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戰場之前,南歌不止一次想像過自己選擇的對戰者可能擁有的能力。她想像過攻擊系,防禦系,輔助系,甚至白路斜的精神控制系,唯獨沒想過還會有另一種——情緒操控。
[孟婆湯]、[催眠術]是麻痹目標的大腦,或抹掉記憶,或讓其任聽擺布,但情緒操控不是。
南歌現在的大腦很清醒,她知道自己在戰鬥,甚至可以分析自己此刻遭遇的一切都來自的攻擊,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就像那些突然聽見巨大喜訊或者噩耗的人,無論是喜極而泣還是悲痛欲絕都是不受控的,這時的情緒就像泄開的洪口,直直衝擊著心房。
讓南歌更崩潰的是,此刻那些想要摧毀她內心的情緒,不是單一的,喜怒哀樂憂思苦,各種滋味占了全,且每一個都強烈到極致,她根本找不到抵禦的切入口。她想用喜悅來沖抵悲傷,那喜悅就會瞬間爆裂到癲狂,反之亦然。
她無法在混亂的情緒中找到平衡點,而任何一種極端情緒占據內心制高點,都會讓她更加失控,根本集中不了精神力去啟動文具樹,有好幾次尖叫都衝出了發緊的嗓子,卻只是幾聲低啞的「啊」,不帶任何[曼德拉]的攻擊性,甚至還不如平日的大聲說話。
打斷不了的情緒操控,就凝聚不了精神力,凝聚不了精神力,就啟動不了文具樹和一次性文具,啟動不了這些,就打斷不了。
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惡性循環。
對岸的沒有趁機再進行更致命的攻擊,他就像自己說得那樣,沐浴在陽光中,靜靜欣賞著被情緒裹挾的南歌,欣賞著她的痛苦,她的掙扎,她的崩潰。
欣賞自己的作品,是最幸福的時刻。
他看得入了迷。
忽然,對面的女人倒進了雪地里。
河岸兩邊的雪堆積得很厚,一直沒到膝蓋,女人跌進深雪,從這裡看過去,就等於完全消失了。
輕輕挑眉,並不急於過河查看,相反,仍平穩操控著對方混亂的情緒波動。
如果這是一個引誘他過去的圈套,太拙劣了。
如果對方真的情緒崩潰到暈厥跌倒,那就讓她在純白的冰雪裡長眠,多美。
他想得很周全。
可惜一個沒中。
南歌既沒打算誘敵過河,也不是崩潰暈厥,她只是想用冰雪,讓自己獲得片刻冷靜,哪怕只有一霎。
她成功了。
整個人埋進大雪的一剎那,刺骨的寒冷就讓她的大腦和內心同時空白,那是一種人在極端狀態下身體的應激反應,再濃烈的情緒,也被一瞬歸零。
過了大約兩三秒,她的理智開始回籠,不料內心的震盪衝擊也捲土重來。
的情緒攻擊竟然沒中斷!
然而南歌已經吃過一次虧了,她清楚如果放任這些情緒發展,過不了幾秒她就又要陷入噩夢循環。撲進大雪這樣的應急招數只能用一次,等身體被低溫凍得發木,後面再撲多少次也沒用了。
趁著混亂情緒還沒堆疊到極點,南歌以最快速度集中注意力,連從雪地里起身都顧不上,直接深吸口氣,啟動[曼德拉的尖叫]。
「啊————」
陽光下,悽厲的尖叫震得林木悚然,落雪紛紛。
猝不及防,耳內一陣刺痛,他不適得蹙眉,一直持續的情緒操控隨之中斷。
十幾秒後,尖叫停歇。
對岸雪地里,那抹纖細高挑的身影重新站起。
啞然失笑:「你的文具樹還真是浪費你的美貌,」他輕輕按兩下耳朵,幽幽嘆息,「也太難聽了。」
南歌眼底微動,手心不自覺握緊。
剛剛[曼德拉的尖叫II],她是用了全力的,可落在身上,竟然看不出明顯殺傷。
是因為文具樹的等級太低嗎?
這是她的二級文具樹,接下來的三級、四級都是[餘音繞樑],根本不能用來攻擊,而在4/10狩獵者遊戲之後獲得的,也是她目前最高等級的五級文具樹[月光搖籃曲],她還沒有在實戰中用過,僅僅是訓練的時候拿越胖胖、竹子,還有自己練過手。
更重要的,這也不是攻擊方向——
[月光搖籃曲]
文具樹等級:五級。
文具樹效果:安定心神,撫平情緒,讓人安靜、放鬆,但無法阻止攻擊欲。
「雖然你的攻擊力比我預想得還要弱,但既然你選擇了回擊,想必已經做好了承擔一切後果的心理準備,」朝她輕輕點了一下頭,就像禮貌頷首,「那麼,我也不客氣了。」
話音落下,瞳孔驟然一縮,釋放的情緒操控比之前更深刻,更強烈,更混亂。
南歌呼吸一滯,只覺得心理防線被再度衝垮,無數癲狂情緒山呼海嘯而來,剎那間讓心房成為地獄,岩漿四流,群魔亂舞。
這一次情緒來到崩潰臨界點的速度幾乎比前一次快了數倍。
南歌根本來不及思考,她本能地抬起自己手臂狠狠一咬,帶著血腥味的劇烈痛感讓大腦獲得一瞬清明。
這是唯一的機會。
要麼用[曼德拉的尖叫],要麼用[月光搖籃曲]。
其實兩個都治標不治本,但如果註定要在這場戰鬥中死去,她至少要每個都試過,才不留遺憾。
溫柔的哼唱在冬日下響起,像一條看不見的小溪,輕輕流過大地,消融冰雪。
陽光也似乎在這低吟婉轉里,不再耀眼,變得柔和靜謐,讓人恍惚間,生出漫步月光下的錯覺。
南歌選擇的目標,是這裡的所有人。
哼唱比尖叫容易多了,哪怕她嗓子仍然在情緒攻擊里發緊,做不到厲聲尖叫,只要還能呢喃出一個沙啞音符,就可以哼起月光搖籃曲。
眼眸深處的冰冷,在舒緩柔和的哼唱中,稍稍融化了稜角。
但也只是稜角。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兒,別人更找不到。
找不到,就傷不到,這是最好的防禦。
安靜聽了片刻,緩緩笑了:「這個比之前的好聽多了,你該一早唱給我聽的。」
情緒攻擊沒有中斷。
[搖籃曲]的哼唱也沒停。
兩種力量在白雪皚皚的戰場裡僵持,溫柔,也激烈。
南歌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內心,已在搖籃曲中漸漸平靜,這讓她鬆了口氣,至少面對的情緒操控,只要她能趕在精神力徹底被沖潰之前啟動[搖籃曲],就可以抵禦攻擊。
正想著,不斷衝擊內心的混亂情緒忽然散了。
南歌一怔,停下[搖籃曲],下意識抬頭看對岸的男人,帶一絲疑惑。
挑眉看她:「讓我猜猜你在想什麼……覺得自己終於找到對抗情緒攻擊的方法了,就算一時無法獲勝,至少也不會輸掉戰局?」
南歌心裡一緊,疑惑變成了警惕,沾在頭髮上的雪融成水珠,順著發梢滴落。
半眯起眼,不再偽裝紳士,神情變得輕蔑:「你知道情緒攻擊里最低階的是什麼嗎?」他自問自答,「就是混亂的情緒,喜怒哀樂都混在一起,毫無美感,也毫無殺傷。」
剛剛差點把她弄死的能力,只是「毫無殺傷的低階攻擊」?
南歌不知道這話有幾分可信,但直覺告訴她,此刻一切盡在掌握的優哉游哉,並不是裝裝樣子。
繼續,仿佛在向即將被執行的死囚犯,介紹等下用刑的方式:「高階的情緒攻擊,一種就夠了,或喜,或悲,然後將這單一的情緒推到極致。不過悲傷更好操控,因為人的心裡未必有幾件值得喜悅的事,但悲傷的事,可就多了。」
停頓一下,頗為遺憾地嘆息:「不能再聽見你美妙的歌喉了,我會想念的。」
男人溫柔的尾音,飄散在冰河之上。
南歌不給對方先發制人的機會,直接哼唱搖籃曲,第一個音符幾乎壓著那消散的尾音。
對面的顯然已在凝神靜氣,操控能力。
南歌內心卻在搖籃曲中愈發平靜。
正當南歌慶幸自己啟動得夠快,視野忽然被水漬模糊。
南歌怔住,抬手摸自己的眼睛,滿手濕潤。
不知何時,她的眼裡竟然已經蓄滿了淚。
南歌錯愕。
她想弄清這悲傷從何而來,可還沒等她去探尋,心底平靜的假面已經碎裂,無數過往畫面爭先恐後冒出,就像瘋狂生長的荒草。
剛進關卡世界時的無助,反覆闖關、現實生活完全被摧毀的痛苦,初入地下城的滿目絕望,第一次見到有人真死的恐懼和悲涼,還有,地下城那不堪回首的十年。
每一個經歷過的痛苦,都被放大了百倍、千倍……
[搖籃曲]戛然而止。
南歌跌坐在雪地里,拼命地捂住嘴,將所有哽咽壓在喉嚨。
淚如雨下,打濕了她的手。
的眼裡染上興奮,熠熠放光,克制不住地將所有精神力釋放。
他不喜歡那個女人的倔強,更不喜歡她眼裡一直存在的那可笑的希望,他要把它們都摧毀,他要看著這個女人徹底崩潰。
南歌內心的悲傷一瞬到達極點,她把自己埋進雪地,卻感覺不到冰冷,她想呼叫,卻連呼吸都做不到。
她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這些事是真的,可這些悲傷是假的,哭泣解決不了問題,現在這個在悲傷漩渦里掙扎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她!
「啊……啊啊……」
南歌拼命發出地叫,終於,發出了嘶啞的聲音,可沒有任何精神力凝聚的叫聲,只能是痛苦的哀嚎。
精神力,必須集中精神力,雪地里翻滾的南歌,再一次咬上自己手臂,比上一次更狠,更用力,牙齒深深陷入,痛入骨髓!
「啊————」
尖叫聲再次響徹冰天雪地。
卻不是曼德拉的悽厲,而是截然相反的空靈、高亮、悠遠。
遠山的霧氣散盡,冰凍的湖面開裂,河水從深深裂縫裡湧起,波浪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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