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馮紫英請客u002F行酒令u002F寶玉蔣玉菡互換禮物

  薛蟠三杯酒下肚,就開始得意忘形,他笑著拉住雲兒的手說:「你把那新編的曲子唱給我聽聽,我一口氣喝完一壇酒怎麼樣?」雲兒聽了,只好拿起琵琶,唱道:

  兩個冤家,都難丟下,想著你來又記掛著他。兩個人形容俊俏,都難描畫。想昨宵幽期私訂在荼蘼架,一個偷情,一個尋拿,拿住了三曹對案,我也無回話。

  (要說兩個人都不要吧,估計你還放不下。兩人長得都很俊美,簡直無法用言語完全描繪。回想昨晚,秘密相約在荼蘼花架下,一個偷情,一個捉姦。抓住了,三方對質,我也無話可說。)

  雲兒唱完笑著說:「你喝一罈子吧。」薛蟠聽了,笑著說:「唱的不好,再唱個好的。」

  寶玉笑著說:「咱們這樣隨意濫飲,容易醉還沒意思。不如,我先干一大杯,定個遊戲規則,咱們誰不遵守,就罰他十大杯,逐出席去給大家倒酒喝。」

  馮紫英、蔣玉菡他們都覺得主意不錯,表示贊同。寶玉二話不說,舉杯一飲而盡,說:「那就說『悲、愁、喜、樂』這四個字說,必須和女兒有關,還得解釋原由。說完後,喝一杯酒。喝酒前,再唱一個時下最流行的曲子;喝完後,從桌子上找件東西來應景,再對一句詩,可以是古詩詞、舊對聯,或者《四書》《五經》里的成語。」

  薛蟠沒等寶玉說完就急著站起來,抗議道:「我可不玩這個,你們這是故意為難我呢!」雲兒也站起來,笑著把他按回座位上:「怕什麼?還虧你天天喝酒呢,難道你連我都不如!就算說錯了,不過是多喝幾杯,又醉不死。你再搗亂,那可是要連罰十杯的,還要去給人倒酒呢。」大家聽了都叫好。薛蟠沒辦法,只好乖乖坐回去。

  寶玉說道:

  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

  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

  女兒喜,對鏡晨妝顏色美。

  女兒樂,鞦韆架上春衫薄。

  (女兒傷心,傷的是她年齡不小了還沒有嫁人。 女兒憂慮,後悔讓丈夫去追求功名利祿。 女兒高興,早晨照鏡子時看見自己容顏依舊美麗。 女兒快樂,春日裡穿著輕薄的衣裳在鞦韆上蕩漾。)

  大家聽了,都說:「說得有理。」只有薛蟠揚著臉搖著頭說:「不好,該罰!」大家好奇地問:「為什麼?」薛蟠回答:「他說的我完全聽不懂,難道不該罰嗎?」雲兒輕輕擰了薛蟠一下,笑著說:「你悄悄的想自己的詞吧,等下想不出來,又要挨罰了。」然後她拿起琵琶,寶玉唱道: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蓴噎滿喉,照不見菱花鏡里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我日夜思念著他,眼淚如紅豆般不斷滴落,春天裡柳綠花紅,美不勝收,卻填不滿我心中的空缺。黃昏時分,風雨敲打紗窗,我難以入眠,新愁舊恨交織在心頭,讓我難以釋懷。饕餮美食在前,卻如同哽在喉,難以下咽。鏡中的我日漸消瘦,眉頭緊鎖,長夜漫漫,鐘錶的聲音不停地響,讓我倍感煎熬。就像那遮不住的青山慢慢顯露,又像那綿綿不絕的流水,讓我更加憂愁。)

  唱完,大家齊聲喝彩,只有薛蟠說:「缺少節奏感。」寶玉喝了杯中酒,拿起一片梨,說:

  雨打梨花深閉門。

  (雨水滴落在梨花上,我被關在深宅大院中。表達了詩人對青春時光的虛度和感慨。)

  寶玉說完,下一個輪到馮紫英,他說:

  女兒悲,兒夫染病在垂危。

  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妝樓。

  女兒喜,頭胎養了雙生子。

  女兒樂,私向花園掏蟋蟀。

  說完,端起酒來,唱道:

  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你是個刁鑽古怪鬼靈精,你是個神仙也不靈。我說的話兒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裡細打聽,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飲了一杯酒,說道:

  雞聲茅店月。

  (早晨,公雞打鳴,茅草旅舍還沐浴在月色里。整首詩通過對早行途中所見景物的描寫,表達了詩人遠行在外的孤寂和思鄉之情。)

  3、說完,下一個是雲兒。雲兒便說道:

  女兒悲,將來終身指靠誰?

  薛蟠嘆道:「我的兒,有你薛大爺在,你怕什麼!」眾人都道:「別搗亂!別搗亂!」雲兒又道:

  女兒愁,媽媽打罵何時休!

  薛蟠道:「我剛見了你「媽」,還吩咐她不叫她打你呢。」眾人都說:「再多嘴罰酒十杯。」薛蟠連忙自己打了自己一嘴巴子,說道:「記不住,再不敢說了。」雲兒又道:

  女兒喜,情郎不舍還家裡。

  女兒樂,住了簫管弄弦索。

  說完,便唱道:

  荳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裡鑽。鑽了半日不得進去,爬到花兒上打鞦韆。肉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麼鑽?

  唱畢,飲了門杯,說道:

  桃之夭夭。(桃花怒放千萬朵,色彩鮮艷紅似火。出自《詩經》中的《國風·周南·桃夭》)

  雲兒說完了,下一個該薛蟠。薛蟠道:「我可要說了:女兒悲——」他拖沓了半天,沒有下文。馮紫英笑著說:「悲什麼?快說呀。」薛蟠立刻急得眼睛掙得像個銅鈴一樣,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女兒悲——」又咳嗽了兩聲,說道:

  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

  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薛蟠道:「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一個女兒嫁了人,她男人要當王八,她怎麼不傷心呢?」大家笑彎了腰,說道:「你說的很對,快說底下的吧。」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說道:

  女兒愁——

  說了這句,又不說話了。眾人問:「愁什麼?」薛蟠道:

  繡房躥出個大馬猴。

  眾人哈哈大笑:「該罰,該罰!這句更不通了,還不如剛才那句。」說著便要準備罰酒。寶玉笑著說:「押韻就好。」薛蟠說:「令官都說好了,你們鬧什麼?」眾人聽了,才不說話。雲兒笑道:「下兩句更難說了,我替你說吧。」薛蟠道:「胡說!真當我就沒好的了!聽我說:

  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

  眾人聽了,都詫異道:「這句真是不錯啊,還押韻。」薛蟠又道:

  女兒樂,一根幾巴往裡戳。

  眾人聽了,都扭著臉說道:「該死,該死!快唱了罷。」薛蟠便唱道:

  一個蚊子哼哼哼。

  眾人聽了都魔怔了,說:「這是什麼曲兒?」薛蟠還唱:

  兩個蒼蠅嗡嗡嗡。

  大家都說:「停,停,停!」薛蟠說:「不愛聽算了!這可是新歌,叫哼哼韻。你們要是懶得聽,連喝酒我都省了,就不用唱了。」大家都說:「算了,算了,你可別影響其他人了。」

  接著,輪到蔣玉菡說:

  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

  女兒愁,無錢去打桂花油。

  女兒喜,燈花並頭結雙蕊。

  女兒樂,夫唱婦隨真和合。

  說完,唱道: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嬌,恰便似活神仙離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鸞鳳,真也著。呀!看天河正高,聽譙樓鼓敲,剔銀燈同入鴛幃悄。

  唱完,蔣玉菡喝了一口酒,笑著說:「詩詞我懂得不多,幸好昨天看到一副對聯,還記得其中一句,剛好桌上也有這樣東西。」說完,一飲而盡,拿起一朵桂花,念了起來:

  花氣襲人知晝暖。(當花香撲鼻,就讓人感知天氣變暖和了。)

  大家都覺得說的好,一輪遊戲結束。這時,薛蟠突然激動的大叫起來,說:「不得了,不得了!該罰,該罰!這裡又沒有寶貝,你怎麼念起寶貝來了?」蔣玉菡愣了一下,說道:「哪有什麼寶貝?」薛蟠說:「你還想抵賴!再念一遍聽聽。」蔣玉菡只好又念了一遍。薛蟠說:「襲人難道不是寶貝嗎?不信的話,你們問他。」說完,他指了指寶玉。寶玉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就說:「薛大哥,該罰你多少?」薛蟠說:「是該罰,該罰!」然後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馮紫英和蔣玉菡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雲兒就給他們解釋了一番。蔣玉菡聽完,趕緊站起來道歉。大家都說:「不知者無罪。」

  過了一會兒,寶玉起身去方便,蔣玉菡也跟著出來。兩人站在走廊下,蔣玉菡再次道歉。寶玉又被他的溫柔迷人所吸引,非常捨不得離開,就緊緊拉著他的手,邀請他說:「有空去我家坐坐。還有一件事想問,你們劇團里有個叫琪官的,你認識嗎?他現在名聲響遍全國,我卻還沒機會見到他。」蔣玉菡笑著說:「琪官就是我的小名。」寶玉一聽,高興得直拍腿笑起來:「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虛傳。今天第一次見面,要怎麼表示一下呢?」他想了想,從袖子裡掏出一把扇子,取下一個玉扇墜,遞給琪官說:「這個小東西不成敬意,就當作我們今天相遇的紀念吧。」琪官接過扇墜,笑著說:「無功受祿,真不敢當!這樣吧,我這兒也有個特別的東西,是今天早上剛戴上的,全新的,聊表心意吧。」說完,他掀起衣服,解下系在腰間的一條大紅色腰帶,交給寶玉,解釋道:「這條汗巾是茜香國進貢的寶物,夏天系上能讓皮膚生香,還不出汗。這是昨天北靜王送給我的,今天第一次用。要不是你,我決不送人的。二爺請把自己的解下來,給我系上吧。」寶玉聽了,喜歡得不得了,連忙接過腰帶,把自己的松花色汗巾解下來給了琪官。

  兩人剛系好,突然有人大喊:「可讓我抓住了!」原來是薛蟠跳出來拉著他們倆說:「有酒不喝,兩個人跑出來偷偷摸摸的幹什麼呢?快拿出來給我看看。」兩個人都說:「沒什麼。」但薛蟠不肯罷休,最後還是馮紫英出面調解,才拉開他們。然後大家又回去繼續喝酒,直到晚上才散。

  寶玉回到園子裡,脫下外衣喝茶休息。襲人發現他扇子上的吊墜兒不見了,就問寶玉:「那個吊墜兒哪兒去了?」寶玉說:「騎馬時丟了。」後來睡覺時,襲人又看到寶玉腰間繫著一條像是沾了血一樣的大紅色腰帶,心裡大致明白了什麼情況,就對寶玉說:「你有了更好的汗巾子系褲子,還是把我的那條還給我吧。」寶玉這才想起來那條腰帶原本是襲人的,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隨便送人,心裡挺後悔,但嘴上不好意思說出來,只好笑著說:「那我賠你一條新的吧。」襲人聽了,無奈地嘆了口氣說:「我就知道你又會做這種事!拿我的東西送給那些混帳人。你也真是的,做事前都不好好想想。」她本想再多說幾句,又看他剛喝過酒,怕惹的寶玉不高興,所以就沒再說下去,只好睡覺了,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寶玉笑著說:「半夜進了小偷你都不知道,看看你的褲子。」襲人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腰上繫著的是寶玉昨天用的那條汗巾。她意識到這是寶玉晚上給她換上的,連忙想解下來,邊解邊說:「我才不稀罕這個東西呢,你最好趕緊拿走!」寶玉見她這樣,只好耐心勸解了一番。襲人沒辦法,只能繼續繫著。後來,寶玉外出,她終於還是把汗巾解下來,丟進個空箱子裡,自己又換了一條繫著。

  寶玉也沒多說什麼,就問襲人昨天有沒有什麼事。襲人告訴他:「二奶奶打發人把紅玉叫走了。她本來想等你回來,但我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就做主讓她先去了。」寶玉說:「行,我知道了,其實不用特意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