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口信

  縣衙里的梆聲日復一日響著,清早時韓承緒漸漸習慣在務公前捧上一杯香茗。

  泡的是很便宜的茶葉,他卻覺得日子愈發有盼頭。

  「待阿郎成了親,巧兒也該過門了。」

  韓祈安眯著眼,在圖紙上標註著建城的進展,漫不經心道:「小丫頭年歲還小,阿郎的意思是說不急。」

  「不小了。」

  「好在阿郎娶的是高氏郡主,能對巧兒好。早些晚些的反倒是其次。」

  「說來,你與巧兒她娘皆是美姿儀,小丫頭卻是……」韓承緒搖了搖頭,苦笑不已。

  韓祈安道:「長開了便好,元娘小時候也是這般。」

  「你又何曾見過巧兒娘小時候?」

  「父親忘了?那年陵川詩會我便見過她一次,我十歲,元娘八歲,個子小小的,黑黑瘦瘦……」

  「以寧啊。」韓承緒嘆道:「可有想過續弦?」

  「孩兒身子骨不好,罷了。」

  「身子骨慢慢養便是了。」

  「要不了多久蒙軍還會攻蜀,又非太平時節,豈有這等心思?」

  「仗再打,日子總得過下去。」韓承緒未再勸兒子什麼,喃喃道:「算來,阿郎的戰功快要傳到臨安了,莫要被調離了慶符才好。」

  「阿郎命我給丁大全寫封信……」

  公房中,父子倆話到這裡,縣衙的小吏黃時敲門進來。

  「兩位先生,知縣可在?」

  「今日有樁案子要升堂,知縣已過去了。」

  「來了位信使,派頭大得沒邊。」

  韓祈安起身道:「我去見見他。」

  「韓先生。」黃時道:「那人口口聲聲,只要見知縣。」

  韓家父子對視一眼,明白了那「派頭大得沒邊」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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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回坐在小廳里等了一會,待李瑕下了公堂過來,他也不起身,安坐如故,淡淡看著李瑕。

  「見過李知縣。鄙人方回,字萬里,徽州歙縣人,時年三十。」

  李瑕道:「賈相公派你來的?」

  「正是。」方回整了整袖子,道:「徽州知州魏公賞識鄙人詩才,曾帶鄙人至永嘉,得呂太尉引薦至恩相幕府。」

  「賈相公派你送了信?」

  「欸,不急,李知縣不看茶?你我閒聊幾句?」

  「給方先生看茶。」李瑕在主位上坐下,官氣漸顯。

  方回笑道:「聽聞李知縣會做詩,曾有『閒來寫就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之句,可是抄的?」

  李瑕淡淡看了方回一眼,有些疑惑之意。

  他當時在臨安,抄唐伯虎這句詩哄住黃鏞,後來黃鏞伏闕上書,知道了他的真名,將此詩傳開也是有可能的。

  「是抄的。」

  「果然。」方回道:「鄙人有首詩,『袍絮無堪換,柴錢久未還。有人來問字,賒酒醉花間』,想必李知縣正是覷此詩中之意,臨摹了詩意。」

  李瑕並不客氣,道:「沒聽說過你這詩。」

  方回道:「魏公曾贊鄙人可為當世陸游,李知縣真未聽過鄙人之詩?」

  「賈相公派你來,要說何事?」

  「哈哈,李知縣年少任官,真是急躁。」

  方回說著,見一中年男子端茶上來,擺了擺手,道:「這位兄台,面色臘黃,莫不是有癆病在身?莫碰到茶水……」

  韓祈安端過茶水,臉色愈發難看。

  方回渾然不覺,向李瑕道:「李知縣,這位是你的幕僚吧?借著送茶之際來會會我,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方先生好眼力。」

  「鄙人前日已到慶符縣,四處逛了逛。」方回道:「李知縣練兵、治民,為常人所不能之事……」

  李瑕神情依舊平淡,看著方回,心中已有些警惕。

  卻聽方回最後道:「但,李知縣,你魄力小了啊。」

  「是嗎?」

  「可知賈相公是如何做的?」方回道:「早在嘉熙二年,賈相公便上奏『裕財之道,莫急於去贓吏。藝祖治贓吏,杖殺朝堂,孝宗真決刺面,今日行之,則財自裕』,面對地方劣紳貪官,合該狠狠抄沒。反觀李知縣你,上任以來,僅抄了一個張遠明,量小了,量小。」

  李瑕臉色終於冷峻起來。

  方回抬手一指堂外青天,又道:「淳佑三年,賈相公出任沿江、京湖、兩淮等地,大力屯田、開墾荒地,不僅供應當地糧餉及築城所需,且有餘糧支援他方,官家贊他『乘邊給餉,服勤八稔,凡備御修築之費,自為調度,尚有餘蓄,殊可加獎』。反觀李知縣你,遷川西難民,卻還伸手向州府討要錢糧?」

  「你想說什麼?」

  「李知縣要鄙人明說?好!」方回高聲道:「你是功是過,是賢是奸,皆在賈相公一念之間!今賈相公遣我來,你卻是如何待我?!」

  「咣啷」一聲,李瑕忽起身拔出長劍,提劍走向方回。

  「你……你幹什麼?」

  「你真是賈相公派來的?莫不是北面細作?」

  「我……我怎麼會是……」

  方回嚇了一跳,來不及起身便想往外逃,摔在地上,臉色一片煞白。

  他一向是這種狂妄性子,想著賈似道能派自己來傳話,必是要壓一壓李瑕氣焰。卻沒想到李瑕二話不說便要以細作之名殺他。

  這哪有半點為官之人的樣子?

  李瑕倒也沒真的殺了方回,見他嚇得瑟瑟發抖,只拿劍尖抵著他的喉嚨。

  「賈相公愛開玩笑,派你來,無非是嚇嚇我。你若當了真,太狂,我殺了你,他也不會怪罪我,你信嗎?」

  「我我我……我不敢了……李知縣……別鬧……」

  「有事說事。」

  「好……好……賈相公遣我帶兩句口信,還有……還有北邊某人給賈相公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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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回方萬里,此人頗具才名,有幾首詩傳得很廣,我在臨安時也聽說過。」

  李墉說著,緩緩吟道:「『每逢田野老,定勝市廛人。雖復語言拙,終然懷抱真。如何官府吏,專欲困農民』……此人,有憐民之心吶。」

  「父親莫被方回之詩騙了,此人言行不一,人品奇差,士林間多有傳聞。」李昭成道:「他寫詩譏嘲臨安百官依附丁大全『如君多是折腰人』,轉頭便賦《梅花百詠》獻媚賈似道。」

  「是嗎?」

  李昭成道:「孩兒寧不學詩書,也不效此等令人作嘔之才子。」

  李墉笑了笑,對這種年輕才子不以為意,沉吟道:「賈似道也在找我。」

  李瑕點點頭,道:「李先生覺得,他這逢年過節要的禮物是什麼?」

  「看來,我是給你添麻煩了。」

  「那倒沒有。」李瑕道:「眼下你若去找吳潛,必為賈似道所趁,且留在慶符吧。」

  「嗯,暫且如此吧。」

  「總之是與你說一聲,你注意隱藏身份。」

  李瑕說著,起身向外走去。

  他只向李墉說了賈似道派人來試探之事,以提醒李墉小心。至於其它的,李瑕並未多說。

  而他懷裡揣著的,是楊果的來信。

  約定好的時間已到,蒙哥果然已派人到北面鉤考,清查漢地世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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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廬州。

  賈似道舉著一柄大刀掄了兩圈,喘氣不停,拿汗巾擦著臉。

  「阿郎何必這般辛苦?」龜鶴莆連忙端著水盆過來。

  「呼……出來帶兵打仗,不練練怎麼行……孟少保當年能將邊防託付於我,你卻真當我只會鬥雞走犬。」

  「阿郎不會鬥雞,會鬥蛐蛐。」

  「哈。」賈似道也不嫌髒,徑直在校場上坐下,忽道:「算時間,方回已到了慶符縣了,也不知還活著沒有。」

  「阿郎怎選派那狂徒過去?」

  「噁心噁心那小子。激怒了他,便能看出更多東西,正如鬥蛐蛐,是需撩撥的。」

  賈似道徑直躺下,翹了個二郎腿,咬著稻草,看著天空,又喃喃道:「還是臨安好啊。」

  「阿郎啊,你都四十又三了,還這般,人家會說我們輕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