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組⑤

  鐵板內顯然急於跳過這個失敗的「虛張聲勢體力威脅」,於是用鼻子哼出一聲粗氣,選擇性遺忘似的直接換到下一話題:「你也就是運氣好,如果你的能力不是這個破鐵板,早被我打趴下了!」

  「嘁,」鄭落竹禮尚往來,哼氣誰不會,「你也就是運氣好,如果我的能力是爆炸,你早碎成渣渣了。」

  嗤之以鼻:「爆炸我還真不怕。」

  鄭落竹:「那你怕什麼?」

  :「……」

  鄭落竹:「你怎麼又沒聲了?」

  :「你是想故意激怒我嗎?」

  鄭落竹:「啊?我就是順著話茬很自然問的……」

  :「但我聞到了挑釁的味道。」

  鄭落竹:「……你是有一顆七彩玻璃心嗎!」

  大缸里的鄭落竹無語,顧問室的索貝克也摸不清125的腦迴路。

  索貝克:「他倆是不準備打了,改談心了?」

  7/10聳聳肩:「體力都見底了,還怎麼打。」

  索貝克:「可就這麼聊天,也聊不出勝負啊。」

  維達朝索貝克搖搖頭:「談心只是表象,沒看那傢伙的鐵板從頭到尾也沒撤嗎,這就是防著125呢。」

  「可是這麼僵持下去,局面會對那傢伙越來越不利,」索貝克莫名有點替鄭落竹擔心,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替一個蟲子擔心,「維持鐵板需要一直消耗體力,現在就等於125徹底放鬆,開始休息,他卻還在持續消耗。」

  「這就是125的目的。」得摩斯挑眉望著第一戰場,似笑非笑,「你真當他付了這麼昂貴的費用,是過來和這些傢伙談心的?」

  索貝克一愣:「你的意思是他故意拖延時間讓外面消耗體力?」

  6/10:「這不明擺著麼,等這傢伙再支撐不住鐵板,你看看125怎麼玩兒他。」

  顧問室里看得透徹,投屏里的闖關者卻還在和鐵板內聊天,而且越聊越投入,越聊越真誠,除了鐵板還沒撤,剩下的基本就要交心了。

  得摩斯把視角拉近,望著鄭落竹的側臉,一聲嘆息:「這麼傻的傢伙,到底是怎麼一關關闖到現在的?」

  眾守關者無法回答,想來想去,可能就是——體力好,命硬。

  此時,鐵板內的終於徹底放鬆,席地而坐,用最舒服的方式休息,迎接體力恢復。

  交談之處,他還沒敢這樣放肆,怕被外面發現他「明里對話、暗中休息」的小動作。可後來聊著聊著,他就品出來了,外面就是個傻子。

  當然,125承認自己也不算聰明人,在K星的時候經常被人說腦子裡塞的也是肌肉,但和外面這傢伙一比,他突然間找到了智商上的自信。

  現在就等著外面撤鐵板——不管是體力耗盡被迫撤的,還是徹底卸下防備主動撤的——然後,他痛痛快快送對方上路。

  「文具樹這玩意兒根本沒得選,我一進地下城就給我定了[鐵板],找誰說理去。」外面還在怨念。

  這話題是125提起來的,雖說是為了拖延時間,可也帶了一點真情實感。因為同為防禦系能力的他,太懂這其中的苦澀:「我更沒得選,你至少還能用一次性文具輔助,我從小……」意識到自己差點吐露不該說的,他連忙停住,生生把「從小到大」咽了回去,「我從頭到尾就只能防禦,永遠處於被動。」

  「你就知足吧,」如果可以,鄭落竹寧願和125換,「你好歹還能把力量集中在手上,來個鐵拳攻擊,我呢?拿鐵板上去拍?」

  「鐵拳?」在鄭落竹看不見的黑暗裡,自嘲地扯扯嘴角,「脫離近戰,一點用沒有。」

  鄭落竹嘆口氣:「懂,遇上遠程攻擊的能力,咱們只有被動防守的份兒。」

  「單純的攻擊至少還可以防禦……」抬頭望著冰冷鐵板,逼仄幽暗的空間總是更容易勾起負面情緒,「最難纏的是控制系,精神控制,情緒控制,記憶控制,身體控制,都他媽能把你耍得團團轉。」

  鄭落竹聽出了的憤怒與不甘,卻無法理解。因為根據他們對情報的分析,這些客人應該是試煉區轉型之後,也就是近期才被允許申請過來娛樂的,然而聽125的口吻,就像已經被控制系傷害了多年。

  「你……」鄭落竹斟酌著用詞,想著怎麼才能在不透露自己知道K星、知道客人與生俱來特殊能力的情況下,表達疑惑,「你這是被控制系傷害得多深啊?」

  好吧,還是直接吐槽又自然又穩妥。

  沉浸在負面情緒里的,這時才回過神,「啪」地一拍自己腦門,暗罵你吃飽了撐的,和蟲子說這些,明明在K星都深埋心底,沒和任何一個人說過,來這邊娛樂倒滔滔不絕,瘋了?

  可心裡想得明白,嘴巴就是不服管,聽見外面吐槽式的詢問,又忍不住繼續發泄:「我們不允許傷人,對戰只能是交流切磋,這時候攻擊能力的人不敢用全力,防禦能力的人只能被動防守,就剩控制系,想怎麼玩兒怎麼玩兒,又不會讓你受傷,還能盡情耍你,羞辱你,除了極個別精神防禦系的,剩下所有人遇見控制系,都是噩夢。」

  鄭落竹沒懂「前提」:「什麼叫你們不允許傷人?」

  不知道怎麼解釋,因為進關卡前就被告知不允許透露任何K星、鴞系統以及其他可能造成核心機密泄露的信息,在外圍繞著圈子說點擦邊話,就是極限了。

  「我不能和你說太多,」索性不解釋了,「反正就是這麼個鄙視鏈,控制系在頂端,」自嘲地呵一聲,「誰墊底一目了然。」

  鄭落竹大概有點明白了。

  明白了K星應該有類似「不可以同族相傷」的法律或者規定,估計對戰切磋都要以此為前提,所以來這裡守關的客人,十個里有九個盡情任性,放飛自我,在變態的路上狂奔著一去不返。

  也明白了的苦悶。如果K星真的是情報得來的那樣,每個人出生就帶有能力,後天通過覺醒讓能力進階,那這個「能力」幾乎就成了每個人自帶的身份胎記,能力的特殊性、強大性,自然成了評定一個人的重要標準。

  「都是防禦,我理解你,」鄭落竹說著,話鋒突然一轉,「但我還是要批評你。」

  猝不及防。按照眼下的氣氛,下一秒不應該是他和這傢伙隔著鐵板一起沉重嗎?

  鄭落竹:「拿一手好牌打好沒意義,拿一手爛牌打好才是本事,你應該覺得幸福,那些上來就拿一手好牌的人,根本沒機會體會到你的快樂。」

  :「……」

  他的快樂在哪兒??

  鄭落竹:「不說別人,就說我,我當時在前十三關,遇見的大部分人都愁得要死,感覺自己被這破關卡綁架了,工作工作被毀,生活生活變糟。我就很樂觀,進來就抱上一條粗大腿……咳,那個,我進來就果斷改變思路,既然不能在外面繼續工作,那就在裡面打工啊,於是我找啊找,還真讓我尋到一個完美老闆。我這個老闆有多完美呢,我給你說……」

  :「跳過這個部分。」

  鄭落竹:「好吧,然後我就一路所向披靡到了後十關,被分了這麼個破[鐵板]。別人都是什麼?爆炸,火焰,下毒,催眠,尖叫,萌寵,哪吒鬧海……我簡直想哭。但我一蹶不振了麼,沒有!爆炸又怎樣,沒鐵板擋著萬一被崩著呢?火焰又如何?沒鐵板阻燃說不定連自己都燒了……」

  「你不要總覺得防禦系不起眼,防禦是一切戰鬥的根本,這叫低調內斂,這叫樸實無華。如果我這[鐵板]真的一點用沒有,我怎麼能繼續跟我老闆披荊斬棘,闖到這裡?」

  :「聽起來起作用的好像不是鐵板,是老闆。」

  鄭落竹:「……」

  難得在口頭占一次上風,樂了,渾厚笑聲穿透鐵板,一點不掩飾,連帶著,苦悶也好像隨著這笑釋放了,心裡輕鬆許多。

  他懷疑這個鐵板圍成的小黑屋,不只有「引誘人傾訴心理陰影」的效果,可能還有治療效果。

  體力已經恢復了大約三成,按原計劃完全可以出手了,估計外面觸底反彈那點體力,也該到底了,因為偶爾碰到鐵板,能明顯感覺到聲音比從前清脆,代表鐵板變薄了。

  可他還在坐在地上,沒有半點起身的意思。

  就是懶得動,總想著……要不再等等?

  他還挺愛聽外面那傢伙說話的,傻是傻點,可有種鮮活的生命力。而且一想到這傢伙扛著鐵板在關卡里橫衝直撞,那畫面就莫名和過往的自己重疊,都是一根筋到底,連第二個花招都翻不出。

  鄭落竹不知道鐵板里為什麼突然安靜,但他知道自己的體力到極限了,也知道這場戰鬥不可能聊上幾句就結束。

  他還要打,這是一定的,這是一場拼死才有可能拿下的戰鬥。

  腦內用意念點開<文具格>,選中<[幻]元氣滿滿>——這是隊長指定要他拿著的,就像預見了他可能遭遇的持久戰。

  選中,卻沒使用,鄭落竹準備繼續等,因為恢復體力的機會只有一次,他必須等裡面真的開始反擊了,再滿狀態復活,不然就浪費了。

  鐵板內,終於起身。

  他承認,他有點不想對外面那傢伙下手了,但又覺得這樣的情緒很沒道理。不過是一隻蟲子,聒噪一點,有趣一點,又怎樣,蟲子來到這裡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死亡,他不殺,也總會有別人來把這傢伙踩死,那還不如他來,至少可以給外面一個痛快。

  站直身體,敲擊了一下鐵板,罕見地做了戰前提醒:「我的體力已經恢復到三四成,所以……」

  「我聽見你站起來了,」外面倒什麼都清楚,「不就是繼續打麼,當然奉陪!」

  皺眉,這口氣這態度,顯然是準備死磕到底。

  他不想讓對方走得太痛苦,但如果對方死磕,那慘烈戰況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決定最後再勸一句,如果外面還不聽,他也算仁至義盡了:「我勸你放棄,別說你再頑強抵抗也不可能戰勝我,就算退一步,你拼贏了,再退一萬步,你真的拼到了最後一關,那也沒用,到頭來你還是會被……」

  鄭落竹正聽得專注,鐵板內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甚至整個大缸戰場都隨之寂靜了。

  鄭落竹愣愣地眨了眨眼,側耳貼到鐵板上:「到頭來什麼?哈嘍?大哥?」

  鐵板內毫無聲息。

  鄭落竹咽了下口水,湊近鐵板拼接縫隙往裡看,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他猶豫一下,操控鐵板將縫隙稍稍開大點。

  裡面終於透進幾縷光。

  空空如也,哪裡還有。

  鄭落竹徹底懵逼。

  手臂卻在這時響起提示音。

  「叮——」

  <小抄紙>:客人違反規則,被強制離開戰場,對戰結束,恭喜7/10通關!

  鄭落竹:「……」

  他這是生生把人聊沒了??

  顧問室,眾守關者仰望投屏,第一次發現自己太狹隘了。

  你以為鴞系統說客人認輸、重傷、死亡、脫離戰鬥區域,才算闖關者贏,這四條就是全部的獲勝條件了嗎?

  不!

  鄭落竹以一己之力探索出了隱藏著的第五條——客人死於話多。

  雖然眾守關者也清楚,鄭落竹能等來最後的勝利,意外只占一成,更多是前面長時間拿體力硬拼,才博得了後面對話的機會,但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還是沒法從這神奇的勝利方式里緩過神。

  直到第二、第三戰場的結果相繼出爐——

  江戶川通關。

  強哥死亡。

  江戶川的勝利也是艱難拼下來的,他的[此路是我開]已經快把整個戰場的地面給毀了,原本平整的街道,戰後像挖掘機掃蕩過似的。

  強哥的死亡,則在眾守關人預料之內,他碰上的127是心靈控制系,碰上這樣的對手,一旦心理防禦被攻破,戰鬥就已經有了結果,至於拖了這麼久才分出勝負,完全是127還沒玩夠。

  五個戰場,只剩第四個——萊昂(對戰)。

  這也是最沒存在感的一個戰場,大部分時間都被其他戰場擠到邊緣,投屏面積也縮得很小。

  不是守關人不想圍觀它,實在是這個戰場根本沒有動靜,除了最開始的幾分鐘,闖關者和隱身的客人打了幾個回合,後面等他們再關注,兩個人就一起消失了。

  客人不用說,本來就是隱身,看不見正常。

  但那個叫做萊昂的闖關者也沒了,而且沒得悄無聲息。最後一個瞥見他的是6/10,說看見他在花朵精靈遊樂設施那裡給自己包紮傷口,等6/10看一會兒其他戰場,再瞄過來,畫面上就連個影子都沒了。

  一直到現在。

  顧問室里只剩下這塊投屏,仍不現身,萊昂依舊消失。

  要不是月光下樹影還在搖曳,空蕩的遊樂設施還在運行,他們會以為畫面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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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子:以心換心真誠待人,總有回報噠~~

  125:我為什麼要多說最後一句!!

  萊昂:……

  竹子:萊昂你幹嘛呢?

  萊昂:[物理隱身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