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轉學,仿若神經病。
傅予寒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他們總在說「最後一次」,原來今天的活動,本質上是給聞煜踐行。
當然,他並不關心聞煜神不神經,他只覺得最後一年要跟對方做同學有點窒息。
人類在面對自己不想面對的事情時,總會本能地逃避。
傅予寒說:「我們學校有八個班。」
言下之意,他也不一定就跟聞煜同班。
「不同班也好。」楊帆苦口婆心地勸,「我現在老覺得你倆可能會一言不合打起來……答應我,以後和他好好相處好嗎?都是我哥們兒,我很擔心啊。」
「我不會主動找他麻煩,只要他不惹我。」傅予寒看著他,「這樣可以吧?」
「可以可以,太可以了。」楊帆放了心。
看著他放鬆的笑容,傅予寒覺得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偶爾忍耐一下聞煜的欠揍。
但。
楊帆並不知道這兩個人的核心矛盾在哪,自然也就不知道,即使之前聞煜跟他保證過不會找傅予寒的茬,也不代表他倆就真的不會掐起來——
當天晚上,發生了另一件事。
踐行活動不會輕易散場,從電玩店出來後,他們去吃了酸菜魚,然後一起去了附近的KTV準備唱到凌晨。
高三學子不敢造次,酒是不會有的,遊戲卻是要玩的——歌沒唱幾首,聞煜就拿起了骰子提議真心話大冒險。
特殊的日子,基本上聞煜說啥就是啥,沒誰反駁。被使喚去買水的「一日小弟」從外面回來,就看見剩下幾個人已經玩起來了。
楊帆玩骰子的運氣很爛,傅予寒怕他吃虧,放下水悶聲坐了過去。
緊接著,他就看見聞煜瞥了他一眼,嘴角好像是掛了個笑。
KTV里照明不太好,聞煜半張臉是暗的,這個笑原本什麼意思傅予寒不知道,反正在他看來是有點嘲諷。
大概半年前,聞煜曾經單獨跟他說過,他覺得傅予寒這種默默守護楊帆的行為有點像小媳婦。
當時傅予寒還了句「彼此彼此」給他,但聞煜卻搖了搖頭,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我跟你不一樣」。
都是單相思,誰比誰高貴?
反正傅予寒不懂他那一身外漏的B氣是從哪裡來的。
聞煜笑完,把骰盅打開:「楊帆輸了啊。」
「靠!」楊帆把所有人的點數看了遍,「早知道就不叫開了,那肯定是麻杆死!」
麻杆是他下位,聞言笑得賊賤:「你自己憋不住要開,不能怪我。」
「選!」褚磊叫道,「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大冒險。」楊帆說。
「怎麼不選真心話?」聞煜一臉好奇。
「他最近撩女神呢,」褚磊指著他笑,「肯定怕我們問。」
聞煜挑了下眉,往傅予寒那邊看了眼,卻發現對方沒什麼動靜。
早就知道了?
「就大冒險,你們說罰什麼?」楊帆趕緊阻止這個話題,「先說好,什麼『去其他包廂表白』這種事我拒絕啊,太擾民了。」
「那你去給周一廣播站投稿跟女神表白。」
「……這是要我死吧?」
「算了,都高三了,背處分不划算。」皮球從書包里摸出一小包沒吃完的pocky,看了看包廂里的人,「咱們就玩小一點,你跟……跟煜哥吃一根pocky讓我們拍視頻吧!」
「為什麼?」
「憑什麼?」
說「為什麼」的是楊帆,說「憑什麼」的是傅予寒,側頭看過來的是聞煜。
過度的反應讓場面看起來有幾分搞笑,皮球愣了下,笑開了:「他倆就算了,寒哥幹嘛這麼震驚啊,又沒讓你犧牲。」
傅予寒心道這還不如讓我「犧牲」。
他臉上有不自在一閃而過,頓了頓,又問:「為什麼跟聞煜吃?」
「因為……」皮球有點茫然。
「因為他們明天就見不到我了,當然要趁今晚好好『□□』我,就像我們『□□』『小弟』一樣。」聞煜笑著接了話,一抬下巴,「來,『小弟』去把燈打開,讓他們好好拍。」他沖楊帆張開雙臂,「來吧帆帆,我準備好了。」
傅予寒:「……」
聞煜的舉動,很好地化解了這個提議所引發的尷尬。楊帆無知無覺地笑著罵了幾句,一旁以褚磊為首的三人開始吹口哨摸手機。
全世界都在歡樂,只有傅予寒一人低氣壓。
他走到控制台前,泄憤似的拍下開關。
音樂戛然而止,包廂頂燈被「啪」一聲打開。
傅予寒咬著嘴裡的軟肉,四指屈起又鬆開,無數次想衝上去把鬧騰的人拉開。
但最終,他只是默默移開了視線。
到三中……等到了三中,他有的是機會收拾他。
熱鬧睡去,城市逐漸醒來。
第二天一早,三中關閉了兩個月的學校大門按時打開。6點15分,中年發福的學生處主任楊才良便頂著一頭稀疏到沒幾根頭髮的光潔腦門,按時站在了學校門口。
正式開學第一天,學生總有么蛾子,包括但不限於染髮、化妝,不穿校服。
「我靠,老楊抓染髮也就算了,我這頭髮稍微長了一點點也被他批了五分鐘!」孫文瑞跳進班裡的時候嘴上還在大呼小叫,「他昨天怎麼不說!再說傅哥頭髮比我還長點呢——」
他說著把目光落到教室最後,傅予寒伸長了胳膊,頭歪在一邊,正在補覺。
孫文瑞說完這句話,就看到平日裡能睡到天荒地老的人動了動,而後胳膊一撐,居然起來了。
孫文瑞:「……」
葛然坐在第三排,清楚地看見了他臉上天崩地裂的表情,沒忍住嘲笑他:「看看,大清早的上躥下跳,把大魔王催醒了吧。」
「我死了。」孫文瑞說。
他看見傅予寒朝他勾了勾手指。
「去吧,」葛然附和道,「組織會記得替你收屍的。」
孫文瑞邁著拘謹的步子,一步三回頭地挪到了傅予寒旁邊,低眉順目地說:「爺,有事您吩咐,千萬別打臉。」
「……」
傅予寒眼皮一掀,聲線里還帶著剛睡醒時特有的悶:「你去打聽一下。」
內容居然跟想像中不一樣,孫文瑞一下子活了:「什麼?」
「今天年級里可能要來個轉學生,」傅予寒眉頭壓著,滿眼不耐煩,「去問問要轉進幾班。」
「好嘞!」活下來的感覺無比暢快,孫文瑞一竄三尺高,蹦跳著出了教室。
清晨,大傢伙都還一副缺覺沒睡醒的樣子,教室里本就安靜,傅予寒這句話聲音不大,卻能讓所有人都清楚聽見。
「轉學生?真的假的?」
「高三轉學,神經病吧?」
「復讀的?」
「復讀也不能來我們這兒啊。」
「傅予寒,」坐在教室中間的徐倩怡轉了過來,問道,「你哪來的消息?」
「耳朵聽見的。」
傅予寒說完,也沒管徐倩怡什麼表情,兀自從抽屜里抽出一本A4大小的線圈本,翻到新的一頁,又從筆盒裡拿出一支木質的鉛筆,低頭寫寫畫畫起來。
教室里的喧鬧似乎就此與他無關。
「有些人啊,空長了一張好臉,脾氣跟狗一樣。」徐倩怡被他的冷淡氣出了個白眼,「我看昨天那個帥哥比你好一萬倍。」
昨天排著隊幫忙換代幣的就是徐倩怡,中途還跟傅予寒打聽聞煜的名字。
傅予寒承認,當時他順著徐倩怡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見聞煜安安靜靜站在那裡看人抓娃娃的樣子,有一瞬間確實理解了這個人有多引人注目。
但也就是一瞬間。
「那你追他去。」傅予寒紆尊降貴地抬了下眼皮,飛了個冷淡的眼神給她,「今天要來的人就是他。」
「臥槽?」
「不是說那是一中校草嗎?」
「咱們學校要集齊市里兩大校草了?」
昨天去電玩店的人不少,看見了聞煜的女生更是不少,教室里一時有些騷動。
徐倩怡站了起來,笑眯眯地說:「謝了啊哥們兒,我也去辦公室打聽打聽。」
她說完便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傅予寒重新將視線落回手中的本子上,長睫垂下,眼底一片陰影。
練手的速寫已經畫完了,他目光輕移到紙張空白處,沉默地寫下了兩個字。
聞煜。
然後在那個名字上畫了個叉。
徐倩怡是六班「一姐」。
長相全班最美,性格全班最潑。
成績好,又會玩,無論在老師還是同學那裡都吃得開。
她很快就回來了,帶回來一個對女生來說很不錯,對傅予寒來說很惡劣的消息。
「聽說是來我們班。成績很好,從小到大拿過的競賽獎項和省三好數不勝數,獎狀能貼滿一間屋。」她複述著班主任的話。
「那人呢,在辦公室了嗎?」一個昨天沒去電玩店的女生問,「我想去看看究竟有多帥。」
「沒呢,反正辦公室沒看見。」徐倩怡說完愣了愣,「誒說起來孫文瑞去哪兒了?我也沒在辦公室看見他啊?」
她不是真關心孫文瑞的去向,就隨口一問,女生之間的話題很快又扯到了未曾見面的轉學生身上。
那些喧鬧嘈雜的討論聲在傅予寒的耳畔嗡嗡作響,他抓起筆,在聞煜的名字上畫了第二個叉。
沒過多久,他聽見孫文瑞的聲音再次傳進了教室,打斷了女生的熱鬧。
「操,真絕了這人,坐瑪莎拉蒂來的,穿了身一中校服,往校門口一站,新生全他媽在看他。」
孫文瑞本來一臉不爽,結果剛進教室就被女生們圍住,聽說人已經去了辦公室,那幫女生一個追一個,全跑辦公室去了。
他愣了好半晌,茫然地回位置坐下:「長得帥就那麼好嗎?傅哥,你是不是認識他啊?你說這人怎麼想的,高三了從一中轉學到三中,那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瑪莎拉蒂。
一中校服。
三中門口。
三個關鍵詞加在一起,超絕爆炸效果。
從某種意義上,很符合聞煜的性格。
雖然統共沒和聞煜說過幾句話,但不知道為什麼,傅予寒覺得此人乃是只孔雀。
他勾了個冷笑:「孫文瑞,我看起來很有病嗎?」
炎炎夏日,孫文瑞被這一抹笑笑出了冷汗。
「沒、沒有……」
「所以我跟你一樣不理解神經病的想法,」傅予寒合上畫冊,聲線冷淡極了,「我一般會選擇幹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