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第 44 章

  兩張便簽都是追野的字跡, 紙張一樣的陳舊,似乎是開機祭拜那日一起寫的。

  只不過下面這一張, 他背著她寫下, 因此她渾然不知。

  烏蔓捏著便簽的一角,思緒陷入泥沼,混亂不堪。

  他為什麼會在那時候就寫下她的名字呢?

  明明那時才見第二面。

  無法用拍戲來解釋, 因為寫的是真名。

  更何況他是一個信仰神明的人, 不會覺得好玩而隨便寫下開玩笑。

  如果要開玩笑,也不必藏著掖著。

  他這麼謹慎又小心翼翼地貼在後背, 不想讓人發現, 似乎只是想將它當作自己一個人的秘密。

  烏蔓將它原封貼了回去, 對著鈴鐺攏了攏頭髮, 又拉了拉衣擺, 全然無措的神情。

  編劇看了一圈走回來, 若無其事道:「看來那個小沙彌沒誆我,連十年前的都掛著。」

  烏蔓侷促地點頭:「是啊。」

  編劇一看她的神情,便知她也是才發現, 不由得說:「估計追野是你的小粉絲吧。

  放心, 這事兒我不會和別人講。」

  粉絲?

  這也太荒謬了……初見的時候他可沒給自己好臉色。

  烏蔓掩飾說:「大概是他的惡作劇。」

  編劇微微皺起眉說:「追野雖然年紀小, 但不像是有會惡作劇的劣性啊。

  他當初看劇本的時候還給我提了很有建設性的意見呢。」

  「他還改劇本了?」

  「因為他介入這個項目比較早, 所以我有和他聊。

  比方說在長隆水上樂園那一場, 陳南把鄧荔枝拉下水池這個動作就是他提出來的。

  我原本寫得可無趣了。」

  「噢,是嗎……」

  「還有那個地方……」

  編劇又說了一個點, 烏蔓聽完, 有一把小錘子撞上天靈蓋, 嗡嗡的,天地都暈了片刻。

  *

  從廣州回來後沒幾天, 烏蔓意外收到了何慧語的微信。

  而且是一枚重磅炸彈。

  她說:「我要結婚了。」

  烏蔓無比震驚:「……是之前我在醫院看到的那位嗎?」

  「就是他。」

  就三個字,沒有任何多餘的解釋或者什麼,但卻顯得非常堅定,不由得讓烏蔓對著這三個字發了一會兒呆,心生出一點羨慕。

  她想,自己可能永遠無法這麼幹脆地說出這三個字吧。

  何慧語發來了時間和地點,在洛杉磯的海邊,圈內人結婚最愛去的勝地之一。

  烏蔓不由得想到追野,他現在就在洛杉磯集訓,估計也會去吧?

  他們關係一直不錯。

  她讓趙博語特意把那天前後的日子都排開,早一天飛到了LA,先抽空去了一趟療養院。

  她媽和之前依舊沒什麼兩樣,多年前那次高利貸被人打進醫院,顱腦嚴重損傷。

  醫生說好好療養或許認知障礙會慢慢消失,但這些年過去,她就像遊走在塵世中的魂魄,肉身還在,靈魂不知飛去了哪裡。

  問題不出在身體機能上,而是精神。

  她似乎不想與這個世界和解。

  而她這個女兒,也被包括在了這個世界當中,被她排除在外。

  「你真的很不負責任。」

  烏蔓將剛買的鮮花插進床頭的花瓶,那花是她媽年輕時最喜歡的粉薔薇。

  也襯她剛出道時的外號,人間薔薇。

  而如今,她皮膚蠟黃,頭髮稀疏,眉眼耷拉,任誰都看不出當年風華正茂的影子。

  或許這就是報應。

  *

  當天晚上,烏蔓入住何慧語安排的海景酒店,酒店不遠處的私人沙灘將是明日她舉辦婚禮的地方。

  國內此時是白天,社交網絡媒體已經爆炸,何慧語這一出婚訊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她這次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只邀請了業內人士,沒讓媒體混進來。

  因此,各大營銷號只能眼巴巴地就著新郎並不是追野這一點進行無限發散。

  而其中,最癲狂的要屬追悔cp粉。

  超話被頂到第一,裡頭各種小作文齊飛,總結核心就是:真情實感嗑cp一定會遭報應。

  追野的毒唯們趁機蹦躂,瘋狂辱罵曾經回踩的cp粉,這就是把追野當工具人自作多情的下場,活該遭報應!

  半死不活的cp粉垂死掙扎說,你們也別得意!如果對象不是何慧語,他發的那條曖昧微博又是給誰?

  反正肯定是給哪個背後藏著的真嫂子,不是給你們!

  一句話ko了毒唯。

  正所謂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粉絲們之間的戰爭就是這麼互相傷害。

  網絡上沸沸揚揚,現實里歲月靜好。

  何慧語在婚禮前夜舉辦了單身趴,包下了酒店一層的臨海bar。

  她邀請的這些人里大部分都和烏蔓不太熟,畢竟兩人之前的關係算不上融洽,交友圈子也自然沒有融到一起。

  而改變她們倆關係的那個人,今晚並沒有來。

  烏蔓端著一杯雞尾審視了一圈燈光繚亂的bar,確認自己沒有花眼,是真的沒來。

  「你在找他?

  他要等會兒才來。」

  何慧語越過人群來到烏蔓身邊打了個招呼,瞭然地說。

  烏蔓聞著她的酒氣,轉移話題說:「你喝了多少?

  別斷片明兒起不來,婚禮變笑話。」

  她笑嘻嘻說:「那我老公也不會生氣的。」

  「看來是他追的你啊,把他吃得死死的。」

  何慧語點頭,湊過來小聲說:「那個時候我還在撩追野呢。」

  她抿了手中的酒直搖頭,「可惜啊,我本來以為追野是輕輕鬆鬆的新手村,沒想到是偽裝成新手村的魔鬼難度。」

  烏蔓心裡好奇,假裝不著痕跡地引導她說:「我看你也沒追幾天吧。」

  「對我來說,幾個月就很久了好吧,我看上的人,哪有逃過一個月還搞不定的。」

  烏蔓從記憶里挖出一則她曾經不小心「手滑」點讚過的營銷號報導……

  「不會你那次是故意裝醉讓追野送你回去的吧?

  !」

  「我發現你其實還挺懂我的啊。」

  何慧語訕訕笑了兩下,「那是我第一次和他見面來著,我老公和追野是朋友,當時就想追我,就叫我過去一起聚餐。

  結果我看上了追野,哈哈。」

  她說著覺得好玩,胸口聳動著笑出聲。

  「……路子真野啊你。」

  「其實也沒有,我是真的喝大了,到後面都吐了。

  如果我不是吐在他的寶貝磁帶上,被他黑臉嚇到,指不定那晚就能霸王硬上弓把他睡了。」

  語氣里還懷有濃濃的惋惜。

  但烏蔓知道都是開玩笑,如果真的有其他心思,是絕對不會大方示人的。

  就如她一般。

  烏蔓晃了晃酒杯,想起曾經在八組看到過的舊貼,好像當時確實提到過什麼磁帶。

  她忍不住嘲笑何慧語:「你的魅力還抵不過一盤磁帶?」

  「切……」何慧語撇嘴,「人說了,那是他保存了好多年的磁帶,全天下獨一無二。

  我後來還想去買一盤賠他,結果他告訴我說是一個人錄給他的,不可能買到。

  你以為我輸給的是一盤磁帶嗎?

  我輸給的是磁帶背後的那個人!」

  烏蔓晃動的酒杯停住:「你的意思是,他的心裡早就有人了?」

  「我猜的。」

  有人朝何慧語揮了下手,她端起酒杯起身,臨走前搭了下烏蔓的肩,意味深長說,「所以啊,不要盲目陷進去,掉下去的說不定是深淵。」

  Bar里的背景樂正好換成了《Like that》,副歌的鼓點每一下都正中烏蔓的耳膜,使周遭的聲音都被屏蔽虛化。

  一切逐漸失聲,變得很安靜。

  她腦子裡想的和何慧語暗示的完全是兩碼事。

  何慧語以為追野心裡有個揮之不去的白月光,她若是入戲太深,傷到的是自己。

  所以勸她收手。

  如果在沒看到那個便簽之前,如果在沒聽到編劇對自己說的那些話之前,她大概也會認同,然後退避三舍。

  但如今,她有個……很不可思議,很匪夷所思,又覺得這就是答案的想法。

  烏蔓「啪」一下放下酒杯,周遭的聲音如潮水般轟然又涌回,她的身體跟著鼓點戰慄。

  她猝然站起身,跑到外頭清靜的沙灘上給追野發了條消息。

  「你什麼時候來?」

  手機安靜下去。

  烏蔓在沙灘上來回踱步,從沒覺得時間流逝如此煎熬過。

  過了很久,手機才震動了一下。

  ——「來不了了。

  還在集訓。

  我明天直接參加現場。」

  烏蔓看著回復,下意識地咬緊嘴唇,內心的焦灼被這股橫生的悵然若失覆蓋。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你找我?」

  「沒事,你加油吧。」

  她回到bar,逢場作戲地又呆了很久,才回到房間準備休息。

  泡完澡出來,房間裡沒有開大燈,但有沙灘上的霓虹小彩燈將光線投到陽台上,讓烏蔓得以看清沉睡的黑色海面。

  底下的動靜依然喧囂,而海卻是那樣沉靜,世界一分為二,熱鬧又寂寞。

  這樣的夜晚,太適合來一支煙。

  烏蔓決定再放縱自己一次。

  她下了樓,沿著海岸線散步到便利店,買了煙和火機。

  結帳時,有個穿衛衣的高挑青年拎了一瓶運動飲料排在她前面。

  對方戴著衛衣的帽子,只露出一個寬闊而蓬勃的背影,但那股熟悉的氣質立刻讓烏蔓恍惚了。

  不可能啊……他明明已經說了不來。

  也許是她探究的目光太過灼熱,青年冷不丁回過頭,和烏蔓對上眼神。

  有些時日未見,他似乎又變高了一些。

  衛衣下的肌肉線條比起以往更漂亮,肉眼可見的集訓成果卓有成效。

  雖然冬天的LA並不算冷,但他還是過分地露著腳踝,那是他全身上下最細瘦的部分,收束進寬大的球鞋裡,莫名有一種松垮的性感。

  追野什麼都沒說,一把將她手中的煙和火機揣到自己手中,連同自己的飲料一起推到櫃檯,用英文說結帳。

  他利落地結完,拎著她的東西就出去了。

  「誒——」烏蔓愣了一下,三兩步追上他,「你不是說不來嗎?」

  「本來是不打算來了。」

  他停下腳步,海風吹起額前的碎發,露出眼睛的輪廓,沒有遮擋的瞳仁閃爍著岸邊金黃色的微光,「但是一看有個人居然主動發消息給我,怎麼辦呢,我怎麼可能忍住想來見她的欲望。」

  他的鬢角還帶著一點汗濕,顯然是剛訓練完,甚至來不及簡單收拾自己,就匆忙趕過來了。

  身上的汗味一點都不讓烏蔓覺得難聞,反而有想讓人抱一抱他的衝動。

  烏蔓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又硬生生拐了個道,攤開手心:「把剛才買的東西給我吧。」

  追野將袋子遞給她,把那瓶飲料抽出來,邊擰瓶蓋邊問:「你突然找我是有事吧?

  什麼事?」

  臨到關頭,烏蔓卻不敢問了。

  那些焦灼的猜測像被塗上了一層黏膠,卡在喉嚨里。

  她清了清嗓子,分心地點了一支煙。

  追野聳了聳鼻子:「給我也來一根。」

  烏蔓把火機和煙一起遞給他,他忽視火機,指間夾了根煙出來。

  他把煙咬在唇邊,伸手拉住了她,往自己懷中一帶。

  烏蔓感覺自己變成了大型的人體火機,在晚風的照拂中被他用菸頭輕蹭,火光簇簇地燃起來,亮在彼此幾近相貼的臉上。

  他鬆開她,長腿一躍蹦到堤壩,坐在上面。

  烏蔓仰頭望著他。

  「我能問問你,為什麼改劇本的時候,把陳南對鄧荔枝的稱呼改掉了嗎?

  劇本里,他叫她荔枝。

  是你堅持要喊阿姐,編劇才這麼改的。」

  追野聽到這個提問,剛吸了一口煙就嗆出聲。

  他咳嗽了幾聲,緩緩才道:「阿姐叫起來比荔枝親切。」

  「是嗎?」

  烏蔓低頭操作手機,把相冊里的一張圖調出來,拿給追野看,「那這又是什麼?

  別和我說你對我一見鍾情二見就想私定終身。」

  追野盯著她拍下的便簽照片,第一次在烏蔓面前流露出驚慌的無措。

  烏蔓深吸一口氣:「在這以前你就認識我,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