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送禮
月光自樹木的縫隙落下,斑駁一片,稀稀疏疏猶如殘雪。
聽聞朱見羊詢問「丹論」之事,林白心中頗有感慨。
所謂丹論,是需契合自身本命,合乎自身經歷,乃至性格,於大道極其重要之事。
有人見山,便覺山高難越,存畏難之心;有人卻胸懷廣大,有一覽眾山小的雄心。如此之下,人分高低,丹論便有了高低。
也因著如此,丹論要麼簡單,要麼複雜。
而且心境也極其重要。如散修之輩,練氣和築基論及殺伐之道,遠勝宗門家族子弟。
可一到結丹,精於爭鬥的散修便難以跨過。一來是殺伐多,整日為生計奔波,心境難免有變;二來是缺有德長輩指引,少了幾分灑脫之心,容易走上歪路。
是故身為散修而結丹的修士少之又少。可一旦能吞丹入腹,大都是人中俊傑。
而宗門家族子弟,因自小就將其性格往堅韌灑脫上引,雖爭鬥的能耐小了些,可修為上卻甚少經歷阻礙關卡。
林白雖是散修出身,也善爭鬥殺伐,此身更是入道極晚,但因緣際會之下,卻早早知曉丹論之事。
先是貞姐肉身取丹論;繼而宋清臨死悟道,以人生為長河成就丹論;後有鐵化生苦求丹論,卻死在雷劫前夕。
再之後元嬰高修鹿海客臨死之前回思丹論,自言違卻本心。
又曾親見鐵化生與朱見羊的丹論之辨。
凡此種種,盡皆是修行之路上難得的見聞。是故自打築基之後,林白心中便時不時琢磨一二。
起初林白陡然聽聞宋清丹論,心中起了模仿之心。可隨著見識日廣,聞聽鐵化生的劍濁人濁之言,又有李星河評價宋清丹論,再到鹿海客自言其違背初心。
如林白所遇之事,若是讓別人只聞聽其中一件,稍稍機敏靈巧之輩便會有所感悟。而林白連番遭遇,連番牽扯其中,著實是眼花繚亂,反有幾分亂卻自身之意。
「正要請教。」林白看向朱見羊。
自打與來到橋山地界,林白遇到的第一個築基便是此人。
彼時此人坐守鳳鳴閣,幾已斷了往上的心思,只每日練字交遊。
待交往日深,又經黃如花一事,兩人便既交心,林白頗得其提攜。
又經地窟舊事,眠龍山死生變故,兩人著實是肝膽相照。
而朱見羊歷經諸事,向道之心越強,且突飛猛進,不僅成就了丹論,便是金丹也在眼前。
林白從來都是盼著朋友好的,自然也欣喜。
「本命萬千,丹論亦是各有不同。即便是本命相類,經歷相似,丹論也難相仿。」
說到這兒,朱見羊稍稍一頓,接著道:「你雖年輕,可所經所歷遠比我要豐富多彩。」
他撫須笑了一笑,又道:「自打與你相識,你我歷經許多死生。方才我還聽聞伱在無字秘境之事,知你與曲成甲翻了臉,知你與沉玉仙子的命契之人有舊。」
朱見羊指了指妙妙,「這丫頭還給你想了許多報仇的法子。」
妙妙不吭聲,扯了扯朱見羊的袖子,似不好意思。
林白看了眼妙妙,這丫頭別的不說,起碼是真有孝心的。
「依我來看,你既然如今還未擬定丹論,那倒是不急在這一時三刻。需知,越急越做不成事。」
朱見羊頗有感慨,又道:「丹論事涉大道,馬虎不得。不如靜一靜心,多回思回思往事,展望展望來日。秉本心,究本命,合乎自身。再定下丹論不遲。」
他又指了指青雲山巔,笑著道:「妙妙說你得老祖青睞,與顧瑤日日混在一起,關係亦是極好。不如再去問問她家,指不定能有所得。兩代元嬰,底蘊何其厚也?」
「師父,顧老祖對咱們師徒的厚愛之情如長河,咱們些許回報卻只是點滴露珠。若是能結丹,便能更好的孝敬老祖,更好的為老祖辦事,也能稍稍回報老祖的大恩大德!」妙妙十分嚴肅正經。
這話意思是,能薅顧家一點是一點,萬萬不能心軟。
只是她愈發能耐,這等不要臉的肉麻話也不知跟誰學來的。
場上有傻的,姜魚聞言連連頷首,葉清夢也是雙目明亮的看著妙妙。
便是顧無傷都嘆了口氣,道:「妙妙師妹勿要這般言語。咱們不是外人,老祖為我等遮風擋雨也是應該的。至於回報之言,也不需說什麼,若能大道更進一步,老祖也必然開心。」
朱見羊只是撫須笑,也不再多言。
又閒扯了幾句,顧芳便趕了過來。
顧老全身死,顧家小輩,連同諸多附庸,都是需要來拜一拜的。
說起來,顧家還真是悲催。
前番顧家元嬰顧青山身死,後有金丹顧金針金丹自爆,如今再去一金丹。
因往事之故,顧家金丹本來就少,築基又年少,倒是有幾分青黃不接的苗頭,跟朱家相仿。
只不過顧家有元嬰鎮守,只需好好休養生息便是。過上了幾百年,再養出幾個金丹,依舊是橋山一霸。
朱家、田家和華清派因跟顧家關係匪淺,自是早早來了。
前番鹿海客身死,顧家一展往日恥辱,威震四方。彼時就有人想來祝賀,但顧傾水是個清冷之人,少見外客,又因顧家內里人才太少,本就想休養生息,是故全給推了。
此番顧老全身隕,一眾附屬自是借這機會全數趕了來。
金丹之死算不得大事,是故禮儀也遠沒有元嬰祭禮隆重,只是肅穆之意不減。
凡事自有顧家操心,朱見羊一出關就被顧芳糾了去,幫忙接待來客。
「田前輩。」
田家家主田歸琴到來,林白趕緊行了禮,人家送妙妙一把飛劍當做禮物。
「有空來我家坐坐。」田歸琴很是和善,看林白的目光亮晶晶的。
因著蒼雲門之事,林白跟田家也結了大大的善緣。
後來又因無字秘境之事傳開,林轉輪之名倒也算是在橋山有些響亮了。
而且還因曲成甲之事,人人都知林轉輪跟沉玉仙子的命契之人有舊。
林白也跟外面解釋過,但橋山這破地方向來安穩,人一多就嘴雜,都傳林轉輪之所以跟曲成甲結怨,乃是睡了人家嫡傳後輩和嫡傳愛徒,把不吭聲的烏龜惹惱了。
境界低微,嗓門就低。即便顧家的顧芳在外串門時常為林白辯解,可別人還是不信,只當林轉輪勾女有道,又騙上了顧家女。
先前田家的田養春就想給林白送倆姑娘,如今林白聲名漸起,不僅顯露了許多能耐,更得顧家嫡女顧瑤厚愛,是故田家又起了心思。
應付了田歸琴,待朱玉樹和田婉君拜祭過,林白便帶他倆尋了僻靜處閒聊。
有些日子沒見,這對夫妻好似更加恩愛。
如今鳳鳴山事務都是田婉君操辦,朱玉樹一心修行。若無要事,朱玉樹一般不理會家事。
田婉君本就處事穩妥,又有朱見羊和朱玉樹力挺,倒是把鳳鳴山管的井井有條。
果然,略敘了幾句閒話,田婉君便迫不及待的邀林白去鳳鳴山傳道。
「不拘什麼,無論煉丹,制符,乃至陣法,你只管教。但凡能遇著幾個有天分的,那就是天幸。」田婉君胃口極大,什麼都想讓家裡人學。
這種講道的事尋常的很。橋山安寧,不論門派家族,都有講道論道的習俗。便是散修,也時時舉辦道會。
只不過前者大都用心傳授,後者往往藏著掖著。
這是應有之義,林白自然應下田婉君之邀。
又過了兩日,橋山各派各族皆派人來拜祭。
「你怎住到青雲山了?不回去了?」姜小白隨同姜行痴而來,後者自去同顧九重說話,姜丫頭便拉住了林白。
「諸事繁忙。」林白知道這是催債來了,反正只當聽不懂,又道:「我偶得了一門功法,與小魚兒甚為相契。」
「那你傳她就是了。」姜小白根本沒猶豫。
「她畢竟是你妹妹,是姜家子弟,我自然需問一問你。」林白一副正經模樣。
「林轉輪,你可行了吧。」姜小白一臉不屑,「你家妙妙把小魚兒都哄傻了,你們師徒倆把她賣了她都得給你們數錢,如今你來裝好人了?是不是見她大了,有了不良心思?」
「你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林白立即解釋,「小魚兒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向來以長輩自居,未存別的心思。」
姜小白只是不理。她生的嬌小,臉孔偏又乖巧,倒是讓林白生不出半點氣。
「那等過了祭禮吧。」林白沒了脾氣,「待我回了玉湖,我還有事同你講,還想再見一見你家老祖。」
認識這麼多金丹,林白為丹論之事憂心,自該去好好問問。
又過五日,雲霞宗破雲子攜徒而來,九陰山竟也來了人。
岳豐樹和顧九重親自迎進內殿談話,好似跟九陰山沒了仇怨一般。
林白境界低微,又非橋山派之人,自然湊不到跟前。
沒過上一會兒,孟圓和宋靜嫻走了出來,還有一年輕築基,乃是岳豐樹愛徒,何問藥。
「轉輪兄,別來無恙。」孟圓笑著道。
「轉輪先生。」宋靜嫻行禮。
「咳咳,轉輪兄。」何問藥能安穩走出秘境,其實是得了林白恩惠的,只是出了秘境後,他也沒上門拜謝,還不如淳于家和商氏知禮。
此番祭禮,何問藥也早來了,只是一直躲著林白走,連對視都不敢。
但林白早有所覺,此子一直悄悄的偷窺自己。不過並未感受到怨恨怨懟之意,林白也自隨他去。
「孟師姐安好,宋師妹清減不少。何師兄,傷養好了?」林白隨口扯,又拉著拉妙妙,道:「這便是我不成器的弟子了。」
妙妙恭謹的行禮,並沒有不成器的樣子。
「好乖巧的孩子。」孟圓直接上手,捏了捏妙妙的臉蛋。
妙妙憨厚的笑笑,一副呆樣兒。
「她是葉若卿之妹,白眉道長的孫女。」林白拍了拍身旁的葉清夢。
葉清夢趕緊行禮。
「這是我一個晚輩,名為姜魚。」林白又道。
姜魚規矩的行禮。
孟圓身為大師姐,自然是場面人,摸出三柄雲霞宗特產的沉木飛劍,送給三女做見面禮。
宋靜嫻也趕緊取出丹藥,送了三人。
林白見何問藥不動,便看他。妙妙手拿飛劍和丹藥,也好奇懵懂又天真的看何問藥。
「給。」何問藥摸出三個狼牙,道:「秘境中所得,能震懾低階妖獸,可用來防身。」
「謝前輩。」三女乖乖接了。
林白見已得了好處,便把妙妙三人打發走,自帶著孟宋師姐妹來到一僻靜林中。
何問藥竟跟了上來。
四人尋青石坐下,林白靜待孟圓說話。
「裴寧天資過人,妙妙乖巧可愛,秀秀鍾靈毓秀。」孟圓笑著開口,「轉輪兄遇到的女子都是極出眾之輩。」
你少說了好幾個!林白謙虛一笑,道:「怎及得上師姐?」
「你看,」孟圓看宋靜嫻,笑著道:「難怪他能把如意哄的跟師叔背心離德。」
說到這兒,孟圓又是一笑,問道:「如意去了何處?」
「她在天池派靜修。」林白答。
孟圓點點頭,又問:「秘境中多歷風雨,可有所得?」
自是有的,尋到了秀秀,結識高人李星河,悟得星遁神通。林白這般一想,好似真的收穫極大。
「給。」孟圓見林白不說話,便取出一本書。
林白接過,摩挲書面,卻不翻開來看。
書冊極薄,也就十來頁,也不知是何材質所制,只是堅韌非常。
「這是何物?」林白笑著問。
「翻開一看便知。」孟圓笑。
「昔日我自宋清處搜出一本春冊,惜我品行高潔,見不得污穢,便將其付之一炬。莫非這也是春冊?」林白笑著問,也不翻開來看。
宋靜嫻聽聞宋清之名,便歪著頭看林白。
何問藥倒是一副興趣滿滿的樣子,好似要一睹為快。
「你若是喜歡春冊,改日我給你送些過來。不過,想必你也不缺女人,花花綠綠的圖畫能有什麼意思?」孟圓壓低語聲,笑的開懷,「絕知此事要躬行。」
林白早知雲霞宗女子不靠譜,沒想到孟圓堂堂大師姐也言語無忌。
「非也非也!」還未等林白開口,何問藥就舉起手,搖動手指,道:「師姐此言差矣。」
「願聞其詳。」孟圓一副求道模樣。
「春冊固然能增情,可近之則不遜。只觀摩圖畫,心中便能存一分美好。若是躬行,也沒甚滋味。」何問藥一副過來人的樣子。
林白和孟宋二女愣住。
「何師兄,你的意思是只看不練?」孟圓好奇問。
「正是。」何問藥道。
「那有什麼意思?」林白摸不著頭腦。
「是啊,那有什麼意思?」孟圓也皺眉。
「這便是大道缺一的道理了。」何問藥笑著道。
什麼歪道理?林白點點頭,心說三大宗門裡就沒個靠譜的。
孟圓也點點頭,心說橋山派庶務掌門的弟子大概在秘境裡受了不可言說之傷。
「師姐,說這本書吧。」宋靜嫻開口。
她紅著臉,低著頭,一個大師姐,一個轉輪先生,還有一個橋山派掌門嫡傳,竟都毫無廉恥之心,光天化日說起春閨秘事。
「對對對。」孟圓想起正事,她指著林白手中書冊,道:「這是我雲霞宗歷代金丹前輩所作,記有求索丹論時的心境之變,乃至丹論本身。與你參悟擬定丹論,大有所助!」
丹論向來不能為人所知,即便是親近之人,也不能透露。
只是大派自有規矩,金丹老修臨死之前,往往會留下些言語。或詳或略,但求能稍稍提點後輩,稍稍指引後輩,乃是為後代計。
這就是大派的底蘊。
何問藥聞言愣住,呆呆的看著,早沒了方才談及春冊時的意氣風發。
林白也不說話,只是摩挲書冊。這禮物自是上佳,亦是送到了心坎上。這等重禮,乃是鐵化生求而不得之物,是散修拼死也難得來的東西,便是何問藥也眼熱的很。
如此珍貴之物,怎能貿然相送?林白知道,這是人家為曲成甲之事而來,欲要抹平干戈,化去仇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