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孟國公
伐麗流內心深處,是期盼古里能在緬甸南部立足的。
並不是他與古里有什麼交情,恰恰相反,孟族與緬族數百年糾葛,伐麗流很難對蒲甘王室有什麼好感。而是他覺得,作為一個鄰居,古里比虞醒更讓人放心。
有古里在,他這個孟王才能坐穩。
只是古里的敗亡,在他看來,也是必然,所以他最終並沒有幫助古里,因為他知道,即便他參與進去,結果也不會有什麼不同的。
但是在直通,乃是孟族的家園。伐麗流完成對內整合了。即便蒲甘王朝還在,他都敢打一打。而今面對虞醒,他覺得並非沒有一戰之力。
並不是說他覺得自己能戰勝漢軍,而是知道,漢軍決計不可能在緬甸久留的。
一旦北方有事,漢軍就會撤走。
他憑藉直通城牆,已經周圍的山海險要之處,堅持打上一年兩年,決計不是問題。
但問題又說回來了,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值得嗎?
所以他才權衡利弊。
打,性命攸關,勝負難料。不打,孟族好容易才擺脫了緬人的統治,而今又臣服於漢人。內部會有很多人不滿意的。
伐麗流身邊的手下,不知道伐麗流的心思。只見伐麗流皺眉,就立即白刃出鞘,逼近謝翱。
謝翱凜然不懼,視若無睹。
「休得無禮,退下。」伐麗流說道。他斥退左右,說道:「使者,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國公現在這個處境,無非是戰,和兩個選擇。非此即彼,國公猶豫不決的心思,誰不知道。國公何必虛言。所以我才問國公之志。」
「國公是西征緬甸,東征暹羅,橫掃萬里為一國,建立從來沒有過的基業嗎?」
「從不敢想。」伐麗流說得斬釘截鐵。
這一點,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整個東南歷史上,也只有全盛時期的貢榜王朝,真有這個想法,東破暹羅,破暹羅國都。但是同時發生了清緬戰爭,消耗貢榜王朝的國力,才打斷了貢榜王朝占據暹羅的進程。
孟族在緬甸算是大族,僅次於緬族,但是放在整個東南亞雖然也算大族,就要排在很多民族後面。
底蘊如此,尚不及緬族。
如何能做這樣的美夢。
「那國公是想反攻蒲甘,或攻暹羅為一國之主?」
「不敢做此妄想。」伐麗流說是妄想,但是內心之中,未必沒有這個想法。但是太多的現實問題了。伐麗流剛剛坐穩孟王之位,內部才堪堪理順,怎麼能對外用兵啊。
「那下官就不知道國公在想什麼?」
「國公既沒有一統寰宇之心,也沒有西征之念,何故不願為漢臣?」
「國公應該知道,我朝北抗韃子,壓力很大,殿下之心,是不願意大舉用兵於南,不過是緬甸不識天時,妄動刀兵,又不肯議和罷兵,才有今日亡國之禍。殿下深知國雖戰,好戰必亡,常懷止戰之心。」
「西海戰事,到了今日,殿下已經不想打下去了。」
「但今日殿下率十萬虎賁,請掃古里,將士們功業未建,虎視眈眈,正愁沒有建功立業之所。」
「國公應該知道,很多事情其實由不得殿下的。如果孟國公想要一決勝負,爭雄海西,請斬我首,函送殿下,殿下與國公一決勝負於西海之畔。」
「國公既無此心。又為何如此作態。」
「竊為國公思之,國公新居故地。與殿下開戰,且不說勝負之數,即便真的勝利,於國公是好事?國公於諸將有何恩義?戰勝,則功在下。功高難賞之禍,自古有之。大破我王,收地千里,只是不知道這孟王之位,復為何人哉?至於戰敗,更不復言。」
「我家殿下常懷止戰之心,決計不會讓此地復叛,定當遷緬人以充人口,只怕從此之後,此地只能是孟人故地了。」
謝翱一番話,讓伐麗流冷汗直流。
謝翱給他指出一件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即便他預想中最好的結果,對他本人來說,也未必是好結果。
伐麗流雖然理清內部,但是有一件事情無法避免的,那就是根基淺薄。
伐麗流麾下諸將,在他麾下不過一兩年,現在表現的心悅誠服,好像忠心耿耿,但是君臣之間的互信到底有多少?這很難說的。一旦雙方開戰,伐麗流必然竭盡全力,以求勝利。
必須充分發揮麾下諸將的實力。
在這期間,很容易造成某一些將領功勞很大。而讓軍中威信歸之。
對伐麗流來說,這未必是一件好事。
更不要說失敗了。
虞醒不好戰,常懷止戰之心。
這一句話,讓伐麗流聽得更是骨頭裡發冷。
他太清楚對這一句話的註解了。
從虞醒滅蒲甘,就說明了。剛剛開始,虞醒其實一直想與蒲甘議和來者。但是議和不成,虞醒的止戰之法,就是將蒲甘滅國,沒有對手,就不用打仗。
這句話,放在這裡,就是徹徹底底的威脅了。
一旦開戰,虞醒一定會重新滅國,甚至遷徙孟族,讓孟族今後世世代代只能在夢裡思念故鄉。
這前提是,還有孟族。
「請問使臣姓名。」
「謝翱。」
伐麗流行禮說道:「還請先生救我。」
「亡羊補牢,猶未晚也。國公可去仰光拜見殿下,如此這萬事無憂。」、
「這------」伐麗流有些猶豫。
將性命懸於人手,是他這樣的梟雄不願意做的。
「國公,朝廷對屬臣想來寬宏,國公在直通自立一方,其實也沒有什麼。朝廷不在意,而朝廷在意的是國公對朝廷有幾分忠心。」
「有忠心,是國之藩籬,沒有忠心,是禍起肘腋。」
「前者是一個態度,後者也是一個態度。」
「請國公細思之。」
隨即退後一步,就要告辭。
伐麗流大驚,說道:「先生這就要走?」
「話已經說透了,剩下就請國公決斷了。我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只是提醒國公一句,越快越好。遲了很有可能來不及了。」
謝翱行禮,起身,大袖一甩,飄然而去。
謝翱這番話,是有選擇的真話。
他其實對虞醒的心思很了解。虞醒對緬甸,或者對整個東南亞,都有野望。整合東南亞以抗韃子,這個戰略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最頂層的幾個人都了解了。
但是這個戰略的關鍵在整合。而不在於打下來了。
如果單單的打下來,不能讓東南亞的人力物力,為我所用。那還不如不打。
所以,虞醒現在對直通這一片地方,沒有野心是真的。但是孟邦所在之地,靠近克拉底線,翻過幾座山,就是泰國了。歷史上緬甸與泰國數百年恩仇,都圍著這一片區域展開的。
如果虞醒有意於暹羅,伐麗流卻不配合,伐麗流的下場,未必會好到什麼地方去。
「不過,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嗎?」
謝翱心中冷笑。
他只是要這幾年內,伐麗流安安分分的。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
他這個時候迅速抽身,就是要在伐麗流產生懷疑之心前,打消他。
他太清楚伐麗流這樣的人,每天都有無數人在他們身邊,說很多別有用心的話。他會懷疑每一個人。對於這樣的人,遊說要點到為止,過猶不及。
讓他自己想。
他已經跟著謝翱的思路走了。就走不出來了。
果然,伐麗流閉門想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就在謝翱門前等候。說道:「願隨先生去仰光拜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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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醒站在仰光北側一座小山上,將著這個仰光港盡收眼底,
仰光城原本只有一個佛寺,緬語的地名就是三座山崗。虞醒腳下的山崗就是其一,是仰光城的制高點。
此刻仰光城,還是一個輪廓。
幾道城牆,與幾座碼頭已經在修建之中了。真正形成虞醒想要的港口,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虞醒親自探查了仰光港口,果然是深水良港。
最少幾十年,上百年內,就不愁船隻太大無法停靠。
仰光港並不是一條大河的河口。仰光西有大金沙江,也就是伊洛瓦底河。東有錫當河,錫當河東岸,就是孟族的故土,也是暹羅人相傳的故鄉。是一片肥沃的土地。
這兩條河水量都很大。而仰光偏偏在勃固河出海口。
就因為仰光在地質上,是大金沙江與錫當河分水嶺,勃固山脈的延伸,在地質上,勃固河就是發源於勃固山脈,泥沙較少,仰光不宜淤塞。而且這裡更是與兩條河相距不遠。
可以挖掘兩條運河,勃固河與兩條河的支流連通,就如同京杭大運河一樣,成為整個緬甸水路運輸的中心。
而且兩個運河都不需要多長,都在一百里以內,對古代中國來說,都不算是什麼大工程。
後世的仰光就是這樣一個交通樞紐。更有鐵路,公路,飛機的加持。是緬甸南部重心。
「可惜了。」虞醒心中暗道。
即便這個工程不算大。
現在也不是大興土木的時候,仰光府的建設,還是任重道遠。
「殿下,孟國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