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鹿仙子
距離山頂不過百丈之地,山風剛勁,吹來的落葉捲起濃重血腥。
嬴望天手中長空印暗淡,另一手的羽毛已燃燒殆盡。面上有紫氣時隱時現,好似在承受極大苦楚。
何秉德腹上傷口一片焦黑,不時自傷口處湧出紫氣。他兩手撐著旗杆,渾身浴血,已然是油盡燈枯。
杜常英與嬴何二人相對,手中斧頭熠熠生輝,不僅有火意洶湧,竟還有幾分蒼茫浩大的紫氣纏繞。
林白與木貞在杜常英身後,前者一手執葫蘆,一手執寶船;後者一手拿玉瓶,一手扣銅盂。
場上五人,本斗的有來有去,忽然之間,猛覺此間天地暗淡,好似雙眸上蒙了一層厚紗,不僅看不清來去路途,便連心中所思所想也被蒙蔽。
尹延雙目中湧出黑血,黑髮卻緩緩轉白。狂風吹來,分外可怖。
「杜師弟!一雪前恥就在此時!」尹延咬牙,怒喝出聲。
果然,杜常英聞言,本略有迷茫的眼中煥發出神采。「尹師兄說的對!」
話音一落,杜常英面有猙獰,手中斧頭愈發光亮,身上血肉卻片片掉落。
場上靈氣陡然暴戾起來,杜常英氣息暴漲,雙目中燃起陰火,整個人好似漲大了一圈,似要被撐破一般。
「化外控神,著!」尹延渾身血流不止,好似承受極大壓力,咬牙切齒的喊出聲。
杜常英聞聲,好似再也壓抑不住體內的狂暴之力,灼目金丹轟然爆開。
山風好似為之停歇,樹葉碎石盡數化為粉塵,遮蔽此間。
自尹延施法,到杜常英金丹自爆,也只短短三五息,場上形勢為之一變。
「去!」待杜常英金丹自爆,尹延好似終於卸下了重負,來不及換氣調息,剩下的那一枚珠丸便飛快遁出,向塵污中襲去。
又是一聲轟鳴,尹延似受了反噬,口中噴出大口鮮血,左眼爆開,跪倒在地。
他兩手按著地,大口喘息不停,獨目看向場中,面上竟有詭異笑容,「所謂大道之爭,就是你死我活!」
尹延吞下兩枚丹藥,身上血流止住,正要起身,卻覺出一陣極其蓬勃的氣息散開。
山風強勁,吹去煙塵。
先前諸人鬥法之處有一大坑,顯然是杜常英金丹自爆之處。
大坑兩邊各有兩人。
何秉德手中旗杆不見,石碑也沒了蹤影,只跪在地上,腹上傷口更大,渾身被血裹了厚厚一層。
嬴望天單膝跪地,一臂斷絕,另一手中的長空印猶存,卻已黯淡無光。
林白盤膝坐在地上,手上面上滲出許多血珠。
木貞一人獨立,手托銅盂,一道淡淡光芒籠罩住她和林白。
金丹自爆之威何其之強,便是擅防擅守的金丹後期,也絕不敢在如此近的情況下硬抗一擊。
但木貞卻只是面上蒼白,手臂微顫,竟沒有受傷。
高門之後的底蘊終於顯現出來,隨手拿出的一件防禦法寶便擋住了金丹自爆之威。
「從始至終,你們,」木貞面無表情的看向嬴望天和何秉德,又側頭凝視尹延,「還有你,根本就沒有半分勝算。」
她收起銅盂,手中玉瓶散出濃重的木屬精氣,纏繞在她和林白身上,迅速恢復傷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尹延大駭,獨目中驚恐、驚疑不一而足,看著木貞好似在看怪物一般。
身為金丹中期境界,尹延又一向做鑑定之事,見過不知多少稀奇東西,深知金丹自爆之下,便是極擅防禦的本命法寶也絕難安然擋下。
但眼前這個女人,被嬴望天稱之為淫婦,與那林轉輪勾搭的女人,隨意掏出件法寶,竟能擋住金丹自爆之威,還安然無恙!
「坐井觀天之輩!」木貞冷笑一聲,「便是元嬰一擊,我也擋的下!」
林白本一言不發,聽了這話終於動容,側頭看向木貞,張了張嘴,還是忍住了討要寶貝的話。
反正先前有約,是允下至少一件寶貝的。
尹延不聲不語,手握拳頭,左眼血洞,右眼緊緊的盯著木貞。
「伱到底是什麼人?你怕是不止木妖這一位長輩吧?」嬴望天獨臂,先給何秉德服下丹丸,然後自己才吞。
木貞並不理會,踢了腳林白。
「……」林白只覺得這一趟來的沒意思,一個個的全沒好人,全都憋著壞。
就連貞姐也一樣,非得等到扛不住才拿出真東西!
「你來!」木貞下了令。
林白沒脾氣,但還是乖乖聽話。
如今經金丹自爆,嬴望天與何秉德再無一戰之力,而尹延引動秘法,自傷八百,也不足道也。
林白身上看似血流不止,其實傷勢並不重,大都是身負此間之力,體內刀意難制之故,非戰之罪。
「尹師兄!如今他強我弱,正該聯手!」何秉德忽的出聲。
嬴望天聽了這話,微微皺眉看了下何秉德,又看向林白。
「何師弟臨危不亂!」尹延強撐著站起身,「事到如今,確實只有聯手一途了!」他一邊盯著林木二人,一邊挪到了嬴何二人身邊,還不忘叮囑,「何師弟你主守,我與嬴師弟主攻!」
前番尹延才跟林木二人聯手,這會兒又換了陣營。
木貞仰望山頂,並不理會。
「自結丹以來,還未試刀。」
林白盤坐地上,左手托著葫蘆,「如今請三位師兄指點。」
話音落下,手上便有霧氣虛影顯現,好似有大河之水奔涌,推動石盤亂轉。
飛刀自葫蘆中飛出,穿過霧氣與石盤,好似蒙上了一絲水光,引動細微蟬鳴。
高山之上,只見玄葫中飛刀接踵,連綿不絕,好似無窮無盡。
一時之間,諸人頭頂便有密密麻麻的飛刀盤旋,遮蔽半片天空。
飛刀聚而成陣,竟有淡淡威壓。
隱隱之間,似有浪濤拍岸之聲,有蟬鳴點點。
嬴望天已忘卻傷痛,呆呆看向天空飛刀,口中喃喃。
「你方才根本沒出全力!」尹延亦是目瞪口呆,他手中本取出一柄七星劍,此刻卻全然沒了聲勢。
「怪不得,怪不得……」何秉德雙目無神,看著壓制住山頂罡風的飛刀,不由得深深看向林白。
木貞也有幾分動容,「裴寧修群劍之法,你修群刀之意,你倆還真是……」
她皺眉喃喃,隨即又盯著林白,也不知存了什麼壞心思。
「轉輪師弟方進階金丹,便有如此威勢。」嬴望天微微搖頭,嘆息道:「便是不在此間,你我公平一戰,我也難敵。怕是大師兄……」
「大師兄與他伯仲之間。」尹延接了話。
「轉輪師弟,今日罪在我。」嬴望天提了口氣,高聲出言,「我屢屢開罪兩位,妄圖強搶機緣,本就死有餘辜。只是何師弟卻是被我裹挾,又已傷重,懇請兩位饒……」
嬴望天已看出再難有半分勝算,本在給何秉德求情,卻覺背上一涼,低頭便見一柄長劍從後背穿胸而過。
劍刃上鮮血淋漓,露出金黃色劍身。
嬴望天愣了下,轉過頭,看向握著劍柄的何秉德,雙目中猶然有不解之色。
尹延也被鎮住了,他本想著聯合嬴何二人,求百一的希望,卻沒想一個乾脆認輸,一個更狠,直接倒戈。
飛刀成陣,兀自盤旋於諸人之上,其威赫赫,其勢煌煌,好似能鎮滅所有生靈。
林白站起身,看向何秉德,微微皺眉。
木貞微微搖頭,竟有蕭索之意。
「兩位饒我狗命!」尹延丟下七星劍,已跪了下來,咚咚咚的磕著頭。
嬴望天渾身飛速的往外流血,血中竟有厚重之意。
「師弟……」他見尹延卑微求活,不由的側身看向了何秉德。
「嬴師兄,這是大道死生之爭,不是你小孩子過家家。求饒若是能活,那大家又何必拼殺?」何秉德面上竟有笑,「你身份貴重,又有宗主愛護,他們怎會留活口?」
「胡說!轉輪道友和木道友都是心善之人!」尹延一邊磕頭,一邊反駁。
「你……」嬴望天卻沒聽到尹延的話,面上有釋然之色,露出些許笑容,看著何秉德,歉然道:「是我連累了你。」
「不然。」何秉德滿是血污的臉上笑容更甚,「我能活,你不能。」
「……」嬴望天愣住。
尹延本在磕頭,聽了這話,也止住了,伏在地上看向何秉德。
何秉德喘了口氣,看向林白,道:「轉輪道友,鹿仙子托我傳訊。」
一聽這人口出鹿仙子,面上還有幾分嚮往,林白差點以為這人是何問藥!
「我不識得什麼鹿什麼狐狸。」林白很不喜歡這個人,尤其還姓何。
木貞側頭,她是聽林白講過無字秘境之事的,還專門跟自己打聽過秘法一事,以及無相舊居中的所見所聞,是故知道鹿輕音之名。
「他說他跟鹿輕音是生死大敵,看來還有隱情。」木貞心裡嘀咕一聲,仔細的盯著林白,妄圖看出些端倪。
「鹿仙子曾言,道友精于丹道,又通識陣法,鬥法亦是同階之內難有匹敵。如今吞丹入腹,果然還是以金丹初境之身,猶能力壓群雄。」
何秉德手中還握著刺穿嬴望天胸腹的劍柄,並未拔出,反接著道:「鹿仙子說當日無相冢匆匆一別,還未祝賀轉輪道友金丹功成,有信一封托我轉送。」
天上盤旋成陣的飛刀,緩緩收束,一個個進入葫蘆之中。
不管何秉德人品如何,鹿仙子的面子還是要賣一個的。
「今日若非得見刀鋒,師兄怕是早已忘卻傳信之事了。」林白笑道。
「鹿仙子屢屢誇讚道友之能,我自然是不信服的。」何秉德見林白收了刀陣,面上略有了輕鬆,「如今一看,道友與鹿仙子確實稱得上璧人。」
木貞聽何秉德語氣算算,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與她是敵非友!」林白立即否認,道:「信呢?」
「忘在了外面。」何秉德語聲淡淡,隨即看向手中的劍柄,低聲道:「嬴師兄,你本命天鳥,如今遍地血污,並無梧桐落腳。」
「原來你日思夜想的女子便是鹿輕音!」嬴望天竟有嘲笑之色,「你不做天鳥駐足的梧桐,偏要做野鹿的腳下綠草?林轉輪吃剩的,你也端回家當個寶?!」
「不准你這麼說她!」何秉德面容陡然凌厲,緊握劍柄,厚重之氣散出,嬴望天血肉竟緩緩凝結成土石。
「你我兄弟百年,祝你早日得償所願。」嬴望天臨死有言,終於化為土石,面上笑容凝固。
何秉德似被嬴望天最後一句話傷到了,呀呀呀的不知罵了幾句什麼話,隨即又一言不發,只是死死的盯著嬴望天的土石象。
「你可識得何問藥?」林白好奇問。
「他不過一圍在鹿仙子裙擺邊,只知狺狺而吠的犬狗罷了!」何秉德似十分討厭何問藥。
林白明了,此人又是一個何問藥。
也不知鹿輕音到底有什麼能耐,築基時把何問藥拿捏的死死的,甘願為她死。如今結了丹,又有一個姓何的貼了上去!
林白決定,以後遇到姓何的人,離的遠一些。
「鹿仙子樣貌如何?性情如何?」木貞忽的開口問,她只聽林白說此女驚才絕艷,倒是沒仔細問過樣貌,只知性情乖戾。
「自是天仙一般。至於性情,亦是天上地下少有!」何秉德道。
「……」林白與木貞對視一眼,都不知說啥好。
之前這位何秉德雖話少,可每每出言,必無虛言,乃是嬴望天的得力助手,不僅建言獻策,還有護盾防禦,此刻說起鹿輕音,卻好似換了個人。
「轉輪師兄,木師姐,兩位不如也繞我一命。」尹延咚咚咚的磕頭,「只要兩位放我一馬,此間之事絕不亂言!我還有一隱秘,事涉元嬰秘寶,願獻予兩位!」
「尹師兄,方才何師兄有言,既為大道而爭,便已入局,焉能回頭?」林白道。
尹延愣住,面上有哀求之色,磕頭不止,見林木二人不理,而那何秉德嘲笑連連,他猛然大喝一聲,竟飛身而起,往山頂而去。
「呵,徒勞掙扎!」何秉德回身遠望山頂,看著尹延逃走,面上有不屑,「轉輪師……」
話沒說完,只覺後背灼熱,又有冰涼之感。
何秉德看向胸口,只見一碩大血洞,隨即又焦黑一片,絲絲焚寂火意入體。
「土生金,天鳥屬金。火生土,師兄屬土。你從背後殺嬴望天,我自背後殺你。」飛刀收回到葫蘆中,林白淡淡道。
「你……」何秉德面有不解,茫然的看著胸腔上的洞口,「鹿仙子的信……」
「鹿輕音沒跟你說過麼?她一向是求我辦事,卻從來沒要挾過我。你不過憑區區一封信,便要饒你不死?」林白才不管什麼鹿輕音的信,根本沒興趣看。
何秉德怔怔然,踉蹌一步,跌倒在嬴望天身邊,他費力的伸出手,看了眼山頂之地,往前費力的爬著。
爬了幾尺,徒然無功,何秉德停了下來,把手伸向嬴望天,好似要抓住嬴望天的手。
山風竟溫和許多,不複方才的剛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