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上那邊兒哭去

  第93章 上那邊兒哭去

  他記得那是個下著大暴雪的夜晚,

  烈火灼焚的噼啪聲,喊殺喊殺的吆喝聲,鋼刀切入血肉的簇簇聲。

  種種嘈雜的聲音切入耳來,將個六歲娃娃嚇得一時沒了魂魄。

  他只記得渾身是血的爹爹闖入屋子,一把撈起他跑到後山,將愛馬殺了,開膛破肚取出腸子內臟,再把他塞了進去。

  他拼了命的問是誰。

  但爹爹沒告訴他,

  只是在把馬屍推下山崖之前,對他交代了一句話——

  「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牲口一樣活下去!」

  他當然知道要活下去,但仇恨的種子也同時在心裡埋下了。

  他在山下乞討,與狗爭食。

  哪怕受盡欺凌白眼,也無非就是為了這兩個目標。

  一個活著,一個報仇。

  ……………………

  「過來,把這碗藥喝了。」

  一間短期租賃的小院子裡,許知秋往桌上放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

  那藥液呈淡青色,藥香濃郁,一看就是靈草靈藥熬製的。

  這是他從虞地出來時,顧家娘子給他調配的藥材。

  「你討飯了這麼長時間,營養嚴重不良,導致根基虛浮,正經該好好補補。」

  毋重光本來在院子裡按他的指示站著樁功,聞言也不遲疑,上前接過藥碗一飲而下。

  那草藥苦得比豬苦膽還厲害,連許知秋喝了都蹙眉頭。

  而這娃娃喝了之後,眼瞅著那張小臉兒就憋得跟豬苦膽一個色兒了。

  「不許吐,都咽下去。」

  毋重光將嘴唇使勁咂摸了好幾遍,終於是把湯藥咽了下去。

  頓時,小腹升起一股熱流,走遍四肢百骸,好不舒服。

  許知秋樂了。

  「有道是磨刀不誤砍柴工,一頭補一頭練,早築基早上岸麼。」

  他嘴裡嘮叨著,像個老媽子。

  手裡拿著一本臨別時劉老道給的《奇門格局百解》,一邊研究著,手指頭一邊掐算不休。

  倒不是要轉行給人算命,

  鑑於虞地之後,他的內景中又多了一門手段,所以最近才對奇門一道如此上心。

  不過這可是門大學問,他也並非術士,只得從個學徒慢慢開始。

  ……

  喝完了藥許知秋又讓他去站樁了。

  畢竟根基不夠,年歲又小,毋重光站了半個時辰就被迫下樁了。

  氣喘吁吁的來到許知秋跟前,

  「大叔,接下來幹什麼?」

  許知秋頭也不抬,「吃飯,吃完飯藥浴、藥浴完跟著我習練定功。」

  「大叔是修士麼?」

  「你猜呢?」

  「那大叔會收我為徒麼?」

  「……」

  毋重光也沉默了幾秒,忽的又問:

  「大叔既然還沒想好,為什麼要教我這些東西?」

  「……」

  許知秋一時答不上他的問題。

  對於收徒一事,他心裡多少有些踟躇和遲疑。

  ……

  接下來的幾日,經過藥煉調理,毋重光的身體有了很大改善。

  每日站樁的時間也在逐步延長。

  直到一個月後,終於得了炁感。

  這個速度,放在許知秋前世的三一門時,或許稱得上一句天才。

  可在今世的許知秋眼裡,便顯得有些平常了。

  畢竟,曾經調教過一個姓陸的丫頭,人家可是第二天就得炁了。

  其實,資質好歹,倒不是許知秋看在第一位的。

  他更在乎的是心性。

  不偏不倚,守持中道,不偏激,知進退……

  以上是三一門收徒最黃金理想的標準。

  對於毋重光這麼個苗子,他是打心底里覺得合適的。

  但修煉《逆生》畢竟要冒很大的風險,前世那些師兄師叔們修出岔子坐輪椅的可不在少數,他至今印象深刻。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成敗一線,敗了可沒有後悔藥吃。

  因此,哪怕心裡再相中,出於對人家孩子負責的態度,他也不能莽撞行事。

  況且,這事兒也不能光他自己剃頭挑子一頭熱。

  人家孩子打心眼裡是不是願意,那還得兩說著。

  ……

  夜晚,

  許知秋搬了個馬扎坐下,把毋重光叫到近前。

  「我記得你曾經最是憧憬修真煉道,逍遙世外的,現如今,可還是這個心思麼?」

  「不一樣了。」毋重光低著頭,「多了一層。」

  「報仇?」

  許知秋感覺自己問這句都多餘。

  殺父滅族之仇,不共戴天,那還用問麼?

  「大叔會收我為徒麼?」他直勾勾的盯著許,又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就要看你把【報仇】和【修真】哪個看的更重了。」

  許知秋替他分析起了現狀:

  「若把報仇擺在前頭,那麼你正經該找個豪門大戶的做靠山,譬如青雲門……這將來對你查明真相,報仇雪恨,肯定會有所幫助。」

  「若是把修真擺在前頭,那麼我也要跟你說清楚——我的道或許適合你,但還是存在風險,稍有不慎就是殘疾下場。我不能因為你是一個六歲娃娃啥也不懂,就擅自幫你做決定。」

  許知秋說完靜靜觀察著他的反應,老實說他也不知道這六七的歲娃娃能把他的話聽進去多少,或者說聽懂多少。

  出乎意料,毋重光稚嫩的臉上滿是堅定,

  「我不需要靠山,我自己的仇,將來我自己查清楚,自己報。」

  許知秋心說這小娃娃還挺有骨氣。

  毋通巫,到底是南疆巫族的種,心眼兒里果真有那份野性。

  不禁又問:

  「那相比於報仇,你現在最想幹什麼?……哦我指的可不是吃飯拉屎這等眼目前兒的瑣事噢。」

  毋重光細想了下,答道:

  「根,我想有條根。」

  「哦?」許知秋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怎麼說?」

  毋重光認真的回道:

  「以前在山寨里,爹爹和族人們就是我的根。以前的我總想著跑出去,覺得只要斷了這根,一切都會變好了。」

  說著,那雙大眼睛中多了幾分黯然,低下頭。

  「可現在……根沒了,反而像斷線的紙鳶,心裡孤清得緊。」

  「後悔了?」許知秋斜眼覷他。

  「嗯!」毋重光使勁點頭,嘴裡深深吸了口氣,似有些哽咽,眼底也隨之泛起一層淡淡的晶瑩。

  畢竟只是個六歲娃娃……

  許知秋指著一旁的犄角旮旯,

  「上那邊兒哭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