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青絲

  第244章 青絲

  青白劫雲愈加濃厚,緩緩下沉之間,好似要將高山碾碎。

  威壓愈盛,令人有匍匐顫抖,五體投地之感。

  林白與裴寧盤膝坐下,何問藥跪伏在地,目光茫然的仰著頭看向遠處。

  鹿輕音更顯渺小,白衣白髮好似天地間的一片輕羽。

  青白劫雲中好似醞釀著極其恐怖之物,似能毀天滅地,似能再造山河。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鹿輕音緩緩開口,山頂罡風吹動白髮,卻翻不出一根青絲。

  隨著話音落下,雲層中便似洶湧河水破堤,一道白光,盡數傾瀉而下。

  隨之而來的便是恐怖至極的威壓,林白三人身在遠處,亦有顫顫之感。

  山頂盪起樹木碎石的粉塵,罡風吹過,便見鹿輕音單手撐著地,面上竟慘白之極。

  九為數之極,修為有九層,雷劫亦有九重。

  如今才只第一道雷劫,就已有不支之象,後面還怎麼搞?林白看向何問藥,便見他瑟瑟發抖。

  很快,劫雲再次蓄勢,第二道劫雷落下。

  隱隱之間,那雷好似有滅世之威。轟隆隆,似要削平山頭,似要滌淨罪業。

  鹿輕音嘴角有血,單手撐著地,另一手使勁的吞食丹藥。

  「這……」何問藥呆愣住,也不敢上前,更不敢去詢問,只拉住林白,一邊看著遠處的鹿輕音,一邊道:「林轉輪,此番雷劫是不是強了許多?」

  他是高門子弟,自然見多識廣,雖心中有所定論,但還是想要林白的答案。

  林白見他不稱「轉輪兄」,便也不搭理他。

  遠遠看著鹿輕音,林白心中便有比對之心。

  貞姐結丹之時,雷劫亦是極其兇悍。林白當時未見全貌,卻跟裴寧打聽過,也聽貞姐扯過幾句,前者自然說是極其威嚴之象,後者卻說輕描淡寫不值一提。

  彼時林裴二人沒啥見識,自然瞧不出門道。可如今修為日增,見識日長,別說金丹修士,就是元嬰修士的屁股都摸過,自是有一番見解。

  這一次的雷劫威壓比鐵化生時還要可怖,有斷絕生靈,掃平萬千污穢之感。

  當是時,鐵化生召來雷劫意欲借雷霆之威,洗去銅鏽。而此番鹿輕音之雷劫,好似要滌盪內外,再造重生。

  「鐵化生最終未歷雷劫,不過他所引動的雷劫,似要遜於鹿輕音。」

  林白心中對比,又不由得想到自己。

  自打修造化訣後,每每突破小境界,便能窺探一方。先前是裴大姐和秀秀,這一次築基七層時是妙妙……

  只要心中有所思,日後未必不能窺元嬰之長短。

  這般循線而觀千里萬里之外,不知日後能否看盡百年千年之前?

  如此窺探天地如觀掌紋,林白就覺得日後自己要經的雷劫,怕是更為兇猛。

  「唉。」林白嘆了口氣。

  本是存了見賢思齊的心思,哪知道一聲嘆氣把何問藥嚇了一跳。

  「何故嘆氣?」何問藥詫異問。

  林白並不理會。

  「按照以往經驗,」何問藥擔心的很,他見林白不吭聲,便自說自話,「神通越強,殺戮越重,亦或者極其出眾之輩,雷劫都要強上些許,乃至成倍。有些劫雷中甚至還有幾分大道真意……」

  「你放心好了。」林白畢竟心軟,便開口安撫,「鹿仙子歷經許多艱險,受困囹圄,不見青絲,卻猶有奮發之心,自能一往無前,凝結金丹。」

  「你不是客套話吧?」何問藥死死的抓著林白袖子,雙目一瞬不瞬的瞧著遠處的鹿輕音。

  「不經一番徹骨寒,怎得梅花撲鼻香?」林白微笑道。

  「你怎麼知道她香的?」何問藥急了,他看向林白,「伱到底吃了幾回?」

  「……」林白一時間無語。

  兩人扯著閒話,裴寧卻好似沒把他倆當人,只是靜靜看著。

  很快,第三道劫雷又下。

  鹿輕音竟又堅持了下來,只是衰敗之色難掩,顯然是力有不逮。

  待到第四道雷霆,鹿輕音白髮散亂,衣衫破敗,狼狽至極。

  先前所布置的陣法已然不存,陣旗皆成齏粉。

  「仙子……」何問藥呆愣愣的看著,好似恨不得代替鹿輕音接天罰。

  那鹿輕音好似愈發不支,但竟又挺下兩道劫雷。

  「九重雷劫,已過了六關。只是最後三道比之前六關更強,一道劫雷試其體魄,一道劫雷問其心志,一道劫雷淬其金丹。雷劫三重若成,才算真的功成。」

  何問藥神神叨叨,身子顫個不停,好似他在歷劫一般。

  一道粗大之極的雷霆降下,有毀世之感。轟隆隆之聲響徹數百里之地,遠近萬物,盡皆伏地,不敢直視天道威嚴。

  待雷光散去,山頂已被削去了十幾丈,鹿輕音雙膝跪地,渾身烏黑,卻又緩緩流出鮮血。

  鮮血滲出體外又化為霧氣,被灼燒殆盡。

  罡風遒勁,鹿輕音緩緩站起,如雪般的白髮竟已化為青絲。

  「一生少經如意事,須臾白髮變垂髫。」鹿輕音竟有癲狂笑聲,單手撐起身體,反手取出拂塵。

  拂塵輕揮,好似拂卻此間污垢,連同鹿輕音也有清澈之感。

  一道白色驚雷再下,這一次乃是問心。其威勢不比方才小,然則更兇險之處乃是雷劫引動心緒,或入幻境,或入迷夢,乃是以心中污垢塵埃為局,蒙蔽心神。

  雷光降下,鹿輕音少女身軀本就嬌弱,此情此景之下更顯天地寂寥,猶如蚍蜉舉臂,妄想撼動大於它百倍千倍萬倍的巨樹。

  很快,鹿輕音淹沒在雷光之下,不聞半點聲息。

  「嗚嗚嗚……」何問藥低泣聲幽幽。

  林白和裴寧都沒理會何問藥,只是看著那山頂。

  方才驚雷之威,其勢極強,林白與其相距甚遠,竟還稍有波及。隱隱之間,竟生出大道艱難,不如止步享樂,多睡些各地美貌女子的邪念。

  裴寧取出一柄斷劍,往身前一划,雙目清明,她看了林白,見林白無事,便又去看那山頭,並不管何問藥。

  倒不是裴寧不心善,而是她知道治不好何問藥的病。

  「你夢到什麼了?」林白一向心軟,見何問藥哭個沒完,便一指點醒。

  「我夢到……」何問藥擦乾眼淚,也不顧鼻涕流,抓住林白衣袖,委屈無比,「我夢到你跟她生了七個孩子,他們都喊我藥叔,我當了你們上百年的老僕,她一兩年就跟我說幾句話,我開心的很……」

  原來你是因為開心才哭,而不是痛苦而哭……

  「……」裴寧按住額頭,只覺頭疼。

  林白目瞪口呆,「藥兄,你既然是做夢,怎不大膽一些,何必還謹小慎微?都做夢了,還在夢裡給人家當奴才?」

  「你不懂!」何問藥怒斥。

  「……」林裴二人深知講不通道理,便不再多說。

  「願師父保……道祖護佑我主!」何問藥虔誠祈禱。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林白簡直無語。

  再看那山頂,鹿輕音竟也脫離幻境,單膝跪地,一手執拂塵,一臂斷絕,只仰頭看天。

  青白劫雲翻滾匯聚,終於降下最後一擊。

  金光耀目,卻有極其純粹之意。

  這是丹劫最後一道劫雷,其威勢並非最盛,亦不會亂人心神,乃是自外而內,經肉體之苦,焚灼神識氣海,最後滌盪初成的金丹。

  自此之後,經九道劫雷洗滌金丹,大道浸潤軀體,兩者便能成一,自然便成金丹。

  大多數修士都能挺過前六道劫雷,可第七、第八道劫雷便艱難許多。及至最後一劫,更有貫通天地,以求自身和諧之態,是故這一關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

  很快,雷聲轟鳴過後,劫雲未散,煙塵瀰漫。

  林白三人相距甚遠,看不清其中情形,亦不敢用神識去探,只等待雲消霧散。

  過了良久,淡淡金丹威壓散布開來。有清淨沁涼之意,好似身處山泉,又似手握碧玉。

  劫雲緩緩散去,好似從未來過一般。天朗氣清,不見半片流雲,只有湛藍青天。

  山頂狂風吹過,碎石木粉盡數被吹走。

  原先山頂林木山石,此刻卻不見半株樹木,山石亦是被削去不知多少丈。

  鹿輕音青絲如瀑,已換上了淡藍衣裙,正自閉目盤膝。

  膝上橫放一拂塵,身前有玉笛碎片,青白相間。

  她一臂斷絕,傷口逐漸恢復。面上有紅潤之色,少女容顏如昔。

  林白站起身,與裴寧並排往前。

  何問藥愣了一下,連忙跟上,但卻只敢跟在林白屁股後。

  及至十步處,林白三人行禮。

  「恭賀仙子金丹入腹,自此天高地大,無處不可去,無事不可為。」林白笑著道。

  「是呀是呀!」何問藥連忙跟著開口,還不忘擦擦眼角淚,好似鹿輕音一出息,他也就跟著出息了。

  鹿輕音緩緩睜開雙眼,其間清澈無塵,好似山間溪流。

  她微微仰著頭看向遠處天空,那邊有一道玄光劃破天際,繼而停在空中。

  天地之威動人,曲成甲也露出了烏龜頭,殷勤探看。

  「林轉輪,」鹿輕音單手抓住拂塵,抱在懷裡,目光越過那玄光,輕聲道:「萬千階梯,再進一步。可抬頭上看,階梯無數,便愈發覺得艱難。」

  「仙子大道得展,正該意氣風發,怎傷春悲秋?」林白搖頭笑道:「大道艱難,我輩更該奮力攀登。」

  鹿輕音微微搖頭,拂塵抱在懷裡,手握著一縷青絲,「青絲啊青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