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五層,北面傳菜道入口所在的走廊。
這裡和[生門]所在的南面傳菜道入口,是古堡五層一南一北對稱的兩個位置,同樣隱秘,同樣偏僻,也是同一層直線距離最遠的兩個點。
此刻,就在這條走廊上的某個房間內,自我療傷。
先前一役,他在自己曾沐浴過的房間裡,吃了大虧——在和一群闖關者的交手中,讓一個手臂紋著骷髏的和一個梳著中分小捲髮的聯手,往他腰上刺了一刀。
這刀離致命傷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卻徹底扎醒了他。
他太過輕視這些闖關者了。這些傢伙的實力並不像他以為的那樣弱,甚至當聚集的闖關者達到一定數量,是有可能給他帶來危險的。
這樣的遊戲,是否還要繼續?
當未覺醒的闖關者趁他受傷逃之夭夭,當覺醒的闖關者被系統傳送,面對驟然空蕩的房間,盛怒的情緒漸漸冷卻。
清醒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進入了一個全然沒必要的偏執狀態。他偏執得要把這古堡內的闖關者都殺盡,卻忘了,他是來遊戲的,不是來搏命的。
前面輕而易舉殺掉的那些闖關者,已經給他身心帶來了愉悅,值回票價了。後面這些難啃的骨頭,只會讓已經到達頂峰的愉悅值,一點點下降,且下降過程中,還可能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危險和麻煩,那為什麼還要堅持這個遊戲?
被撩撥起的怒氣當然沒那麼容易平息,可是和安全性相比,還是比較惜命。
所以冷靜下來之後,他離開沐浴房間,故意和那群逃跑的傢伙走了反方向。
他當時的想法很明確,就是儘可能遠離喧囂,找個沒人的打擾的地方,安靜療傷。鑑於關卡規則不允許客人提前撤離,療傷之後,他可以繼續待在那裡消磨時光,直至所有闖關者都死亡,或者通關。
沒想到歪打正著,他竟然來到了這條離[生門]最遠的走廊。
[生門]在這一層南面傳菜口這件事,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那時的他剛選定這條走廊,這個看起來相對乾淨的房間,進門還沒幾分鐘,正在專注操控自身基礎癒合力給傷口止血,窗外突然響起咆哮型嘶吼,把通關條件、怎麼覺醒、[生門]位置一股腦吼了個乾淨。
他被.干擾得頻頻分神,眼看就要止血的傷口,又裂了。
底下的咆哮持續了幾分鐘,他就頭疼了幾分鐘,最後世界重新安靜的時候,傷口基本就和剛把刀拔出去那會兒一樣了。
不過這個插曲,倒是更堅定了「提前結束遊戲」的念頭。
關卡進行到這裡,已經到了最艱難的階段,闖關者的體力消耗、心理壓力都巨大。在這樣的時候,這些傢伙還拼盡全力解開了連他和014都不清楚的通關條件,且解開之後,冒著風險到外面大喊大叫,只為和散落在古堡其他地方的同伴分享情報。
這樣的意志力,這樣的執行力,這樣的闖關決心,遠超預期。
他已經為自己的輕視付出了代價,現在及時止損,很明智。
樓下的喊聲早沒了,低頭看著腰側,表麵皮膚完好,根本看不出受傷痕跡。
但他自己很清楚,對於這樣深的傷口,自我癒合力只能癒合表面,內里的皮肉還是傷著的,得回去繼續治療。
收回目光,打著赤膊的起身走向床邊——為了方便治療,他把上衣都脫下來,整齊擺放在了床上。
隨著他的走動,腰側內里未癒合的傷,又傳來陣陣疼痛。
預料到了,卻還是有些不耐地皺眉,以至於走到床邊,他忽然改了主意,沒去拿襯衫,而是先將西裝拿過來了。
他一手提著西裝外套,一手伸進口袋,很快摸出一支針管大小的製劑。密封的透明試管里,淡紫色的液體隱隱發光。
這個東西喝下去,細胞再生能力可以瞬間達到峰值,不管受多重的傷,只要還有口氣,就可以短時間內痊癒,治癒速度和效果,碾壓其他一切治療手段。
沉吟兩秒,又把製劑放了回去。
別說他現在只是腰上挨了一刀,就是挨了十刀,如果一時半會死不了,就沒必要用這個,太浪費。
說到底,自己竟然會帶一支進關卡,也是小題大做了。一邊自嘲地想,一邊一顆顆系好襯衫扣子。這樣的娛樂活動,受輕傷已屬罕見,怎麼可能真有客人傷重危急……
「咚——」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悶響,聽著離得很近,就在走廊上。
微微抬眉,他雖然主觀上不願在繼續遊戲,但如果有獵物主動送上門,他也樂得接收。
系好最後一刻扣子,又以最快速度穿好西裝外套,大步流星推門而出。
就在他房門左側,大約兩米的地方,一個渾身燒傷黑炭似的傢伙,體力不支,摔坐在走廊地面。
沒認出臉,但認出了身形和那雙一片焦黑中的細長眼。
一秒鐘前,他才剛在心裡說過,怎麼可能真有客人傷重危急……打臉來得太快。
還是被自己人打的,啪啪啪的。
雖然體力透支,但精神沒渙散,聽力、反應力都還在及格水平,013這邊一開門,他就艱難扭過頭去看了。
這一看,還不如不看。
人生最悲劇的,就是在最落魄的時候遇見衣冠楚楚的同行。
一對比,傷害加成。
「怎麼弄的?」先開了口,不過聲音里沒什麼關心,就是單純疑問。
閉緊嘴巴,裝死,專心裝死。
「沉默抵抗不能幫你化解現在的尷尬,」無情戳破,「這個關卡里除了我們,就只有闖關者,我沒傷你,除非你自殘,否則兇手很好猜。」
用最後一點力氣,磨牙:「我還沒死呢……」
哪就出來個兇手!
「是我用詞不準確,」虛心接受指正,「你還站得起來嗎?」
「你說呢?」呼吸不穩,渾身上下仍殘留著灼熱。
「看來是不行,」寄予同情,淡淡的,很有限,「那你只能坐在這裡等關卡結束了。」
聽出了弦外之音:「怎麼,你已經放棄了?」他鄙夷一笑,卻牽動了灼傷的肌肉,立刻倒吸一口冷氣。
看得直搖頭:「自顧不暇,就不要再撩撥別人了。」
「我這是嘲諷!」要不是身上太難受,絕對要切他一下。
「嘲諷也是撩撥的一種。」
「……」
見一貫嬉皮笑臉的再無話,頗為驚喜。
原來牙尖嘴利也是會隨著體力消耗而打折的,真是個意外收穫。
時間分秒流逝。
沒動,是沒力氣動,於是兩個人就這樣一站一坐,共同沉默地在走廊度過了整整一分鐘。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裡,只是覺得014傷成這樣了,他轉身就走,似乎有些說不過去。但他沒打算給對方提供什麼幫助,連扶一下的想法都沒有,所以留在這裡,似乎也挺多餘。
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下方急促的喘息聲,突然低了下來。
一愣,低頭去看,發現014倚靠著牆壁,陷入了昏迷。
驚訝,蹲下來湊近014,推了推鏡片,認真觀察,發現對方的燒傷比他想得還要更嚴重。他以為只是皮外傷,看著唬人,沒想到是真的傷到了。
以014的身手,不可能站在那裡任由別人長時間灼燒,所以這傷一定是短時間強火勢才能造成的,並且隨著時間推移,燒傷反應會越來越嚴重。
伸手按住014的頸動脈,脈搏的跳動力度還好,就這麼昏迷上一日半日,也死不了人。
就是難熬一點。
因為沒救治,身體會持續脫水,自身基礎癒合力又趕不上脫水速度,灼傷反應就會加劇。
看著整個人蜷縮在牆邊的014,看著他渾身的焦黑,看著他失去意識還不時因疼痛而微微抽搐,不由自主陷入沉思。
最終,當從口袋裡再次拿出療傷製劑時,他給自己的理由是:這樣黑黢黢的,還帶著焦炭味,實在髒得令人難以忍受。為了淨化環境,他可以付出一些昂貴的成本。
做了個夢,夢見在一片大火中,他把所有看不順眼的傢伙都踩了個稀巴爛。但踩完了,大火還是沒滅,他在火海里成了一個人形火球,橫衝直撞,找不到出口。
就在他瀕臨絕望之際,火突然滅了。天降甘霖,他在雨露滋潤里,全身煥然一新。灼傷不見了,衣服復原了,連體力和精神力都悉數回籠,滿狀態……
「醒了就睜眼,別自我陶醉。」
甘霖里,突然傾瀉下來一道不和諧的聲音。
緩緩睜開眼,抬頭,先看見一副逆著光的眼鏡。
對視片刻,起身,居高臨下:「我在聽,你現在可以感謝了。」
看對方的表情就像在看神經病,可下一秒,他忽然瞥見對方手裡空了的製劑管。
那透明管雖然空了,卻還在底部殘留了一點紫色,隱隱發亮。
不敢置信,立刻低頭,抬起手,看身體、看手掌、看一切能看的地方。除了掛在身上的殘破衣服仍一片焦黑,身體各部位的燒傷都恢復了大半,且仍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繼續癒合。
這種癒合速度,別說他自身的基礎癒合力,就是離開關卡後進行專業治療,也不可能達到。
「你給我用了……」愕然出聲,話說一半想到什麼,顧不上講完,立刻追問,「你怎麼會有這個,還帶進了關卡?!」
這種製劑根本沒普及,因為技術難度太高,成本極其昂貴,屬於「傳說中」的藥品,只在特定領域內流通,千金難求。
「第一,申請時只說不可以中途退出,不可以攜帶關卡規定以外的武器,沒說不可以攜帶藥品。第二,我為什麼會有這個,你可以猜測,但我不會回答。」慢條斯理,「第三,我認為你應該先對我的無私奉獻表達感謝。」
:「……」
這是恩人,不能動手,忍住!
一連幾個深呼吸,乾淨利落起身,最後一點灼傷也治癒了,甚至連先前損失的體力、精神力都一併回籠,他現在就像剛進入關卡時一樣,戰力滿滿。
「多謝。」不甘不願地咕噥一句,立刻進入下一話題,「走吧。」
不解:「去哪裡?」
「當然是報仇。」冷笑道,「傷了我,他們還想全身而退?」
:「你的傷很明顯來自文具樹。既然傷你的人已經覺醒,應該早就通關全身而退了。」
「這個不用給你提醒,」無所謂地聳肩,目光殺機凜冽,「反正他們都是同伴,留下來的給走的還債,天經地義。」
不喜歡勸人,所以只說一次:「最好別去。」
擰起眉頭,突然想到先前013話里話外就透露出「放棄」意圖,輕嘲地哼一聲:「你怕了。」
「是理智。」說,「關卡進行到現在,能給我們提供娛樂的闖關者已經沒有了,剩下的不僅無法提供娛樂,還可能給我們帶來不必要的損失。你現在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就像陷入泥潭,越掙扎越往下陷,不如趁早抽身。」
「呵,」014冷笑,「那我就白被燒了?」
013:「你可以總結經驗,吸取教訓,獲得成長。」
014:「你沒受傷,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013:「……」
腰側還隱隱作痛,但體面如013,不準備共享傷情。
話不投機,多說無益。
自認仁至義盡,不再規勸。目送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轉身回房,進入浴室,開始給浴缸放水。
距離關卡真正結束,應該還有段時間。
低頭聞聞滿身沾染的014的焦糊味。
閒暇美好,不如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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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決定命運啊~~
還有1-2章左右,6/10就結束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