了口。

  寶玉正聊到興頭上,發現對方不說話了,就笑著說:「人總有一死,關鍵要死得有意義。有些人,只知道文官死於勸諫,武將死於戰場,認為這是大丈夫的榮耀。但我覺得,如果能不死才是最好的!

  有的文官非要和昏君進諫,他們只是為了博取忠烈的名聲,拼死去諫言,卻沒想過這樣會讓皇帝以後怎麼辦!

  武將呢,非得到打仗時才衝上去拼命,只為了得到英勇的名聲,完全不顧國家以後會怎樣!

  這些都不是正確的死亡方式。」

  襲人回答:「忠臣良將,往往是逼不得已才選擇犧牲的。」

  寶玉反駁說:「那些武將多是靠一時衝動,沒什麼計謀策略,自己沒本事,白白送命,這怎麼能算逼不得已呢?

  文官就更不用說了,他們讀了幾本書就自以為是,看到朝廷有點小錯,就隨意批評進諫,一心只想得到忠烈的美名,頭腦一熱就拼死進言,這難道也是逼不得已嗎?

  要知道,皇帝是上天選中的,如果他不好,上天也不會讓他承擔治理國家的重任。所以,那些死去的人大多是為了追求名聲,並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大義。

  打個比方,如果我現在有造化,就該在這個時候死的。趁著你們都在,我就死了,你們的眼淚匯聚成河,把我的屍體衝到人跡罕至的地方,隨風化了。從此再也不要轉世為人,那我就死對了。」襲人聽到這些瘋話,連忙說自己困了,不再理他。寶玉這才閉上眼睛睡去,到了第二天,他也不再提了。

  一天,寶玉四處玩的無聊了,突然想起《牡丹亭》里的曲子。他自己讀了兩遍,但還是覺得不夠過癮。他記得梨香院的十二個女孩中,有個叫齡官的小旦唱得特別好。他特意出了角門,到了梨香院,看到寶官和玉官都在院子裡。她們見到寶玉,都開心地笑著請他坐下。寶玉問:「齡官在哪裡呢?」大家都說:「她在自己的房間裡。」

  寶玉急忙來到齡官的房間,發現她正躺在床上。儘管看到寶玉進來,齡官卻一動不動。平時寶玉常和女孩們玩鬧,以為齡官也會像其他人那樣,便挨著她坐下來,笑著請她起來唱一段「裊晴絲」。沒想到,齡官見寶玉靠近,立刻起身避開,並認真地說自己的嗓子啞了,之前皇妃召見時都沒能唱。寶玉這才認出,齡官就是那天在薔薇花下反覆寫「薔」字的女孩。見到她這樣的反應,寶玉從未遇到過被人如此嫌棄的情況,不禁感到尷尬,臉紅了,只好離開了房間。

  寶官問寶玉怎麼出來了,寶玉告訴她原故。寶官說:「你稍等一會,只要薔二爺來了,讓她唱,她肯定唱。」寶玉聽了納悶,問:「薔哥兒哪去兒了?」寶官回答:「他剛出去,肯定是齡官要什麼,他變著法子弄去了。」寶玉覺得這挺新鮮,就稍微等了一會兒,果然看到賈薔拿著個鳥籠回來了,籠子裡有個小戲台子和一隻鳥,他高高興興地進來找齡官。賈薔見到寶玉,停下了腳步。寶玉問他:「這是什麼鳥,還會銜著旗子唱戲?」賈薔笑著說:「這鳥叫玉頂金豆。」寶玉又問:「花了多少錢?」賈薔說:「一兩八錢銀子。」說著,他請寶玉坐下,自己則往齡官的房間走去。

  寶玉這時也沒了聽曲子的興趣,轉而關注起賈薔和齡官的情況。只見賈薔走進去笑著對齡官說:「你起來看看這個好東西。」齡官好奇地問是什麼,賈薔說:「我給你買了只鳥玩,省的你整天悶悶不樂的。我先示範給你看怎麼玩。」接著,賈薔用穀子引逗小鳥在小舞台上飛來飛去,還讓它叼著小旗子玩耍。其他女孩都覺得有趣,紛紛笑起來,但齡官卻冷笑兩聲,生氣地躺回去了。賈薔陪笑,問她好不好。齡官生氣地說:「你們家把人找來關在這個監獄一樣的地方學這些東西還不夠,現在你又弄來一隻鳥做同樣的事情。你顯然是在拿它來取笑我們,還好意思問我好不好。」賈薔一聽,慌忙辯解並發誓沒有這個意思。他又說:「我今天真是讓油蒙了心了,花了錢買個鳥兒,本來只想讓你開心的,真沒想那麼多。好吧,我這就放了它,希望可以消除你的災病。」說完,賈薔真的把鳥放了,並且把籠子也拆了。

  齡官說:「那鳥雖然比不上人,但它們也有媽媽在家等著。你抓它來玩這個,怎麼忍心呢?今天我咳嗽得厲害,還咳出了兩口血,太太讓人叫了醫生,你不說幫我仔細問問病情,反而拿這個來取笑我。我這沒人疼沒人問的,身體又不好。」說完,她又哭了。賈薔連忙解釋:「昨晚我問過醫生了,他說沒什麼大問題,先吃兩天藥,後天再看情況。沒想到你今天又吐了。我現在就去把他請來。」齡官阻止道:「別急著去,這麼大的太陽,你賭氣跑去請了醫生,我也不見。」賈薔沒辦法,只好站住。

  寶玉看到這個情景,一下子愣住了,他這才明白了之前齡官反覆寫「薔」字背後的深意。他覺得有些尷尬,就轉身離開了。賈薔滿心都在齡官身上,也顧不上送寶玉,反而是其他女孩子把寶玉送出了門。

  寶玉思索著剛才的事情回到怡紅院,看到林黛玉和襲人在聊天。他進門就對著襲人嘆了口氣,說:「我昨晚上的話說錯了。難怪父親說我見識短淺、坐井觀天。我昨天說你們的眼淚將來只用來埋我一個人,這就錯了。我居然沒法得到所有人的眼淚了。以後只是各人得各人的眼淚罷了。」襲人早把昨晚的玩笑話忘了,沒想到寶玉又提起,就笑著說:「你可真是有些瘋了。」寶玉沒接話,但從那以後,他深刻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情緣都是註定的,只是他常常暗自神傷「不知道將來為我流淚的那個人會是誰?」這些都是寶玉心裡的想法,也不好隨意猜測。

  林黛玉看到寶玉的樣子,就猜到他又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就沒多問。她向寶玉說道:「剛才舅母說明天是薛姨媽的生日,讓我來問你出不出去,你派人去前面說一聲吧。」寶玉說:「上次我連大老爺的生日都沒去,這次我要去了,萬一碰到人怎麼辦?而且天氣怪熱的,出門還要換衣服,我就都不去了,姨媽應該也不會生氣。」

  襲人趕緊勸道:「這是什麼話?她不能和大老爺比。我們兩家住的這麼近,還是親戚,你不去她會多心的。你要是怕熱,就大清早去那裡磕個頭,喝杯茶再回來,這樣大家都有面子。」寶玉還沒回答,黛玉就笑著說:「看在人家幫你趕蚊子的份上,也該去一趟。」寶玉聽了不明白什麼意思,就問:「怎麼趕蚊子?」襲人便解釋昨天寶玉一個人午睡,寶姑娘過來陪了一會兒,幫他趕蚊子。寶玉一聽,忙說:「不該。我怎麼睡著了?褻瀆了她。」然後又說:「明天必須去。」

  正在談話間,史湘雲穿戴整齊地過來告別,說家裡派人來接她了。寶玉和林黛玉一聽,連忙起身請她坐下。史湘雲不坐,於是寶玉和黛玉就送她到了前面。史湘雲眼含淚水,因為家人在旁邊,也不敢顯得太委屈。一會兒,薛寶釵也趕來了,大家更是依依不捨。只有寶釵心裡清楚,如果她家人回去告訴了她嬸嬸,史湘雲回家後可能會受氣,所以她催促史湘雲趕快啟程。大家把湘雲送到二門處,寶玉還想繼續送,卻被史湘雲攔住了。一會兒,史湘雲又回頭叫寶玉過去,小聲對他說:「要是老太太想不起來,你時常提醒她,派人去接我。」寶玉連聲答應。目送史湘雲上車離開後,大家這才回來。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