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海闊憑魚躍
「你應是沒啥兇險,那我們呢?」
在秀秀做了一番推算後,便有人開口詢問。
諸人循聲看過去,只見一女子盤膝坐在地上,面色慘白,頭髮披散,胸前衣衫上大團的血,正是程霜。
「你也沒有兇險。」黃如花溫言告慰,「因為你不用進去,留待有用之身吧。」
「我……」程霜愣了下,連忙道:「我還能再戰!」
「我還能再戰!」黃如花粗聲粗氣的學程霜說話,又換回自己嗓音,繼續道:「那伱先站起來呀。」
黃如花頗有幾分正氣勁兒,她見程霜老學葉若卿說話,便有了扶弱之心。又經狐狸薰染,帶上了幾分邪氣,說話也越來越有陰陽怪氣的勁兒了,毫無鐵化生逝去時的頹喪之態。
程霜立即怒了,朝黃如花怒目而視,欲要反唇相譏,卻被程到金拉住。
黃如花還要再說,秀秀和葉若卿也趕緊拉住。便是那青蛇也纏了上來,卻是對著程霜吹氣。
「那我也不進去了。」曲如意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師姐,我帶著你。」秀秀立即扶住曲如意。
「其實,我真的不想去……」曲如意道。
「唉,你師姐真好,知道自己有傷,不願拖累你。」黃如花以己度人,竟有感嘆之意,「那我們更該帶著她了!」
「……」曲如意目瞪口呆。
那邊楊恕自也不用管,有蓋盈秋和楊嗔,另還有淳于兄弟,自然是都要進去的。
「她能去,我不能?」程霜氣呼呼的。
「沒本事話還多!」曲如意跟葉若卿認識,又見程霜說話,便也來埋汰程霜。
「就你有能耐?」程霜怒。
女人一多就亂的很,林白被吵的頭疼,只能挪開,去尋那何問藥。
「轉輪兄,」何問藥再無先前瀟灑模樣,擠出笑容,頗有諂媚,「恨不能早認識轉輪兄。」
「秦鳳羽是何跟腳?」林白不客套。
那臭女人是秦忍松的後輩,而秦忍松跟岳豐樹交好,是故林白來問岳豐樹僅存的徒弟。
「她是秦忍松後輩,一向受秦忍松寵愛。」何問藥當真老實,也不顧嘴上還在吐血沫子,「我與她見過幾次,不過並無深交,談不上熟悉。倒是西霞跟她走的近,只是西霞落到了眠龍山里。」
岳西霞?會霞光遁法的哪個?不早死了麼!
「秦鳳羽本命是何?神通是什麼?」林白盯著何問藥的眼睛。
「我也不知……」何問藥見林白目光不善,便趕緊道:「我聽岳西霞提過,本命應是飛鳥之類。至於有何神通,精擅何法,我著實不知。只知她遁速過人,遠超同階。」
「她與九陰山之人有過往來?秦忍松又是岳掌門從哪兒找來的?」林白又問。
「這個……」何問藥想了會兒,道:「我與她來往不多,著實不知。至於秦忍松前輩,我也不知。師父一向不跟我們說這些,我只知秦忍松好似做些師父不好出面的事情。」
合著你啥也不知道!林白沒脾氣。
「那個,轉輪兄,」何問藥盤膝坐在地上,往前探了探身子,討好道:「吾雖傷重,箭矢猶鋒。願為兄長前驅,共闖艱險。」
「岳掌門就剩你一根獨苗了,我怎敢帶你去冒險?」林白委婉拒絕,「師兄稍待便是,等我得了好處,再來分給師兄。」
還分我?你看我像傻子?何問藥面上露出尷尬的笑,「不敢不敢。」他面上又鄭重,道:「那愚弟便在外面為兄長祝禱,唯願兄長功成,大道再進。」
「多謝師兄了。」林白抬步離開。
那邊諸女已經吵完,都安靜了下來。
林白一問才知,程霜竟也要去,還是由葉若卿帶著,也不知怎麼就吵出了這個結果。
其實林白並沒有阻人進門之心。大道之路在前,想進就進,可入內之後,生死自有天命了。至於傷重的幾個,若是能爬著往前進,林白真願意送上幾瓶丹藥。
「諸君且行,我等在外守候。」程到金面上露出笑,道:「若是有人再來,也好有個報信之人。若無人來,待我們稍稍恢復些,便入內尋諸位。」他又抓住程霜手腕,道:「你我兄妹,雖俱傷重,可終歸進去一人,程氏也不枉來一趟了。」
這是個拎得清的。機緣在前,沒人願意照料傷重之人,更無人願意多一個爭搶之人。程霜即便能進,機緣也必然機會渺茫,萬難輪到她的。
程霜咬了咬牙,她傷勢不輕,雖一向嘴硬且賤,可這會兒分離在即,卻也硬不起來。
商食燭和商淘浪面上有遺憾之色,卻也沒法說什麼。
「那就走吧!」曲如意懶洋洋的。
「不急。」林白抬手,「我等需做好防備才是。」
說著話,取出陣旗,道:「我先在門外布上幻陣,若有人逃出來,咱也不至於跟丟了。若有後者再來,程兄等人也能稍稍抵擋。」
「轉輪師兄深謀遠慮。」葉若卿誇讚。
「先前那山下的迷陣就是你擺的吧?」黃如花忽的問。
「正是。」林白微微笑,「借土木之功成陣,可還使得?」
「早就知道你一肚子壞心眼。」黃如花嘀咕。
林白就當沒聽見,拉上秀秀,在高大石門外布下幻沙大陣。
此陣由程到金御使,守護留守門外的諸人。
來到敞開的高大石門前,往裡望去,白茫茫一片,不知其中究竟。
其實最好的入門之機是先前立即追著鹿輕音等人入內,打一個措手不及。等到現在,裡面若是要埋伏,怕是已經布好網了。
不過那鹿輕音似知此間詳情,林白生怕其中再有不祥。若被那瘋狂又詭異的女人借了勢,那就要遭了。
而且,還需顧及秀秀和裴大姐等人。機緣是小事,人才是大事。
林白當先邁步,跨入那無窮無盡的白光之中。
一時間,雙目無法睜開,渾身有溫暖祥和之意,自外而內蕩滌自身。
欲要做出攻防姿態,卻身不由己。神識難以外延,靈力無法運轉。
心中有恍如隔世之感。
茫然之間,忽覺天旋地轉。睜開雙目,又見那長河。
先前那鵝卵青石破碎,被納入蝶翼之時,便見此長河。
長河不知從何處起,亦不知流向何處。
浩浩蕩蕩,翻滾不息。其勢似不因某人某事而稍停半刻,稍慢半分。
大河之上,無邊無際的塵煙緩緩落下。細看塵埃,便覺極渺小,又似極龐大。小至無聲無息,隨風無影;大至波瀾壯闊,能容下天地。
然則塵埃紛紛,不論大小,盡皆落入長河之中,只一浪便全然吞噬,隨長河而去。
而在長河之下,清澈處多,渾濁處少。前者能究其紋理,細察入微;後者卻朦朦朧朧,連表象都模糊不清。
「歷史的塵埃,時光的長河?那其中大小是何意?清澈與渾濁又是為何?」
林白不及思考,只細細觀大河塵埃,盼能在石盤中復現。
浪濤拍岸,鞋襪盡濕。受此一激,林白便覺踏上了實地,睜開雙眼,正欲防備,卻見四下里並無半個人影。
心中亦無吉凶之感。
識海與氣海並未有封存之感,自身一切如意,並無反常。
低頭去看鞋子,竟已枯朽破敗,好似歷經了無數光陰。
「在老家就有人說我搞破鞋,如今倒是應驗了。」
輕輕抬腳,鞋子便盡數化為粉塵,落在了腳下草地之中。
身後不見那石門,只有崖壁千仞。
再看四周,皆是草綠。矮樹灌叢,少有高木,視野極佳。
星河燦爛,圓月皎白。
入目所見,螢火點點,蝴蝶翩翩。
往前看,飛鳥仙鶴,青鹿白虎。龜背上馱著狐狸,樹椏上松鼠被撐大了嘴巴。
眺望遠處,月盤之下,高空之上,有一行白鷺展翅。
再往前,便見數里外似有水波粼粼,映著天上明月星辰。
越過水波,便見有一小島。上有高聳無比,形如小山的巨樹。
天上星輝流光緩緩流下,似河水傾瀉,盡數落到巨樹之上。
那樹上掛滿了點點光亮,不知是何物。只是遠遠看去,好似星河中落下了星斗,被懸掛在高樹之上,心中亦生出自身渺小如蟻之感。
此間有自然之態,和諧之感,似從未有人踏足。
只是這裡的一切盡皆不動,好似時光不存,空間不存。
鳥兒展翅懸在空中,不進不退。蝴蝶收翼落在花蕊上,螢蟲一動不動,只發出微弱暗光。
便連此處的風亦是被定住:數片綠葉飄蕩,成了風的痕跡。
林白腳踩草地,柔軟清涼。可再一抬足,那青草便緩緩恢復原狀。
舉手捏住一螢蟲,細細觀看後再鬆開手,那螢火便緩緩歸於原本處。
再拿住一片樹葉,輕輕揉碎。可那碎葉又緩緩恢復,飄回原處。
林白再把樹葉招來,想要點火燒掉,卻沒敢做。
「心中雖無感,可還是等李兄來,問問他才是。我不是慫,是謹慎。」
林白閉上眼,來到石盤之上。
只見顧大娘鏈子的那水碧之線已不見,顯然被隔絕了。
而霧氣之外,有無窮無盡的白光。
白光無法刺破霧氣,只緩緩翻滾。
此間有靈氣溢入,不屬五行,只細白如絲,好似是孕育白光之物。
睜開眼,林白取出新鞋子穿上。
「妙妙送我的鞋子怎麼有點硌腳?」
林白在心裡罵了幾句妙妙,又往前行了數步,觀察了會兒,將四周百丈之地探尋完。
就在這時,方才立足之處似有水波,又有點點光亮,繼而李星河從中走出。
他著玄色道袍,松木枝挽發。模樣如舊,恬淡如故,只雙眸中有星河倒影。
「李兄,」林白也不上前,只好奇問道:「方才進入此地時,你可見了什麼異象?」
「星河,無盡星河。」李星河笑著道。
「星河?」林白微微搖頭,道:「我卻不然,我見了長河,塵埃,生出諸般情緒,鬱結心中。」
「心中鬱結必然是你看的太少。」李星河笑道。
「或許吧。」林白指了指遠處,道:「此間好似遭光陰遺忘,空間擯棄,諸般事物盡皆靜止不動。被挪了位置便緩緩恢復,散了形體亦是歸於原狀。」
「誰人能超脫於光陰之外?」李星河微微搖頭,道:「乃是此間另有特異,是故有此異象罷了。」
「李兄來過?」林白笑著問。
「無數次夢回此地。」李星河笑笑,又問:「你還未去前方尋那縹緲的機緣?」
「不瞞李兄,在下此行其實來不來都行。只是有惡人分離我與秀秀,後來沉玉仙子將秀秀丟到了此地,我這才冒險前來。」林白笑著解釋,「要不然,我是萬萬不會湊這個熱鬧的。至於機緣之事,得之我幸。若是不得,我此行亦是圓滿。」
「你倒是看的開。」李星河抬頭看向天空。
兩人扯著閒話,不多時便見楊嗔和淳于兄弟入內。
接著便是黃如花和程霜,楊恕與蓋盈秋。
而後是秀秀和曲如意,最後是裴寧。
諸人稍作商議,依舊是林白與李星河在先,裴寧居後,淳于兄弟在左,楊嗔與黃如花在右。
「陣勢再齊整,也難擋偷襲。需知應變在心。」程霜騎在青蛇背上,嘴上兀自不休。
「你如何應變?」楊恕亦是騎著青蛇,來尋程霜鬥嘴。
「我不知,大概顧飛雪知道。」程霜道。
楊恕和蓋盈秋都急了,葉若卿也不勸,只看著前方李星河的背影。
秀秀是半點脾氣都沒有,張嘴隨口勸了兩句,便也看向前方林白的背影。
往前行了五里,便見河水攔路。
水波漣漣。上有魚兒躍出水面,帶起水花,亦是靜止不動。
「李兄,我大膽以星輝流光淬鍊軀體,妄圖以自身融入流光星河。」林白停下腳步,指了指那躍出水面的魚兒,「便像這魚兒一般,縱越隨意,以成星遁之法。」
「海闊憑魚躍,妙哉。」李星河撫掌讚嘆,道:「你比我當初所思所想的立意要高的多。」
「願聞其詳。」林白好奇問。
「我只是以自身比作星辰,參現商隱。或是身作玉衡,又化為天權,斗轉星移,以成星遁。」李星河講的極其明了,「我雖有星遁,卻按時而行,皆有軌跡可尋。不似你,以群星為河海,縱越隨意,不可琢磨。」
「李兄如今可能暢遊其間?」林白笑著問。
這話其實有些過了,乃是探聽他人秘法。
不過李星河並不生氣,反笑著道:「我名星河,我便是群星。」
「星遁如何破?」林白又問人家老底兒。
「若要行星遁之法,需先連接星斗,星河。」
李星河淡淡笑道:「斬斷人與星的聯繫,星遁便被克制。世間之法,本就相生相剋;世間之事,本就禍福相依。並無萬全之法,也無萬全之事。天道猶有殘缺,更何況我等匍匐求攀天道之人了。」
他指了指前方高樹,道:「此間主人必然頂天立地,可此刻也不存了。更何況區區你我,區區遁法?道阻且長,行則將至,一步一步來。築基天啟如此,丹論如此。並無無上法門,亦無無上之人。只有求道之心。」
林白不答。
「有所得?」李星河問。
林白微微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