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對x71
下午的時候,謝野做了個夢,但那也不是夢。
只是回憶起了一些事情,醒來的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夢裡的,是初中那次他把池梔語從舞蹈室里抱回來後的事情。
之後,他也看到了。
——池梔語第一次哭。
那天,從池家出來後,謝野唇角漸漸繃著,滿身的煞氣,暴戾感壓迫著他的理智,他抱著懷裡人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少年血氣方剛,他一直在忍著脾氣,剛剛能對白黎說著那麼理智的話已經是他的極限,如果再待一會兒,他怕自己情緒失控做出些不應該做的事。
謝野回了家立即讓簡雅芷叫家庭醫生過來,隨後,抱著池梔語回了自己房間。
謝野安撫了她睡著後,簡雅芷帶著醫生上來處理了一下她的傷口,也幫她換了睡衣讓她安心睡著。
大概都結束後,謝野才回了房間坐在床邊陪著池梔語。
那時已經是晚上,簡雅芷看著時間,讓他先去隔壁房間睡覺,在這兒坐著也不對,反倒還打擾小梔子休息。
謝野拒絕了,「還早,我等會兒去睡,您先睡。」
簡雅芷見他這樣也不勉強,跟著陪了一會兒後才去睡了。
謝野坐在原地,他低下眼,看著池梔語的睡顏,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安靜的呆著,沒有說話。
又等了一會兒後,看著她沒有再皺眉頭,似是真正陷入了睡眠後,謝野才起身出去洗漱,而後回了隔壁房間。
……
半夜。
謝野莫名的醒了,看著窗前被風吹得有些晃動的窗簾,皺了下眉,也沒了睡意,起身走去關上了窗戶。
做完後,他也不確定自己房間的窗戶有沒有關,有些不放心的轉身打開門出了房間,正想往隔壁房間走時,忽而聽到了樓下有幾聲動靜。
他頓了下,邁步走下一樓。
客廳沒有開燈,光線有些昏暗,只有一點微弱的燈光從廚房內透來。
聲音也在廚房,謝野邁步走去,看著料理台前的那道纖瘦的背影,輕聲問了句:「怎麼了?」
池梔語動作似是一頓,沒有回頭,依舊背對著他,啞著聲說:「沒有,只是我有點渴,你也要喝水嗎?」
謝野嗯了一聲,走到她身旁,因為她低著頭,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
池梔語拿起水壺和杯子,倒了一杯遞給他。
謝野接過,也看見了她微紅的眼角,他嗓子莫名有些干,輕聲問:「睡不著?」
池梔語低了下眼,「嗯,好像有點。」
謝野說:「所以偷偷跑下來了。」
「……」
池梔語垂著眼,沒有說話。
「一個人下來也不怕?
下次記得開燈,摔倒了還要去醫院。」
謝野輕聲說:「不然渴了你叫我,給我打電話也行,知道嗎?」
池梔語安靜的站著,無言。
「說話。」
謝野似是想看清她的神色,「睡了一覺啞巴了不成?」
池梔語還是沒有反應。
謝野站在她身旁,側頭看著她,也沒有繼續催她,只是安靜的給她倒了杯熱水,放在一旁等著熱氣散去。
池梔語盯著手邊的水,眼神有些失神。
良久後。
謝野看著她忽而抬手端起杯子,喝了一下,隨後放下,「我們上去吧。」
「嗯。」
謝野走在她身邊,池梔語忽地輕輕說了句,「謝野,我可以牽你的手麼。」
謝野伸手遞到她面前,「牽。」
得到回答後,池梔語握住他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冷,像是沒有溫度。
謝野反手牽住她,往前繼續走了幾步後,身側的人腳步忽而頓住,停在了他的身後。
謝野察覺到,轉頭看她。
池梔語還牽著他的手,可卻獨自一人落後,站在黑暗中,稍稍低著頭,身子似是在顫抖著。
謝野表情一愣,走到她的面前,看見了有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空中滾落下來,最後砸在地面上。
謝野指尖也有些冷,稍稍彎下腰,指尖撫上她的臉。
池梔語站在原地,眼眶更紅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雙肩在輕輕顫抖著,眼淚似是不受控從她的臉頰滑過,一顆又一顆的,接連不斷砸下。
啪嗒。
輕輕的落在地面。
也似是砸了在他的心上,很痛。
謝野閉了閉眼,很快,又抬眸看向她,伸手抬起她一直低垂的頭,指尖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珠很重,砸得讓人窒息。
剛剛,她可能也是在這黑暗裡,一個人。
無聲哭泣著。
又或者是每次。
躲在那冰冷的家裡,獨自承受著那些傷害和難過。
卻無人知曉。
謝野喉嚨發澀,停了一會兒,動作輕柔的擦著她的不斷冒出的眼淚,嗓音微啞,「別害怕。」
你不是一個人了。
所以可以不用再一個人哭了。
可以。
不用再每天夜裡躲在被窩裡,害怕著白黎半夜的尖叫和瘋狂,然後在第二日,擦著眼淚,獨自堅強面對著往後的生活。
也可以。
好好的睡覺,好好的活著。
……
那是謝野第一次看到池梔語哭。
她也一直沒有放開他的手。
就像那溺水之人握著的唯一的稻草。
緊緊牽著,沒有放開。
不然。
可能會墜入深淵。
……
那一天。
那位少女已經到了極限,沒有辦法面對和承受,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堅強,躲在他的面前無聲哭泣著。
也像今晚的除夕。
他的姑娘再次來到他的懷裡,不斷說著讓人心疼的話。
屋內的電視春晚節目還在播,演員們正在說著台詞伴著觀眾們的笑聲。
窗外還有煙花爆竹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的年味。
池梔語看著黑夜裡綻放的煙花,喧鬧又很耀眼。
恍然間,池梔語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次的生日會,那麼的熱鬧,那麼的傷人。
所以的一切好像是在昨天才剛發生過的。
當年池宴和白黎的話仿佛曆歷在目,不斷提醒著她當年的事。
而她能永遠記得白黎的話。
——「阿語,我們再忍忍。」
再忍忍。
因為今天是你的生日會,你是這場宴會的主角,你的爸爸需要這場宴會。
所以不能在這兒出事。
所以。
再忍忍。
「為什麼。」
池梔語看著重新綻放的煙花,眼神暗淡無光,「我明明那麼的痛,為什麼還要我忍?」
謝野的動作一頓。
「明明,我是他的女兒。」
提到這兒,池梔語語氣變得有些艱難:「可他就能這麼的無所謂,也能這麼的傷人。」
「我從來沒有做錯過什麼事。」
池梔語眼眶漸紅,似是有些迷茫,小聲似是呢喃問著:「可他們怎麼就不要我了呢?」
聽到這兒,謝野鬆開她,看著她的神色,他的嗓子乾澀,有些說不出話。
半晌後,他才開口:「不要就不要了。」
池梔語忍著眼淚,看著他。
謝野伸手輕輕壓著她發紅的眼角,聲音低啞,「池梔語,除了他們,多得是人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媽也喜歡你,你怕什麼?
謝野撫摸著她的臉,和她對視著,「還有你要記得——」
他語氣很輕,字詞卻重重的,敲在她的心上。
「有我愛你。」
他們不愛你。
我愛。
而且,一直一直愛著。
池梔語看著眼前的人。
心底一直積壓的情緒隨著這句話,無限的展開。
她的鼻子一酸,眼眶內忍耐著眼淚,在一刻,瞬時湧出掉了下來,淚珠滾落過臉頰順著往下落。
謝野指腹輕輕擦過她的眼淚,忽而喊了聲,「池梔語。」
「……」
「你很好。」
謝野語氣很輕,「你一直都很棒,所以不用忍,如果痛就說出來。」
聞言,池梔語一頓,盯著他的眼。
「什麼都可以不用忍,以後想哭就哭,不想做的就不要做。」
謝野盯著她的臉,語氣是熟悉的傲氣和篤定,「記得,在我這兒,沒人會讓你忍。」
不用壓抑。
也不用妥協。
不用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委屈自己。
因為你什麼錯都沒有。
你很好。
「……」
池梔語怔怔的看著他,眼淚卻不受控的往下流。
謝野繼續擦過她的淚,「記住了麼。」
池梔語吸了下鼻子,忍著眼淚,身子往前傾,伸手抱住他,低頭埋入他的胸膛里,用力的抿了下唇。
謝野輕輕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揉了揉她的腦袋,力道不變,依舊很重,卻也依舊是安撫,語氣隨意,「抱我是幾個意思,記住了?」
池梔語環著他的腰,指尖緊緊揪著他的衣服,啞著輕輕的嗯了聲。
記住了。
她很喜歡這個少年。
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窗外的煙花還在放,一聲又一聲的,時不時還有別家的爆炸聲遠遠近近的響起。
池梔語聽著這些聲音,覺得今年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她抬頭看向有些亮的窗外,吸了下鼻子,「又放煙花了。」
「嗯?」
謝野跟著轉頭看了眼,似是想起什麼,悠悠的問:「怎麼?
你也想放?」
池梔語吸了下鼻子,搖搖頭,「我沒有啊。」
謝野還是在按著他自己的話題走,揚了下眉,「我發現你還挺幼稚。」
「?」
「不過呢。」
謝野恢復了往日的吊兒郎當,「我今天可以滿足一下你這個幼稚的想法。」
「……」
「嗯?」
池梔語愣了一下,「滿足我什麼?」
問完,謝野也沒回答,只是抱著她忽而起身,池梔語嚇了一跳,下意識抱緊他。
謝野把她放下,把她身上的外套穿好,拉鏈拉到了底,而後牽著她推開院子的門。
池梔語跟在他走到院子裡,迎著寒風,一頭霧水看他,說話還有點鼻音,「來這兒幹什麼?」
院子裡在側門,有點類似樓上陽台的構造,能看到外邊熱鬧的街道。
「站在這兒。」
謝野讓她站在原地,走到旁邊拿過了一把什麼東西回來,放在她手裡,「拿著吧,小朋友。」
池梔語訥訥的看著手裡的煙花棒,回過神後,沒忍住笑了抬頭看他,「你什麼時候買的?」
「前幾天正好看到,隨手買了幾根。」
謝野拿出打火機,點燃了兩根遞給她,「別被濺到。」
池梔語嗯了聲接過,低眼看去。
煙花棒點燃後,瞬時發出滋滋的聲音,同時還有放出耀眼的光芒,像是小型的煙花綻放開。
如一團花簇,星星點點的,光耀四射。
池梔語目光緊緊盯著那團小煙花,那股子壓抑的心情仿佛跟著一起綻放,忽而消散開來。
煙花棒燃燒速度很快,十幾秒就結束了。
池梔語扭頭看著謝野,皺了下眉,「這也太快了。」
「這還怪我呢。」
謝野笑了,又垂眸重新幫她點了兩根,還很欠的說了句,「這回兒求求它慢點燒。」
池梔語接過,「你下次記得買大點的,就能燒得慢點。」
沒過一會兒,又燒完了。
池梔語正等著下一根,可見他沒有繼續點,眨了下眼,「沒有了嗎?」
謝野瞥她,「你當是我這兒是自助販賣機?」
池梔語根本還沒過癮,有些失望道:「你怎麼就買這麼點啊。」
「……」
剛剛見她一直盯著那煙花,根本沒抬頭看他,謝野本來還挺不爽的,現在又來問著這話,有些牙痒痒的,抬手捏了下她的臉,「小朋友,怎麼回事,眼裡只有這破煙花了是不是,這是誰給你買的,自己不知道?」
池梔語聽出他的意思,笑出了聲,抱住他的腰,仰頭親了下他,笑著道:「是是是,是你給我買的。」
恰好此時,外頭又放起了煙花,有些耀眼炫目,正在祝賀著除夕夜。
謝野盯著她,低頭親了親她的唇角,低聲道:「新年快樂,女朋友。」
池梔語眉眼帶笑,也吻上他的唇,輕聲道:「新年快樂,男朋友。」
謝野見她笑,莫名也勾下唇,摸著她的臉有點冰,沒有再多留,單手攬著她回了客廳內。
兩人都沒有什麼睡意,乾脆一起坐在沙發上,繼續看著春晚,然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原本池梔語信誓旦旦的說要和他一起守夜,但到了後半程,可能是因為早先哭過了一會兒,情緒波動釋放開,她窩在謝野懷裡漸漸睡了過去。
謝野單手拍著她的背,似是安撫。
不知過了多久。
聽著她漸漸平緩變輕的呼吸,謝野隨手關了電視,起身將她攬腰抱起,往樓上她的房間走。
謝野把她安置在床上,拉過一旁的被子幫她蓋好,隨意的坐在床邊,安靜的看著她。
沒過一會兒。
床頭的鐘表里的時針走過最後一格。
指向了十二點。
屋外的爆竹聲一陣陣的響起,正在迎新。
池梔語眼睫一顫,似是被驚醒,謝野輕輕有序的拍著她的背,哄著,「沒事。」
爆竹燃放完,重新陷入了寧靜。
似是因為在他的陪伴,池梔語也終於放下心,安穩的閉上眼,漸漸也睡去。
謝野坐在床邊,低眼看她。
而晚上她說的一切開始在他的大腦浮現,在耳邊不斷迴響著。
他曾經想過。
在兩人相遇之前的池梔語是什麼樣。
他想過。
會不會是和現在一樣,痛苦卻又堅強的活著。
又或者,白黎和池宴會不會還沒有那麼瘋狂,她還是生活的像其他的孩子一樣。
可是。
她過得不好,一點都不好。
甚至,更糟糕。
謝野輕閉上眼,掩蓋了眸底的肆虐與殘暴,良久,他又抬起眼,看著她眼角的淚痕,而夢中的她似是還在哭泣,又一顆淚珠流出緩緩向下滑落。
謝野抬起手,幫她臉上的眼淚一點一點地擦乾淨。
隨後,他喉結緩慢的滾動了下,似是有些澀,他低頭,輕輕的在她額頭落下一個珍重又溫熱的吻,同時響起他認真而清晰的一句話。
「新年快樂,九歲的池梔語。」
要記得。
之後你的人生里會有我。
所以,可以不用再哭了。
我那笨拙而又熱烈愛著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