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脫離
山風輕拂,好似雨消雲散後的寧靜。
鹿輕音望遠遣懷,竟似痴了。
曲成甲在遠處逗留些許,便既遁走。
林白見狀,知道不是打擾的時候,帶上裴寧離開。
何問藥還不願走,可見鹿輕音沒搭理他的心思,便一步三回頭的追上林白,抓住林白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
「仙子她成了……我就知道她一定能成。」何問藥抹著眼淚。
林裴二人也不理會,徑直下山。
裴寧自回籬笆院中靜修,林白被何問藥拉住,硬是不讓走。
來到他的破石頭小屋外,何問藥還要邀請林白進去坐,「我在裡面備了茶水。」
林白往裡瞅了眼,這破石頭屋塞一個人都嫌擠,更別說對坐品茗了。
也不進門,林白直接問道:「你有何事,儘管說來,我急著回去修行。」
「你哪是回去急著修行,是急著回去陪裴師姐吧?」何問藥頗有幽怨,「裴師姐天人一般的人物,你還不知足,非得把鹿仙子……」
「伱再廢話,我就走了!」林白不耐煩。
「別別別。」何問藥趕緊拉住,「這不是仙子結丹功成,大喜的日子麼,我記得你有酒,找你討杯酒喝。」
「……」林白沒脾氣,取出杯盞,給他倒上。
何問藥許是真的高興,一邊喝一邊感慨,扯個沒完。
林白心善,便也陪他扯了一日,然後才回去找裴大姐。
又過了半個月,何問藥找上門來,說是鹿輕音已穩固境界,邀林裴二人過去敘話。
通常而言,修士突破大境界,都是要開壇講道的,俗稱道會。築基時如此,金丹時亦如此。
新晉證道元嬰之人,更是要廣邀群朋,且這才是真正的道會。有些地方,若是來捧場的元嬰來的多了,還會被低階修士稱之為萬仙大會。
金丹高人講道,林裴二人都是渴求大道之人,自然願意赴約。
隨著何問藥,一路再來到山頂。
鹿輕音著淡藍衣裙,懷抱拂塵,斷臂已然完好。氣息內斂,不見雜亂,分明是境界穩固。
風吹青絲,少女容顏,好似仙家子弟。
林白瞧著她,怎麼也聯想不到這女子也發過騷。
「林轉輪,裴寧,前番結丹,多謝護法。」鹿輕音道。
這是客氣話,聽聽就行了。林白與裴寧回禮。
閒扯了幾句,林白與裴寧坐下,何問藥巴巴的過去,跪坐在鹿輕音身側。
鹿輕音面上不悅,卻沒多說,只是淡淡說起應對丹劫時的心境,以及如何應對雷劫。
這是極其寶貴的經驗,有錢都買不到,林裴二人也都是金丹有望的,自然聽的仔細。
「嗚嗚嗚……」何問藥低聲啜泣。
「為何哭泣?」鹿輕音真的受不了了。
「我一想到仙子應劫,受了那麼多苦,我心裡就難受……」何問藥抹乾眼淚。
林白和裴寧對視一眼,都覺得離譜。
「若是再讓我看到你哭一聲,以後就別來見我了。」鹿輕音道。
果然,何問藥立即止住了哭聲。
鹿輕音嘆了口氣,又自講其結丹心得。
「九道天雷皆有淬鍊金丹,摒棄蕪雜之功。」
鹿輕音望天,好似在回憶,「不過最後三道才是生死之關。第七道劫雷試其身,」她抬起手,露出雪白手臂,「天雷之意肆虐血肉之中,侵入筋骨,乃至識海震顫,氣海不穩。若是熬不住,必然身死道消。若是能挺下來,傷勢也必然極重了。」
「若是修淬體法門之人,當能輕鬆些。」鹿輕音做了總結,又接著道:「第八道劫雷擾心亂心。劫雷入身,毀其肌膚,又入無邊幻境。若是不能儘快脫離,必死於第九道劫雷之下。」
「鹿仙子受雷劫問心,入了何等幻境?」林白好奇問。
「我有拂塵,心頭不染纖塵,又怎能沉迷幻境?」鹿輕音輕輕擺了擺拂塵,她看向林白,笑著道:「我取拂塵,便是為這一關。」
「能否借我用用?」林白道。
「……」鹿輕音愣了下,然後搖頭,「初見你時,你雖有殺伐之氣,卻非濫殺之人。又不修禁法,無有傷天害理為天道不容之事,何懼天劫?你固然有築基境不該有的枯木妙法,可還有淬體護身,總能熬過去的,你怕什麼?」她很是不屑,嘲諷道:「是負了太多女子之心,是故連覺都睡不好了?」
「仙子明見萬里。」林白根本不辯駁。
鹿輕音冷哼一聲,又接著道:「第九道劫雷乃是貫通前後,連同天地人,繼而淬鍊金丹,使其合乎自身,契合自身,契合天地。」
「似乎不難。」何問藥忽的開口。
「難者不難。」鹿輕音淡淡道。
許是鹿輕音被憋的久了,許是被金丹卡了太久,鹿輕音從金丹前的準備,到應對雷劫,乃至金丹後的感受,乃至於術法之威,心境之變,恨不得都講一遍。
要是換了別人,林白聽完緊要的,早拍屁股走人了,偏鹿輕音肚子裡是真有貨的,便耐著性子聽她扯了三天三夜。
待四人道會功成,鹿輕音終於停了下來。
「天威雷劫削去數十丈山頭,可到底未移開山嶽。」鹿輕音忽有感慨,「林轉輪,我打算遠行。」
「仙子不回九陰山了?」林白好奇問。
「九陰山並非我的故鄉。」鹿輕音微微搖頭,看向遠處天空雲霧,「天地一逆旅,何必留戀?」
「仙子欲去何方?」林白又問。
「去西邊。」鹿輕音輕輕回,「東海域貧瘠,又非天道眷顧之地。元嬰雖多,可不過是淺水游魚。欲要元嬰化龍,當擇良地。」
傳聞西邊再過數萬里,便出東海域之地。那邊乃是高門大派林立,有化神鎮守。
只是欲要前往,卻要經許多艱辛。林白記得鹿輕音說向無回曾西行求道,重傷而還。
「仙子心存大道,必能一往無前。」林白避開鹿輕音的灼灼目光,只是撿了兩句好話說。
「你呢?」鹿輕音問。
「我自去尋沉玉仙子。」林白嘆了口氣,「我心軟,看朋友面上留了曲成甲一命,雖說她大概也不會說出岳豐樹死因,但既是我親手殺的人,於向老祖面上終究不好看,自然需避一避。待風頭過去,請顧老祖說項,日後總有再回橋山之時。」
「橋山非是善地,向無回剛愎自用,自大狂傲,日後必生事端!」鹿輕音好似跟向無回不對付,一句好話都不說,又接著道:「北方戰亂不休,元嬰早已下場,指不定日後便席捲南下,三派都要受到波及。」
「北方戰事緣起之處在何地?又是因何而起?」林白一直聽說北方戰事乃是數個門派爭奪地盤,倒是不清楚其中內幕。
「日後便知。」鹿輕音笑笑,又道:「橋山不可久留,眠龍山亦非久居之地,待你吞丹入腹,又欲前往何地?」
她輕聲追問。
「我二人皆是野人,並無根基。」林白拉住裴寧的手,笑著道:「若橋山與眠龍山無法存身,首要之地自然是去道隱宗拜謁一番陳天人。」
其實林白跟裴寧早就定下來了,到時裴寧去道隱宗學藝,脫離橋山。
鹿輕音聞聽此言,她不由得看向裴寧,然後冷笑幾聲,不再言語。
「仙子說了這麼多,可是天劫之時得了脫離此界的法門?」林白笑著問。
「小世界亦在天道之下,經無數日月消磨,終究歸於大道,融入大世界之中。」鹿輕音輕輕搖著拂塵,「如今雷劫加身,受天道之威,小世界怕是難以存續,不日便會消融,我等自然脫離此間了。」
林白三人聞聽此言,都覺得有理。
「那需要多久?」何問藥著急問。
「短則三五月。」鹿輕音道。
「長呢?」林白問。
鹿輕音搖頭。
合著你也不知道!林白沒脾氣。
又扯了幾句閒話,各回各家。
「我還尋思給你倆再做一間屋子呢。」何問藥送林裴下山,嘴上還嘟囔。
「那倒是不勞何師兄了。」裴寧拒絕。
「我是說給仙子和轉輪兄,他倆聊的來,轉輪兄能把仙子哄的開開心心。」何問藥解釋。
裴寧揉了揉眉心,她從來沒服氣過誰,何問藥算是第一個。
林白與裴寧自回籬笆小院,許是裴寧見林白應對鹿輕音很是得體,她竟格外溫柔,著實讓林白開心了兩日。
男女之事終究不如大道,兩人又自勤修。
過了一個月,便見此間天地有所變化。日月轉換之時,有山河崩裂之聲,鳥獸吵鬧不休。
又過一個月,此間靈氣愈發紊亂,竟難以維持修行。
再過半個月,便見此間天空似被撕裂出一道缺口,塵沙碎石,乃至樹木河水,竟被那缺口緩緩吸入。
「無相留下的小世界又少了一個。」鹿輕音有所感慨。
四人再等了五日,便見缺口已然遮蓋住天地,要將此界全然納入其間。
一道玄光掠過,向那缺口而去。
「烏龜倒是跑的快!」
鹿輕音埋怨一句,拂塵一揮,當先而上。
林白三人跟在後面。
那巨力吸引之下,此界塵沙俱下。
林白緊緊扣著裴寧的手,兩人隨波而動。
目不能視物,渾身有撕扯之感,好似要將軀體撕碎一般。
蒼茫之間,林白好似看到許多波濤流光,有沙洲,有綠地,有高山流水,有陰森洞窟。
被大道之力捲動不休,恍惚之間,林白好似看到一處地下河流。
河流奔騰,有一大殿。殿中有棋陣,陣中散落殘屍,唯有一人凝立,正自端詳一棋盤。
「姜行痴?另一個小世界之中?」
林白欲要再去看棋盤上有何物,卻已不及。
待塵沙撲面,林白已然落地。
不及細思,林白緊握著裴寧的手,將她護住。
再看四周,遠處有轟鳴之聲,近處風勢極大。洶湧的靈氣散發此間,乃至綠樹河水,諸般鳥獸。
只是千壑沙地廣大,也不知能存續多久。
「終於出來了。」何問藥在遠處跪著,好似無限感慨。
鹿輕音懷抱拂塵,任風沙吹動青絲,只是凝立不動,也不開口說話。
「轉輪兄,」過了良久,何問藥憋不住了,「仙子想邀你同行呀!你給句話啊!」他語聲失落,好似很委屈,又很羨慕。
「相伴怎及偶遇?」林白笑著開口,「仙子清風明月,應瀟灑自在才是。山高水長,咱們總有再聚之時。」
鹿輕音微微點頭,拂塵輕揮,捲起何問藥,徑直向西而去。
林白與裴寧立在沙丘上,目送鹿輕音離去。
只數息,鹿輕音與何問藥便隱沒在黃沙之中,再不見半點蹤跡。
「歲月如風,塵事如沙。何時才能止卻風沙,成三千里山河?」林白感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