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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對x70

  池梔語走出門後,才想起自己沒有把外套拿出來。

  外頭的溫度冷得刺骨發抖,時不時還有風吹來刮過,臉不自覺有些僵硬,鼻尖微涼。

  感受到身體漸漸冷顫了起來,池梔語指尖蜷縮起,這刺骨感莫名有些熟悉。

  她吸了下鼻子,抬頭看著四周燈火通明的街道時,忽而頓了下。

  發現兩旁的鄰居家門前都掛起了燈籠對聯,紅火喜慶的很。

  隱約還能聽到嘻鬧歡笑的聲音,間或夾雜著春晚的節目聲。

  而她的家,什麼都沒有。

  對比很強烈。

  池梔語獨自一人站在門口,雙手環著雙臂,發現自己呼吸間的溫熱氣息在空氣中遇冷凝結,化成了可見的白霧。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池梔語忽而仰頭對著空氣哈了口氣,看著那飄渺的霧氣漸漸淡化,思緒也有些飄起。

  她想起了,小時候也有一次像這樣。

  冷得刺骨。

  ……

  池梔語還沒有搬來陽城的時候,是跟著白黎和池宴住在市區池家那個大房子裡的。

  從出生後就一直在那兒生活長大,但關於那兒的回憶並不多。

  難得能清楚記得的,也不是什麼好事。

  當時的白黎並沒有現在這麼的瘋狂,她可能還沉浸在池宴的愛情牢籠里,看著她時還是有作為一個母親初得女兒應有的慈愛。

  而池宴也一直保持著他的完美丈夫,面對著她和白黎時都是慈愛與深情並存。

  池梔語自有記憶以來,看著池宴的態度從來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但稍稍長大後,她發現池宴好像,從來沒有對她生過氣。

  仿佛對她的任何都不在意。

  漸漸的,八歲的池梔語有著叛逆的想法,有次無意間把池宴的文件不小心撒濕後,想看他除了柔聲淺笑外,會不會有其他的反應。

  那應該是很重要的文件。

  池宴當時看到後明顯頓了頓,池梔語以為他會生氣,沒想到他只是看了她一眼,讓她先出去,不用管。

  池梔語愣了下,點頭走出書房,單手帶上門正準備關上時,她忽而看見了池宴拿起那份文件,隨手扔進垃圾桶內,而他的神色平靜又冷漠。

  小孩其實並不笨,總以為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其實他們比大人還要敏感。

  能察覺到那些大人自欺欺人的時刻。

  從這兒之後,池梔語慢慢發現了池宴不管對她還是白黎,都是帶著那一慣的微笑。

  虛假。

  沒過多久,白黎單方面的和池宴發生了第一次的爭吵和矛盾。

  池梔語看著那天殘局後的白黎,孤獨的坐在沙發上,一臉茫然又不知所措。

  她沒有哭。

  可仿佛在那一夜,她的世界好像就此崩塌了。

  連帶著,夢也碎了。

  池梔語不知道為什麼白黎會有這突然的爆發,那時她的腦子一片空白,沒有任何的想法。

  只有心底里泛起了隱約的害怕和惶恐。

  因為她不知道在這一天後,她一向恩愛的父母會發生什麼,而她的家。

  還會在嗎?

  池梔語記得那天晚上她一直不敢睡,小小的身子蜷縮在床上,盯著床頭的時鐘,看著秒針和時針一寸寸的划過數字。

  她很幼稚的想擁有魔法,讓時間永遠不要經過這場黑夜,這樣她就不用面對第二天的白日。

  也不敢面對。

  不一樣的白黎。

  然而第二天的白黎沒有任何變化,正常的起床做飯,來叫她起床吃早餐,陪著她一起去學校,再和池宴進行日常的對話。

  白黎所有的神態和行為和往常一樣,什麼都沒有變化,就像昨天的爭吵從來沒有存在過,也就像池梔語昨晚做了一個夢。

  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的父母依舊還是恩愛,對她的態度也沒有任何變化。

  所以的一切都在正常的維持下去,也在漸漸回歸正軌,卻也在堆積壓抑著。

  直到池梔語九歲生日那天。

  池宴同樣按著往年一樣為她辦了一個生日會,來場的都是他的合作公司又或者是各家的名門望族。

  那天,池梔語按著程序,穿上了秘書送來的漂亮衣服,在房間等候的時候和白黎說了句,「媽媽,我覺得頭有點暈。」

  白黎聞言看著她的面色,起身打開窗戶讓涼風吹進來,「怎麼樣?

  還暈嗎?」

  池梔語稍稍有些緩解,搖頭,「沒有了。」

  「嗯。」

  白黎坐回沙發上,看了眼時間,「今天你的舞蹈課沒上,明天媽媽會讓老師多上兩個小時,知道嗎?」

  池梔語頓了下,點頭,「好,我知道了。」

  白黎笑了下,「阿語,真乖,只要你好好跳舞就好,其他的事有媽媽幫你。」

  池梔語看清她的神情,忽而出聲問:「那爸爸呢?」

  聞言,白黎似是有些強烈的執著,「你只要知道,媽媽會幫你,你一定要好好跳舞,這樣你爸爸才會滿意知道嗎?」

  池梔語捏了下手指,低著眼,「好。」

  這一年。

  白黎變了。

  變得不像她了。

  而池宴仿佛依舊是她當初愛慕上的男人,沒有變過。

  對她保持著一樣的態度。

  溫柔又深情,假意的虛偽。

  宴會開始的時候,池梔語起身走到會場中央接受著大眾的生日祝福。

  池宴站在她的身旁,重新做起了父親的形象,慈愛的看著她。

  吹完蠟燭後,池梔語明顯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吃力,頭也有點暈,也有些熱。

  此起彼伏的掌聲在耳邊傳來,她保持著面色一一感謝後,宴會繼續,四周人的大人們開始聊天。

  池梔語忍著不適,稍稍側頭小聲叫了句,「爸爸,我有點——」

  池宴並沒有在意她,而是在和身旁的人攀談對話。

  池梔語收回嘴邊的話,抿了下唇,轉頭想找白黎的身影在哪兒,可人群太多,她沒有辦法只能側身走到池宴身旁,伸手拉了下他的衣擺,「爸爸。」

  對話被人打斷,池宴轉身看是她,微不可見的皺了下眉,語調卻不變的,「怎麼了?」

  池梔語覺得自己可能發燒了,嗓子有些干,「我頭有點暈,好像發——」

  「阿語。」

  池宴打斷她,語氣有些平,「這種事你不應該來找我。」

  這種事。

  不應該。

  來找我。

  「……」

  池梔語眼眸微滯,在那一瞬間,她突然聽懂了他的意思。

  這種事。

  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

  你沒有必要找我。

  因為我不會為你做什麼,我沒有時間。

  也沒有必要。

  這是池宴第一次說真話。

  只是因為她的價值在剛剛開場時完成了,而他不需要了。

  池梔語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直白又無情,可她好像也能從白黎的狀態里預料到了。

  這究竟,能讓人有多失望。

  ……

  放棄了池宴。

  池梔語可能有所預料,沒有絲毫想哭,只是轉身獨自尋找出口,想從這個地方逃出去。

  可她的頭已經暈得厲害,頭重腳輕的感覺占據了她的大腦。

  周圍賓客的說話聲和背景音樂的交錯,變得刺耳又嘈雜,壓著她衰弱的神經。

  池梔語扶著牆走著,身體溫度卻在不斷叫囂,熾熱又像是在灼燒著她的肺腑,她看到一扇門後,單手推開走了進去。

  是賓客的一間休息室,裡頭沒有人。

  池梔語看到桌上有水壺,拿起卻發現沒有水。

  她搖了下腦袋,撐著身子打開浴室的門,打開水接著。

  水流緩緩流出來,聲音有些平緩,池梔語暈眩的大腦,伴著水流聲,想起了剛剛池宴的話,眼皮不受控的緩緩垂下,握著水壺的手鬆開。

  身體的溫度燒過了她的意識。

  就在她倒地的一瞬間,她看到了白黎的身影,開口喚了聲,「媽媽。」

  白黎看著她的情況,不知在想什麼,似是有些病態的失神。

  她又仿佛在掙扎著什麼。

  過了幾秒後,白黎才回神走來,扶起她的身子,顫著音,說了第一句是,「阿語,我們再忍忍。」

  「……」

  「等會兒媽媽就送你去醫院,現在外面人太多看你這樣……對你爸爸不好,你乖點,媽媽餵你喝點水,再忍忍就好。」

  「再忍忍就好。」

  「……」

  白黎抱著她一直重複著這話,聲線輕顫,失神呢喃不斷,似是在對她說,又仿佛在提醒自己。

  池梔語知道。

  那一天,白黎為了她那所謂的愛情。

  在她的女兒面前止步了。

  同時那一天。

  池梔語閉上昏迷的那一刻。

  她的腦子裡只想著一個念頭。

  她不想醒。

  所以能不能不要醒了。

  能不能就這麼一直睡著。

  然後就——

  死了吧。

  ……

  池梔語忍著寒冷走到謝家門前,按動門鈴。

  沒等幾秒,謝野從裡頭打開門,等瞧見她身上只有一件長袖衣服後,面色一沉。

  池梔語立即開口:「想問什麼等我進去再問行不行?

  我快冷死了。」

  「……」

  謝野看著她一直在顫抖的身體,冷著臉直接脫下自己的外套包裹住她,將她半抱在懷裡往後走。

  外套上還帶著他溫暖的氣息,池梔語低頭埋入他寬大的衣領處,溫熱的溫度熨貼在她的身上,瞬時驅逐了心底那陣寒意。

  屋內的簡雅芷見她進來是這副模樣,愣了一下,連忙倒了杯熱水遞給她,「怎麼回事呢?

  怎麼就這樣出來了?」

  池梔語套上謝野的外套,捧著水杯解凍一下冰冷的指尖,笑了下,「房間太暖了,剛剛一吃完飯就直接出來了,忘記了外面這麼冷。」

  謝野聞言掃她,語氣不爽,「你是把腦子也忘了?」

  「……」池梔語理虧,默默端起水杯喝著。

  「這衣服怎麼能忘呢。」

  簡雅芷把空調溫度上升,往她身上吹,「快快,喝點水等會兒別感冒了。」

  池梔語喝了幾口水,寬慰他們,「我沒有在外面呆很久,從家裡一出來就過來,沒有凍到。」

  謝野看著她這副樣子,沒搭話。

  簡雅芷自然也覺得不是這麼回事,但也順著她的話說,「下次出門一定要穿衣服,哪兒有連衣服都忘記的。」

  池梔語點點頭,「我一定記得。」

  「來吹一會兒空調。」

  簡雅芷幫她外套收緊,「等會兒發燒感冒就不好了。」

  「好。」

  池梔語應著喝完水,簡雅芷接過起身到廚房重新給她倒一杯。

  人一走。

  池梔語伸手勾著謝野手,淺笑道:「幹嘛啊,我一來你就給我臭臉。」

  謝野冷笑了聲,「那你賺了。」

  池梔語被逗笑,「不是,你這臭臉還這麼值錢呢?」

  她牽著他的手搖了下,點點頭,「那我等會兒多給你點壓歲錢。」

  謝野沒回這話,牽過她已經漸漸回暖的手,直接問:「怎麼回事?」

  「嗯?」

  池梔語眨眼,「什麼怎麼回事?」

  謝野看她,面無表情的放開了她的手。

  「……」

  池梔語看著他這舉動,又笑出聲。

  簡雅芷端著托盤走來,看著沙發上的男女,唇角彎起走近。

  「來,這是晚上煮的一些面,怕你過來沒吃飽,所以留了碗給你,剛剛熱了一下,你可以嘗嘗味道。」

  簡雅芷將托盤放在她的面前,柔聲說了句。

  池梔語聞言愣了下,看著那碗特地留給她的面,喉間一哽,伸手拿起筷子端過吃了一口,笑著輕聲說:「很好吃。」

  是今天最好吃的。

  「好吃就好。」

  簡雅芷笑了下,「慢慢吃,吃不完也沒關係。」

  「……」

  池梔語鼻尖一酸,啞聲說:「謝謝芷姨。」

  聞言,簡雅芷也有些觸動,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說:「哪裡的話,晚上如果不想回去那就在這兒睡,好好睡一覺,芷姨明天給你煮好吃的。」

  池梔語:「好。」

  簡雅芷點了下頭,又似是想起什麼抬頭看了眼謝野,還是提醒道:「不過你們倆一人一間房,你別給我跑錯房間了。」

  「……」

  池梔語默默低下頭。

  謝野聞言扯了下唇,「我犯得著?」

  簡雅芷看著他可不信,「你最好是。」

  「……」

  「行了,時間不早我先睡了,你們倆也別守歲早點睡。」

  簡雅芷說著起身,還看著池梔語補了句,「面吃不完就放著,沒事的。

  池梔語笑著點點頭,「好,芷姨晚安。」

  目送簡雅芷上樓後,池梔語轉頭端起面,繼續吃著。

  謝野掃了眼,「吃不下就別吃。」

  「我吃啊。」

  池梔語夾起麵條,又吃了一口,看著他含糊道:「你不覺得好吃嗎?」

  謝野沒回這話,而是靠在沙發上看她,眼神似是探究,「你晚上沒吃?」

  「嗯?」

  池梔語眨眼,「誰說我沒吃,我吃了。」

  只是吃得比較少。

  還和池宴勾心鬥角了一下,肚子裡根本沒什麼東西。

  「吃了還吃麵?」

  謝野反問。

  「?」

  池梔語咽下嘴裡的面,「誰說吃了就不能再吃麵?」

  說完,她指責他,「你這是嫌我吃太多?」

  「……」謝野扯了下唇,「誰嫌你吃多了,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身上有多少肉,我天天讓你多吃也沒長點,你能不能講點理。」

  池梔語吃著面無辜道:「這又不能怪我,是它不長嘛。」

  說完,她又吃了幾口,吃得差不多了,就放下了筷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謝野抽過紙巾替她擦過唇角的水漬,「吃飽了?」

  池梔語點頭,補充道:「是吃飽喝足。」

  謝野笑了,「你倒挺享受。」

  「我也覺得。」

  池梔語看著他,想著剛剛的簡雅芷說的話,用力的抿了下唇,身子忽地往前傾,湊過去伸手抱住他,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喚了句,「謝野。」

  謝野:「嗯。」

  池梔語聞著他身上熟悉安定的氣息,輕輕說:「芷姨對我真好。」

  「什麼話。」

  謝野直接回抱住她,慢悠悠問:「我對你不好?」

  「你也好。」

  池梔語低聲說:「但是芷姨的不一樣。」

  「……」

  「我也很喜歡你家,因為你家和我家也不一樣。」

  池梔語輕輕繼續道:「小時候我就覺得你的媽媽真好,對我也很好很溫柔,所以我每天都在想,要是——」

  「我媽媽也是這樣的就好了。」

  「……」

  謝野低下眼沒有說話,安靜的聽著她說。

  「因為我的媽媽她一點都不好。」

  池梔語語速緩慢,「她好像沒有愛過我,她……只愛我的爸爸。」

  「可是,」池梔語輕聲道:「我的爸爸不愛任何一個人……」

  池梔語想起了今晚池宴對她說的話,看著窗外對面的那幢房子,寂靜無聲,絲毫沒有任何的氣息。

  她仿佛又能聽到剛剛在門口外聽到的鄰居的嘻鬧聲,還有家人間的關心。

  而池家在這兒周圍街道除夕快樂的氣氛下,顯得格外異常。

  不一樣。

  所有都不一樣。

  但好像。

  只有她不一樣。

  「……」

  池梔語盯著對面的黑暗,眼神似是無光,語氣慢慢的,喊了聲,「謝野。」

  「我為什麼沒有爸爸媽媽。」

  一直壓抑的話如流水漫溢出來,池梔語抿了下唇,啞聲繼續問,「他們……」

  「……為什麼都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