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藏在了哪裡?
守關人在想,更在想。
隱身的他已經仔仔細細把整個遊樂園轉悠了一遍,一無所獲,那傢伙就像憑空蒸發了。
這座遊樂園是沒有出口的,這一點128在剛剛「巡園」的時候就確認了,也就是說,這裡雖然占地面積廣,但本質上還是一個封閉戰場,如果那傢伙找到了某種方法離開這裡,那也會被鴞系統自動判定對戰失敗。
但鴞系統自宣布完規則後,再沒出現,說明那傢伙絕對還在這個遊樂園裡。
不相信對方的文具樹也是隱身,世上沒那麼巧的事,那麼剩下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對方找了隱蔽地方躲起來了——借著月光掩護,趁他還在樂園別處轉悠。
眉宇間閃過一絲不耐,停下腳步,他來這裡是為了對戰的快感,可不是為了玩這種幼稚的捉迷藏,還是在一個更幼稚的遊樂場!
緩緩舒口氣,開口——
「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聲音還是從樂園的整個上空傳下來的,經過128精心的偽裝,完全一派溫和有禮,根本聽不出一丁點煩躁。
「面對一時無法戰勝的對手,先避其鋒芒,保證自身安全,再慢慢尋找破局方法,或者等待對方自己露出破綻,完成反擊。這是很清醒也很聰明的選擇……」
稍作停頓,那聲音轉了話鋒,卻愈發語重心長——
「但你也要清楚,我的能力註定了我是不可能露出破綻的,因為我可以一直保持隱身狀態,一直。」
最後兩個字不僅被重複,還微微加重了語氣,透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強勢和自信。
「你都看不見我,還怎麼尋找機會?躲得再久,也不過是無意義的消耗時間。而消耗時間,並不能讓我們的對戰結束,只會讓你儲備的體能不斷消耗……」
「不吃不喝不動,你能躲多久?一天?兩天?三天?到時候我都不用找到你,你自己就先把自己耗死了……」
顧問室里,聽見128宣言的眾守關者,一片譁然。
索貝克:「他能一直隱身?一直一直?」
6/10:「我對此表示極度懷疑。」
維達:「釋放能量是要消耗體力和精神力的,沒有能量補給,卻可以一直消耗,這說不通,反正我沒見過。」
「你們還真當回事兒地討論啊,」潘恩無語,「要真有這種人,早被抓起來研究了,還能讓他來試煉區逍遙?」
「如果128真能一直隱身,就不會和一個闖關者費這麼多口舌了,」卡戎望著戰場,滄桑的眼睛已經看透了一切,「他這就是想把人詐出來,只要對方一現身,他就贏了。」
像是印證卡戎的話,果然繼續道——
「與其選一條註定不會贏的路,不如放手一搏。我可以隱身,但我可不會飛,我走過地面也會留下足跡,我碰了哪裡也會發出聲音,你不想試試追蹤我嗎?」
希芙問卡戎:「你覺得那傢伙會上當嗎?」
卡戎沉吟一下:「暫時應該不會,畢竟那傢伙才剛躲起來不久,但後面就難說了。」
顧問室漸漸安靜下來,因為戰局的走勢已經簡單明了。
128的「一直隱身」雖然是謊話,但「長時間隱身」應該是做得到的,萊昂短時間內也不可能主動暴露,那麼接下來就是耐力的比拼了。
他們現在還沒發現萊昂躲藏的地方,不確定那裡是一個什麼樣的環境,可以讓人堅持多久;同樣,他們也不知道128的隱身能持續釋放多久。
總之,只要有一方到了極限,再無法堅持,這一場戰鬥的轉折點也就來了。
最終和守關人們推測的一樣,萊昂並沒有現身,128也不再徒勞「誘敵」,月光下的戰場,再度恢復沉寂。
但遊樂園沒沉寂。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顧問室眾人守著投屏,圍觀了雲霄飛車呼嘯而過三十一次,摩天輪悠悠轉動十三圈,激流勇進俯衝下來十七回,高空擺錘掄了二十五把……
每一個娛樂項目都像一個大型催眠設備。
眾守關人們簡直想拿手撐著越來越沉重的眼皮,第一次發現,夜晚原來如此漫長。
有點到極限了。
耐心和體力都到了。
他現在是撐著最後一絲理智,才沒失態,否則整個遊樂場上空都會聽見他抓狂的咆哮。
從他誘敵失敗到現在,大概過了兩小時,但要從戰局第一秒開始算,現在已經過去兩個半小時還多了,而他的隱身,最多只能堅持三小時。
他沒想到那傢伙能堅持到現在,更沒想到自己用了這麼長時間竟然還沒把人找出來!
不敢說自己掘地三尺,但也繞著園區走了不下十幾圈,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每一個設施,每一處小屋,甚至連沿途的每一棵樹,每一片綠化區,他都沒有遺漏,就這樣還沒找到人,他的情緒已經在逐漸消失的耐心裡,從鬱悶至極進化到了惱羞成怒。
「我欣賞你的毅力——」
時隔兩小時,他的聲音再度在遊樂園上空響起,聽得出努力想保持溫和,但過快的語速和極力壓制卻仍微微不穩的呼吸,泄露了他的急切。
「但這樣下去永遠分不出勝負,你的目標是獲勝,不是嗎?我們做個交易吧,我解除隱身,你也放棄躲藏,我們直面彼此,來一場堂堂正正的一對一,如何?」
他這一番話就像石沉大海,並沒有得到萊昂的任何回應,倒是讓投屏前的守關人們從瞌睡里打起了一點精神。
8/10:「這是等不住了吧?」
7/10:「絕對是急了。」
5/10:「估計再過一會兒,不管那傢伙出不出來,這個128都得出來。」
潘恩:「我就說,根本沒可能一直隱身。」
此時的,站在這場戰鬥的起點——海盜船旁邊,望著來回搖晃的巨船,極力讓自己冷靜。
他發現自己犯了個錯誤,就是對自己的能力太自信,根本沒講究什麼戰術方法,就是一路簡單粗暴,結果被人用同樣的簡單粗暴,拖延消耗到了現在。
他最應該做的不是一次次嘗試把對方騙出來,而是要換位思考,去想想對方此刻的心理,或者說,對方藏到現在,究竟是什麼打算。
就是一直毫無意義地拖著嗎?
如果是兩個小時前,說不定相信,但現在他不會了。一個能堅持到現在還不冒頭的人,這樣的隱忍力,不信對方目的只是保命。
要知道那傢伙藏住的不僅是位置,還有自己的文具樹。
海盜船在的瞳孔里映出搖晃的影子,驀地,一抹精光也在其中閃過。
如果那個蟲子的目的不是拖延時間,而是用時間的消耗換取他體力的消耗,最終逼他現身呢?
可是就算自己接觸了隱身,那傢伙就那麼有自信,能贏下這場戰鬥嗎?還是說,對方擁有的文具樹,給了他這樣的自信?
一層層抽絲剝繭,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極快地眯了下眼睛——遠程攻擊。
這是對方文具樹最有可能的方向,所以那傢伙才如此希望拖延時間,拖到他的「隱身」消失,只要他一出現,就會被鎖定,一擊致命。
糾纏在心頭的鬱結徹底消散,他勾起嘴角,線頭已經被找出,遊戲結束了。
躲在什麼地方,才能在隱身消失的第一時間,發現並鎖定他的位置?
抬起頭,環顧一圈。
摩天輪,跳樓機,高空擺錘,雲霄飛車和激流勇進的軌道,能俯瞰整個遊樂園的制高點,有且僅有這五處。
月色下,萊昂仍舊紋絲不動。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漫長的蟄伏,已經讓大腦對時間的感覺遲鈍了,他只知道身體很冷,從裡到外冷透了,整個人都是木的,但他不能動,因為他不清楚128在哪裡,也許很遠,也許就在附近,他一動,很可能所有努力都前功盡棄。
蟄伏等待是狙擊手的日常,至少自己還輕鬆點,不用扛著狙.擊.槍——這是萊昂唯一能想到的自我安慰。
隱身中的,已經悄無聲息來到距離海盜船最近的高空擺錘。
擺錘正在新一輪的高空翻轉中,呼啦啦地帶起風聲。
站在底下認真觀察了幾分鐘,從一排排空蕩的座位,到擺錘兩端的固定器,再到整個擺錘的支架,所有能藏身或者落腳的地方,都仔仔細細看過一遍。
沒人,連疑似人形的黑影都沒有。
不耽誤時間,果斷轉到下一站——跳樓機。
跳樓機的結構比大擺錘還簡單,就一圈座位,和高聳立柱上面的平台,即使夜色不明,月光微暗,也看得出兩處都空空如也。
第三站是激流勇進。
這個設施的軌道,算得上高處的只有兩個波峰,鏤空的鋼架軌道在夜幕下並不真切,但大致結構和輪廓還是可以辨別的,如果有人躲在鋼架上,還是可以發現端倪。
但從頭到尾找了幾遍,沒有可疑之處。
那就剩下摩天輪和雲霄飛車了。
雲霄飛車的軌道橫跨半個園區,決定先去看摩天輪。
摩天輪在許願湖旁邊,湖邊停靠了七八艘夢幻奇趣的遊船,岸上還有一座玩具屋,櫥窗內擺滿了玩具和公仔,門前還立著一個真人大小的士兵公仔站崗,透著頑皮可愛。
然而對這些都沒興趣。
玩具屋他進去查了不知多少遍,每一艘遊船也都上去看過至少三回,他現在對這樂園的熟悉度,就是閉著眼都能指出每一處的設施和風景,包括有多少棵樹。
唯一疏忽的,就是沒有抬頭看高空。
不過現在,這一項也要被徹底彌補了。
站在許願湖邊,抬頭就是摩天輪。
但摩天輪的轎廂,遠望是沒用的,直接來到摩天輪底下,這樣每一個轎廂經過最低處,都等於經過他的身前,足夠他里外看個透徹。
一圈摩天輪查下來,所有轎廂都是空的。
的眉間忍不住皺緊。
摩天輪旁邊就是雲霄飛車的一個大迴環高峰,抬頭有點懊惱地望著那軌道,原本篤定的念頭開始微微動搖。
五個里查了四個,都沒有收穫,那傢伙真的藏在雲霄飛車軌道上嗎?還是說,制高點什麼的根本就是自己猜錯……
剛升起的疑慮,在捕捉到某團黑影時,驟然停住。
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大迴環的最高峰,軌道上並沒有什麼,但緊貼著軌道的前方,是一個從地面豎直修建上去的狹窄鋼架,類似攀爬的鋼梯,鋼架頂端是一個兩米見方的維修平台,正挨著軌道的最高峰。
因為鋼架都是一個顏色,軌道又翻滾交錯,乍看就像融為一體,但仔細辨別,就很容易把維修平台剝離出來了。更重要的時,平台上隱約有一團黑影。
那影子很低,略有些平,看起來就像……不,就是一個人趴在那裡!
深深吸口氣,如釋重負的感慨在心頭翻滾,激盪。
這場快要把人逼瘋的消耗戰,終於見到盡頭了,他絕對會給那傢伙一個最痛苦的死法,絕對。
攀爬近百米鋼架,放在平時,對128來說就跟玩兒一樣,但他現在體力告急,那就是另一番狀態了,尤其還要儘量隱藏攀爬的聲音,只能保持一個緩慢的速度,爬到一半,已經力不從心,硬是咬牙堅持怕到頂端,已經徹底呼哧帶喘。
幸好目的地也已經到了。
他集中最後的精神力,撐住隱身,也控制住呼吸,身體一點點往上,頭漸漸高過平台邊緣。
平台上的景象映入眼帘。
一個人趴在那裡,下半身被帶著繁茂葉片的樹枝蓋得嚴嚴實實,頭和上半身則用衣服蒙著,只留一點縫隙,應該是方便瞄準。
是從鐵架側面爬上來的,為了防止和對方面對面,率先暴露。
所以這會兒,他乾脆屏息,躡手躡腳地繼續往上爬,直到整個身體都高過平台,然後突然翻身而入,撲上對方後背,照著那被蒙住的腦袋就是一拳。
他可以先現身,再慢慢把對方折磨致死,可他真的沒有耐心了,爬這破鐵架耗盡了他最後一分興致。
這一拳,他集中了最大力量,就是奔著結束戰鬥去的,再硬的腦袋也得開花,腦漿迸裂。
「咚——」
與預期中完全不同的悶響,而且聲音小得仿佛被什麼吸收。
感覺這一拳就像打進了棉花里,腦漿迸裂沒發生,反倒是被揍的目標整個身體一彈,把蓋在下半身的樹枝都抖落了,露出圓滾滾的雙腿。
錯愕,一把掀開蓋在上半身的衣服,力道太大,把下面的「人」也掀翻了。
仰面朝天的公仔士兵憨態可掬,和守在玩具屋門前那位一模一樣,就是頭上的布料崩開了,露出裡面的棉花。
這是一個陷阱!
內心震動,幾乎是本能地四下看。既然把陷阱布置在這裡,那傢伙就一定藏在附近,是哪裡,到底是哪裡?!
本就接近極限的精神力,在猝不及防的衝擊中動搖分散,隱身失效。
月光下,高高的鋼架平台上,的身影倏地顯露。
只一瞬,就回過神,立刻想重新凝聚精神力。
可遠處的冷槍,更快。
「砰——」
一顆子彈劃破空氣,準確射入的身體。
後仰著跌下平台,從高空極速墜落,快落到地面時,一道白光直射而來,送他出了戰場。
顧問室,短暫的空氣安靜後,討論爆發。
6/10:「我就說那個玩具屋看起來哪裡怪怪的。守門的應該是兩個士兵,被徵用了一個當然不協調啊!」
潘恩:「問題是那傢伙抱著那麼大的公仔爬到平台,128沒發現就算了,我們這裡也沒人發現?」
8/10:「用了類似[空間傳送]的一次性文具吧,之前那個教堂里的胖子不就甩了一堆,我懷疑他們這次帶了大規模文具進來。」
潘恩:「行,就算他有文具,那布置完維修台之後呢,他藏在哪兒了?所有制高點我們可是比128更早查看的,除了這裡,別的地方根本什麼都沒有。」
7/10:「難道他坐在高速運行的雲霄飛車裡移動狙擊?」
所有守關者:「……」
7/10:「呃,難度是有點高……」
「叮——」
戰場的提示音,響徹顧問室。
眾人一愣,望向投屏,那聲音好像是在……戰場畫面下方?
守關者們視線下移,最終落在整齊停在岸邊的那幾艘夢幻遊船。
視角調整,推進,再調整,再推進。
某兩艘遊船中間,被陰影徹底覆蓋的狹窄水面里,一個只把眼睛和鼻子露出水面的頭顱,靜靜凝望著128跌落下來的地方。
他藏身的這裡,是岸上人絕對的視線盲區,128除非下水,或者把兩艘遊船推離,否則根本沒可能發現。
就算是圍著投屏的守關人,也要找准視角,推進再推進,才捕捉得到。
投屏畫面定格在露出水面的那雙眼睛。
比夜還黑,哪怕在冰涼的湖水裡待了近三小時,目光仍然堅定有力。
第二道白光,送走了勝利者。
眾守關人望著已經空蕩的戰場,久久不語。
設置陷阱不難,動動腦子就行了,泡在水裡也不難,再冷,總能咬牙忍住。難的是等待獵物進入陷阱,不管多久,都能沉住氣地等待。
讓萊昂獲勝的不是遠程狙擊文具樹,而是這種可怕的耐心和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