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計程車駛過小城的街道, 停在一棟別墅前。記住本站域名
這裡有一棵老樹,陽光從鬱鬱蔥蔥的枝葉間漏下來,映在地面的碎影斑駁如金箔。
「陳賜, 到家了。」
許梔牽著他的手微微收緊。
陳賜睜開眼。
他呼吸依舊急促而困難, 大概是極難承受, 他才一直閉著眼,額頭上的凸起青筋也始終未消。
許梔輕輕拉著他的右手打開車門。
從學校到這裡, 一路上她一直沒有鬆開他的手,怕一鬆開, 他又握緊拳頭, 把指甲嵌進肉里。
可惜另一隻手他還是緊緊攥著, 一路上都在往外流著血。
許梔用好幾張衛生紙給他包著那隻手, 血還是滲了出來,印在了他的褲子上。
許梔看著那還在慢慢往外擴張的血污,心都在發顫。
她看過很多次血從傷口流出來的場景, 卻唯有這一次感到害怕。
這也是唯一一次, 在失去痛覺以後,她感覺到疼, 胸腔下的那塊地方一抽一抽的疼。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鼻間不停泛起的酸意, 「陳賜,下車了。」
她拉著陳賜下車, 目光卻始終回頭看著他。
陳賜也看著她。
透過樹葉間隙漏下來的陽光恰好落在她身後, 讓映在他眼底的她,整個人都發著光。
恍然間, 他都有些分不清, 到底是光落在了她身上, 還是她就是光本身。
「快下來呀。」
許梔輕輕捏了捏他的手。
他這才回神,跟她下了車。
這棟房子的門鎖用的是人臉識別系統,兩人走到距離大門還有兩米的地方,門就打開了。
兩人走進去。
「你藥放哪兒了?」
「臥室里。」
許梔沒有片刻猶豫,跟他一起朝樓上走去。
他臥室出人意料的乾淨整齊潔,沒什麼多餘的家具,就一張床,一個衣櫃,兩個床頭櫃,和一對桌椅。
床頭柜上放著幾個相框,框著的是他們去日本拍的那幾張照片。
而從進屋的那一刻,許梔餘光就看到了天花板上的那副海報。
她忍不住抬眸,看到了他的笑容。
她很喜歡他笑起來的樣子。
所以,他要快點好起來。
「藥在哪兒啊?」
陳賜∶「右邊柜子里。」
許梔這才鬆開陳賜的手,走過去拉開柜子,拿出裡面的好幾罐藥。
她擰開藥瓶,按陳賜說的劑量倒出藥片,然後接來熱水。
她一手拿著藥,一手拿著杯子,正準備把水跟藥都遞給陳賜,可看到陳賜還沾滿了血的掌心後,她眉心一跳,愣了兩秒。
陳賜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愣住,抬頭茫然地看向她。
他眼睛紅通通的,茫然的眼神讓他的眸子仿佛蒙了一層水霧,看起來沒那麼嚇人了,反倒像一隻受了傷,強忍著痛,讓人忍不住憐惜的大狗狗。
許梔聽到心裡傳來一聲嘆息。
今天就不要介意那麼多了吧。
「張嘴。」
陳賜一時間像是沒明白過來為什麼要張嘴,眼神更加茫然,但還是乖乖張開了嘴。
許梔把掌心裡的藥倒進他嘴裡,「來喝水。」
她又把杯子遞過去。
陳賜似乎有些吃驚,含著嘴裡的藥看了她一眼才去喝水。
「咕嚕」一聲,他把藥吞了下去。
藥有點多,許梔幫他順了順背,「感覺怎麼樣?」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藥效真的很快,藥一吞下去,陳賜額頭上的青筋便緩緩消了下去,另一隻攥緊的手也鬆開。
許梔給他輕輕纏在手上的衛生紙鬆開,掉到地上。
看他放鬆了,許梔連忙蹲下來看了看他另一隻手的傷勢。
他左手掌心的四道傷口肉眼看著都比右手要嚴重得多,掌心的肉都快扣出來了,必須快點消毒才行。
「家裡有酒精什麼的嗎?」
「有,在客廳電視旁邊的那個柜子里。」
「我去給你拿。」
許梔起身出去。
陳賜看著她小跑著出去的背影,已然清明的眼神里摻進一抹笑意。
許梔很快拿著一個藥箱回來,這個藥箱裡全是一些治療跌打損傷的藥,而且都有使用過很多次的痕跡,想來這人以前打架受傷什麼的也都回家自己處理的。
她提著藥箱在陳賜旁邊坐下來,拿出醫用棉沾了酒精先幫他清理手上的血污。
陳賜沒有說話,就低頭靜靜的看著她。
許梔上半身很短,坐下來顯得只有小小一隻。
身高的差距,讓他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纖長卷翹的睫毛,與小巧精緻的鼻。
她低著眸,像鴉羽一樣的睫毛不時輕輕扇動著,安安靜靜的,好乖好乖。
他們坐著在床沿上,旁邊不遠處就是窗戶。
晨間的陽光穿過玻璃,空氣有細小的顆粒沉浮,太陽正緩慢升空,淡淡的日光斜照進來,在她瓷白的肌膚上渡了一層柔和的光。
房間裡沒有開燈,她借著光線,小心翼翼地給他擦拭著手。
酒精有些涼,那涼意輕擦過掌心,卻像是點起了一團火,令陳賜突然有些口乾舌燥,他不自覺吞咽了一下,而那團火就仿佛順著喉嚨吞了下去,一直落進腹中。
熾熱的火在他身體裡無盡蔓延,滾燙地燒進四肢百骸,連血液都沸騰起來。
他的體溫在攀升,眼底的情緒攪成了濃墨。
而被他目光緊緊包裹的少女卻渾然不覺,指尖微顫著替他清理傷口邊的血跡。
「梔梔。」
陳賜的聲音落下來,沉沉的,有些啞。
「嗯。」
許梔下意識抬起頭。
移動的視線還未來得及定格,她便感覺有什麼壓了下來,覆在了她的唇上。
她瞳孔驀地一顫,睜大了眼睛。
眼前是陳賜放大的五官。
唇瓣相貼,許梔感覺他的嘴唇有些涼,沒有從前那樣的侵略性,只是輕輕觸及唇面,就停在那裡。
異常的溫柔小心。
透過窗的陽光落在他閉著的眼睛上,長長的睫毛被染成淺褐色。
許梔怔怔地看著他。
一切在這一刻都仿佛不復存在,周遭褪色剝離,世界只剩下他們二人,連時間都靜止,她的知覺也消失。
除了,唇瓣間那極輕微卻柔軟的觸碰。
這個與從前完全不同的吻並沒有持續很久,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便鬆開了她的唇。
「對不起。」
他們的鼻尖還碰在一起,他低聲對她說,「沒忍住。」
明明很混蛋的一句話,被他說得溫柔又真誠,讓人生不起氣。
而就在這時——
門被大力推開,一個高大的人影衝進來。
「阿賜!」
在他喊出這一聲後,空氣突然安靜。
「呃……」
那人看著貼得極近的兩個人,表情尷尬,「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他說完,許梔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推開了陳賜,整張臉瞬間通紅。
陳賜被推得朝後倒去,但手上有傷,他沒拿手去撐住,腰腹發力仰坐起來,然後轉頭看向闖進來的陳津言。
他勾著唇笑,「哥你來得正好,不然我要挨打了。」
許梔又害臊又生氣地瞪了他一眼,把醫用棉砸他身上,氣呼呼的站起來。
「你去哪兒?」
陳賜抓住她的手,因為扯到傷口,他疼得噝了一聲。
「你別亂動!」
許梔語氣裡帶了絲責備,然後幽幽垂下眼,低聲說,「我出去喝口水。」
陳賜這才鬆開手,「不准騙我啊。」
「誰騙你。」
許梔快羞死了,陳津言還看著他們。
陳津言是個明白人,知道小姑娘不好意思,遂開口道,「同學你出去休息會兒吧,我來給他包紮。」
許梔點了點頭,小跑著出去了。
出了房間,許梔順勢將門拉上,倚著門深吸了幾口氣。
她臉燙得厲害,心口雷暴般咚咚的響。
在沒遇到陳賜之前,她一直覺得自己臉皮挺厚的,以前演講,跳舞,被男生當眾表白……她從來沒怯場或者害羞過,她還以為自己不會有這種情緒,但剛才她臊得簡直快原地升天了。
所以,以前的她其實不是不會害羞,而是還沒遇到讓她在乎的人,那就怎樣都沒關係。
而現在……
她重重閉了閉眼,等身上的溫度降下去後才去接水。
陳賜家隔音效果不好也不差,接了水後,她就捧著紙杯坐在沙發上,不由自主地聽起裡頭的動靜。
她能聽到他們在說話,可聽得不太清楚。
過了大概十分鐘,許梔只聽「咔嗒」一聲,陳賜臥室的房門被拉開,陳津言從裡面走出去。
許梔不知道他們是親兄弟還是表兄弟,長得還挺像的,都是大高個,五官稜角分明。
「許梔同學。」
陳津言拉上門,「我可以跟你說兩句嗎?」
*
許梔跟著他來到陽台上。
這裡風有點大,把她頭髮都吹亂了,她心情也有點亂。
她不知道這個自稱是陳賜表哥的人為什麼要跟她來這兒說話。
「許梔同學。」
「嗯。」
許梔有些拘謹,「您……要跟我說什麼呢?」
陳津言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我剛剛看你們那樣還以為你們在談戀愛,但那小子跟我說他還沒追上你。」
他提起這事兒,許梔臉上又開始有些微微發燙。
「你別誤會。」
陳津言繼續說,「我不會幹涉你們的感情,在你們這個年紀本談一談戀愛挺好的,而且我一直希望阿賜能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這樣他大概才會好好活下去。」
聽他這麼說,許梔神情驟變。
什麼叫這樣才會好好活下去?
「事實證明我想的是對的。」
許梔抬頭看向他,神情不再像剛剛那樣拘謹不自然,眉頭微微蹙著,似有疑惑。
陳津言知道她在疑惑什麼。
「不知道阿賜有沒有跟你說過,他有個很混蛋的爸。」
許梔點頭,「說過。」
「那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之前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為了看他爸不得好死。」
許梔眼睛驀地睜大。
「看來沒有說過了。」
陳津言嘆了一口氣,「當年的事我不太好跟你說,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他爸真的非常混蛋,混蛋到逼死了他媽媽,也就是我小姨。」
陳津言表情有些沉重,似乎這件事並不只是事關陳賜。
「自從小姨出事後,他就活得渾渾噩噩的,不是喝酒就是打架,這些年我沒少為他收拾爛攤子。」
「如果不是為了看他爸不得好死的下場,我想他可能早就不會選擇再活下去,活著對他來說是件很殘忍的事,因為……」
他頓了頓,握著欄杆的手攥緊,手背上青筋綻起。
過了會兒,陳津言像是並不打算繼續說這件事,大概觸及某些隱私,他語調一轉,「我剛剛在他屋裡看到了你們的合照。」
許梔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我看照片上他笑得很開心。」
他說著也笑起來,「我很久沒見他那樣笑過了。」
聽他這樣說,許梔心裡咯噔一聲,倏地想起陳賜在別人面前那副冷漠陰戾的模樣。
陳賜好像……只在她面前會笑。
「小姨沒出事前,他很愛笑的。」
陳津言似乎沉浸在了回憶里,「你不知道,他以前是個多優秀多好的孩子,全家人都特別喜歡他,但凡見過他的人也都會誇他。」
「可惜老天捉弄,讓他變成了這個樣子,我一度以為他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剛剛他笑著跟我說他會挨打的時候,我都愣了。」
說完這些,他轉過頭來看著許梔。
「許梔同學,你明白我說這些的意思嗎?」
被他這樣一問,許梔慌亂的眨了眨眼睛。
她當然知道。
「你不明白也沒有關係,我可以說得再清楚一點。」
陳津言很誠懇地對她說,「你出現後,也許活著對他來說已經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如果你能跟他在一起,甚至他還能活得很開心。」
你出現後,也許活著對他來說已經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如果你能跟他在一起,甚至他還能活得很開心……
這兩句話仿佛似有回音一般,在她腦海里不停迴蕩,攪得她思緒紛亂。
恍惚間,她都不知道這句話說的是陳賜,還是她。
在沒遇到陳賜之前,活著對她來說也是無聊透頂。
如果不是懷著對許秦晚的恨意,她更是早死了。
那麼,跟他在一起,他會不會也同陳津言口中的陳賜一樣。
會活得很開心。
這時,陳津言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許梔同學,我真的很希望你能跟阿賜在一起,雖然這是私心,但你別看他現在這副混樣,其實里子跟他媽媽一樣,都是重感情的人,他一定不會辜負你。」
一定?
許梔聽到了他加重了這兩個字。
她忽的笑了笑,「這世上哪兒有一定的事情。」
她笑裡帶著一絲悲涼,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她雖然跟陳賜有些許的相似,但到底並非完全一樣的人。
她大抵是要比他脆弱許多。
曾經的傷害,讓陳賜可以無所畏懼來愛她,可她卻變成了一個膽小鬼。
然而陳津言卻說,「這世上是沒有百分百的事情,但在感情這件事上,阿賜已經是最接近百分百的那一部分人。」
「為什麼?」
她忍不住問,希望他的回答能說服她。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阿賜跟小姨一樣,很重感情,而且,他親眼見他爸做了很多對不起小姨的事,一直對他爸那樣的男人厭惡至極,所以……」
陳津言很篤定地說,「他絕對不會做那些背叛與傷害另一半的事。」
聽到這個回答,許梔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說服,她只知道——
她心跳在不停加快。
咚咚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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