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參商

  第209章 參商

  波光蕩漾,星月倒影似被揉碎。

  湖面之下,清澈見底,魚兒遊蕩在水草之間。

  往前看去,湖心小島上的巨樹似低矮了些。凝神去看,可怎麼也無法看清細節。

  也就距離一兩里,又有星輝照耀,可就是模糊不清。

  林白與李星河並排行在水波之上,停步駐足。

  秀秀等人還未踏上湖面,只看著林李二人。

  李星河負手看天,面上無喜無悲,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白亦是看著前方,仔細回味方才李星河的言語後,又閉目來到石盤之上。

  「傳送之法,亦可看做遁法。自觸摸那石碑進入秘境,算是第一次傳送;鵝卵青石破碎,跌入蝶翼之中,是第二次;此番再入石門,算得上第三次。」

  「第一次似見石碑的滄桑變化,第二次卻見長河奔流,第三次有塵埃落於長河之上。」

  「凡此種種,也算自身所見之事,自身所歷之事。」

  林白心念一動,便見頭頂出現一顆明星。繼而星辰隱沒,遠處又有另一顆出現。

  參商不相見,此隱彼現。

  再一抬手,玉衡、開陽、搖光相連入柄,繼而天樞、天璇、天璣、天權出現,呈現酒斗形狀。

  此間再變,星宿如雨滴般密集,輪轉變幻,幾如星河。

  其中變化,皆是按照李星河所贈的「渡河」一書。

  觀摩了片刻,異象便不能久持,化為霧氣散去。

  「識海中的霧氣翻滾不休,隱隱間有星斗藏形。可我並未有本命神通衍出,好似還差了些。」

  所謂本命神通,乃是自本命中而出。

  通常而言,大半修士的本命神通都是築基之時衍出的。

  若是想要再自本命中衍出神通,就需看自身經歷,自身悟性。一般而言,遇死生之境,或大喜大悲之下,更易衍生出本命神通。

  其實這種事玄妙的很,並非是種豆得豆,也可能種豆得瓜,亦或顆粒無收。

  林白築基前曾得趨吉避凶之法,但先前也歷經諸事。

  從曲如意行推演之法,再到曲成甲玄龜問卜,後來自身修水相問心之術,再倉皇奔赴金鱉島。

  遇鐵化生之亂,又有木貞破局,終有活命之機,得趨吉避凶神通。

  其間數月,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可謂艱難。

  「自古靈群島,跨越數萬裏海波來到橋山。也似魚兒翻越,好似遁法。」

  林白嘀咕了一會兒,便睜開了眼。

  「如何?」李星河笑著問。

  初識李星河是因曲如意,林白也沒覺得此人有多高,只覺冷淡寡言。待在此遇上,知其有星遁秘法,心中便生敬意。

  後來聊的越多,心中對此人也愈加敬佩。

  而且此人無有藏私之心,但凡真心求問,人家是真的願意指點。即便事涉其遁法之隱秘,也知無不言。

  人家非是施恩之舉,亦不存報恩之心,或許只是那一杯酒的緣故,亦或者是搭救了葉若卿的原因。

  反正,單單願意傳道這一點,就已讓林白嘆一句亦師亦友。

  其見識,其風度,生平僅見。比狐狸更和善,卻沒有狐狸的臭嘴;比顧傾水更清淡,又無顧大娘的冷清。

  「在下愚鈍,好似還差一線。」林白嘆氣。

  「你與我論星遁之法也沒幾日,便僅差一線,這又如何算的上愚鈍?」李星河又看前方。

  「李兄莫要安慰於我。」林白謙虛的很,「往往一線之機,便是天差地別。看似如紙,卻辛苦萬分也戳不破。」

  「日復一日,必有精進。如你所言,那張薄如蟬翼的紙,擋了我不知多久,你莫要生出退卻之意,只一心往前便是。」

  李星河微微笑,看向前方流光高樹,道:「伱初次看那異象時,有何感觸?」

  「浩大無涯,廣大無邊,無窮無盡。有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之感。」林白見人家岔開話題,便也老實回話。

  「確實,天命星象,人死星消,也得遁法之妙。」李星河負手,似有感嘆,道:「你所謂的魚躍之法,乃是自身暢遊星河之中,點點星辰,萬里星河皆在心中。非是某一顆,或某一星象就能成的。」

  他又指向前方天空,道:「而我與你稍有不同,你的步子大了些。我以自身與星辰勾連,將自己擬做其中一顆。如長庚星,晨間在東方,入夜在西方。或是再尋相合相契的另一顆星,自此在兩顆星辰中跳遁,如參商。繼而再將自身化為某一星象,七星曲折如斗,我便從容跳遁。如此納群星,成星河。」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李兄所思所得,合大道之理。」林白撫掌讚嘆,覺得好似明白了些。

  兩人正扯個沒完,秀秀走了上來。

  「你二人停足談天,裴寧讓我來問,可是前方有異?」秀秀上前,看看林白,又看看李星河。

  「並無異常,我只是在跟李兄請教些學問。」林白輕輕摸了摸秀秀的頭,捏了捏臉。

  有李星河在旁,秀秀臉紅了紅,小步退開來。

  「機緣應該就在那樹下了。」秀秀看著前方,又道:「只是那樹怪的很,遠看很大,怎越往前來,好似顯的小了些。」

  「遠大近小,一如太陽。」林白道。

  「這是什麼道理?」秀秀來了興趣,「我從來沒聽說過。」

  「清晨冷,自是太陽遠;午時熱,便是太陽近。」林白細細解釋。

  「不對,早上太陽近,自是看著大些。待午時遠了,自是小些。」秀秀辯駁。

  兩人辯個沒完,李星河微微搖頭,往前邁步,似也受不了這二人。

  林白拉著秀秀跟上,也不說大小之事了。

  「鹿輕音等人早就進來了,怎不見他們蹤影?」秀秀終於想起了正事。

  「得鹿夢魚,此間有水,指不定人家化為魚兒下潛入河水,亦或上游入星河。」林白笑道。

  「你莫騙我。」秀秀竟真的微微皺眉,好似在想這句話的真假。

  「走吧。」林白拉住秀秀的手往前行。

  「秀秀回來!莫亂了陣型。」葉若卿見秀秀拉住了林白的手,心下羨慕又不敢上前。

  秀秀回過頭,朝葉若卿笑了笑,卻不聽從。

  「我尋思,大傢伙兒是來尋機緣的吧?」程霜摸了摸手上指環,「早知道帶一些虎狼丸來了,在此發賣必然能大賺一筆!」

  諸人也沒人接茬,只本盯著楊恕看的蓋盈秋聞言,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林白的背影。

  諸人繼續往前。腳踏水波,微微盪開,隨即又恢復波紋形狀。

  越往前行,那湖心小島上的巨樹似越來越小。

  來到那湖心小島五十步外,便見真容。

  樹高不過十餘丈,傘蓋寬闊,竟覆蓋百丈方圓。

  約五六人環抱的主幹上分出兩枝,各又分出無數枝幹。綠葉青翠,也辨不出是何樹種。

  自無窮遠處而來的星輝流光落在巨樹上,繼而如雨滴露水,緩緩凝結垂落,好似結滿了星辰。

  初入此間時,那樹似頂天立地,可到了這會兒,也沒多出奇。

  只是格外茂密了些,又垂掛星輝,顯得奇異些罷了。

  樹下有一石碑,爬滿了苔蘚,辨不出文字。

  石碑不遠處,有三個石凳,圍著一圓盤石桌。

  桌上有茶壺,三盞茶杯空空。

  茶具盡皆是淡雅天藍之色。若是細看,又似其中有蝴蝶翩翩,一如先前被納入蝶翼時的模樣。

  林白讓秀秀後退,自己同李星河上前。

  心中無有吉凶之感,抬頭看森森樹杈枝葉,其中也無人潛藏。只幾個鳥窩,幾隻鳥兒定格不動。

  伸出手,輕輕撫去那石碑上的青苔,便見四字:無相舊居。

  林白看著那四個字,心中升起無盡波瀾。

  人言千壑沙地本是山林美景,卻因大能鬥法,變為無盡荒漠,成了人間絕地。

  而姜行痴與姚萬山遣人入內,爭奪的一個石牌,狐狸又說是什麼跟無相冢有關。

  此刻再見無相,卻是無相舊居。

  無相是何人?是何境界?

  那千壑沙地乃是鬥法所留,已然改天換地。此等人物,不是元嬰能成的,或是化神高修,亦或者更高。

  而進入此間的向無回、雲無咎、陰無晴三人,亦藉此間之力,證道元嬰。

  可此刻再看,這裡好似沒剩下什麼好東西了。唯獨一套茶具,加上一個石碑。

  「無相舊居?誰人立的碑?定然不是此間主人。」程霜見林李二人無事,便上前來看。

  湊到那石碑跟前,道:「石碑並無異常,好似尋常之物。」

  她說著話,還上手去摸紋理。

  可手剛放上去,似被吸住一般,整個人似水紋蕩漾,竟消失在石碑之中了。

  那石碑旋即又布滿了青苔,遮住文字。

  一時間,諸人盡皆後退,有防備之意。秀秀拉住林白袖子,她見林白不退,便也不退。葉若卿往前奔了幾步,也學秀秀,拉住李星河的袖子。

  「去了哪裡?」林白想起此番入無字秘境,也是自石碑始。

  「出去了。」李星河開口,舉頭看向高樹之上,面上有淡淡笑。

  「勞累一場,什麼都沒得到,返回了原點。」楊恕也不上前,只是嘆氣。

  「所見所歷不忘,那便不算白來。」蓋盈秋深情脈脈。

  「……」楊恕頭疼。

  「機緣在何處?」黃如花上看下看,離那石碑遠遠的,「臭鹿也不見了!」

  她氣的很,埋怨道:「還有師父交代的事也沒完成!要是空手回去,她又該陰陽怪氣我了。」

  「仙子讓我們隨緣,不必強求的。」秀秀安慰黃如花。

  就在這時,只見那圓圓石桌上的茶壺竟緩緩冒出了熱氣。

  熱氣繚繞生起,飄散此間。

  這是自眾人踏足此間後,第一次見到能動的。

  諸人立即再退,林白推開秀秀,讓她把葉若卿拉走,只留林白和李星河在茶壺前。

  茶香散出,沁人心脾。也不知是何物,好似整個人都落入了溫潤的河水之中,緩緩衝刷軀體,只覺心中安逸。

  「我的識海修復如初,氣海殘傷也好了。」楊恕站直,面有訝異。

  諸人看過去,又看曲如意。

  曲如意手拿青玉如意,伸手捏了捏自己胳膊,又略作感受,笑道:「野岸高樹,星河流光。趁夜圍坐談天,亦是人間美事。」可見她已大好。

  既然楊恕和曲如意完好如初,那早入此間的鹿輕音等人,想必也……

  「退!」林白待要散出袖中雲霧,忽的身形難動,好似畫地為牢。

  這是鹿輕音的禁法,乃是以燃壽之法,以命換命!先前便經歷一次,此番又受此秘法所困!

  裴寧劍出如龍,立即上前。

  「壺裡乾坤大,杯中日月長。」鹿輕音笑聲傳來,繼而自樹上落下,倒出三盞茶水,笑道:「請諸君品茗。」

  她白髮黑衣,目有癲狂,面上肌膚又蒼老幾分,竟還有笑。

  接著便見狂風忽起,一彩色翅膀拍動,揚起煙塵。

  又有四五個身影自鳥翅下飛出,盡皆奔涌而來,卻繞開裴寧,沖向人群。

  忽見點點星辰,李星河踏星而動,稍稍一轉,那彩鳥竟跌落在地。

  秦鳳羽自樹上掉落,面上皆是駭然之色。

  「星河哥哥!」葉若卿鬆開拉著秀秀的手,推出一陣落葉,忽覺劍意撲面,正欲抵擋,卻覺一陣熱意淋到臉上。

  鹿輕音手執茶壺,看向葉若卿和秀秀。

  秀秀也被淋了一頭,目有茫然。葉若卿亦是茫然失措,好似不可置信。

  「三盞茶水,功效各異,看來是你這一杯。」鹿輕音看向葉若卿,旋即飲下最後一盞。

  鹿輕音哈哈狂笑,人竟奔涌而上,往樹上而去。剩餘之人慾要再逃,皆被裴寧拖住,楊恕與曲如意上前幫忙。

  林白脫了禁制,立即飛刀出手,將那些人盡數留下。來者之中,唯獨剩下秦鳳羽還活著,卻已重傷難動。再看樹上,竟已不見鹿輕音身影。

  李星河落到地上,看向葉若卿。

  葉若卿癱坐在地,面色慘白之極,頭髮一縷縷變白。秀秀看著葉若卿,又摸了摸自己頭髮和臉龐,兀自不知所措。

  「那是什麼?」黃如花拉著秀秀,顫顫巍巍的看著葉若卿。

  「此間歲月之機。」李星河道。

  諸人無言,盡皆想到了枯木蟬秘法。

  「無有轉圜餘地?」林白問。

  「至少,現在的我還不行。」李星河微微搖頭。

  「趁我還未老去,你摸一摸我的臉,好能記住我的模樣。」葉若卿哽咽道。

  李星河單膝跪在地上,把葉若卿扶在懷裡,道:「大道無止境,我欲登高,百年千年亦不過彈指。」他語氣依舊如往常,道:「所歷所經無數,怎能長久懷念?」

  「你可真絕情!」黃如花氣的甩開秀秀的手,上前叉著腰罵道:「人家心心念念都是你!如今要死了,你說句好話來聽又如何?你沒死過親人麼?你是不是不知親人死在眼前是何感受?」

  李星河並不理會。

  葉若卿卻有笑,道:「不求你記一世,只盼你觀星之時,發覺哪一顆少了,便能稍稍記起我。」她抓住李星河的手,又道:「其實,我記得你就行。」

  李星河看著葉若卿,好似心中生出無盡思緒。

  伸出手,輕撫葉若卿的臉龐。

  葉若卿開心的抬起手,卻無力垂落。

  李星河握住葉若卿的手,放在他臉上。

  「我總是記得,記得……」葉若卿眼眸中少了生氣,面上卻有笑,好似憶起與李星河在青蓮門的事,她微微出聲,「只盼能化為星辰,你仰頭時便能瞧見,而不是我追逐不可得的你。」

  話落下,葉若卿頭髮全數變白,人亦閉上了雙目。

  李星河懷抱佳人,仰首望高,雙目中似有萬千星辰閃過。

  他面上既無悲拗苦楚,亦無憤恨怨懟。不知是何情愫,不知心中所思,只人如山河,好似亘古便存在於此。

  諸人瞧著,也無人說話,似都繚繞此間的傷悲纏繞。

  過了許久,黃如花上前,正要說話,又被秀秀攔住。

  「生而墜地,哇哇痛哭;再至神魂消散,肉體不存。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露。生死之間,參出商隱,豈非也是遁法?」李星河淡淡出聲。

  「遁去了何處?」林白問。

  「天地如逆旅,我輩皆是過客。自然遁去了歸處。」李星河道。

  一時間,林白識海中好似翻騰不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