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走近

  「我要娶誰,由我決定。」

  李瑕感覺到李墉語氣中的些許怨氣,神色一斂,鄭重其事道:「你莫阻撓我。」

  李墉笑了笑,莞爾道:「我又未反對你這婚事。」

  「但你語氣中對我自作主張有所不滿。」

  李墉道:「你既自認非我子嗣,又何必與我強調?」

  李瑕道:「因你不信,你神態之間分明將我當成你兒子。」

  「你要我如何?看著活生生的兒子在眼前,當他死了嗎?」

  李瑕默然。

  李墉微不可覺地嘆了口氣,道:「你那未過門的大理妻氏,我並未見過,只是前陣子安排糧草南下時,她吩咐過幾樁差事。」

  「那是我的主意。」

  「回想當初你欲娶唐安安,我便告訴過你,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講究門第相當。」李墉道:「可還記得她?」

  「不記得,但見過一次。」

  「不想娶唐安安了?」

  李瑕漸覺得談話過程中,與李墉的關係變得有些奇怪。

  他向後倚了倚,搖了搖頭,道:「你對我,太多試探了。」

  李墉問道:「覺得那小丫頭有些心計?」

  「嗯。」

  李墉再次苦笑了一下,眼神卻變得和藹了些,道:「今日你有所問,我皆開誠布公。你我……可以交心幾句?至少,我絕不會害你。」

  「好。」

  「你想當儂智高?」

  李瑕道:「你說話真的太多典故了,我聽不懂。」

  「儂智高與吳曦相似吧,為名將狄青所敗,後流亡大理。」

  「我沒打算當儂智高。」李瑕認認真真道。

  兩人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清楚,李墉斟酌著,道:「吳潛復相之前,我盡力幫你……無論你是否我兒子。」

  李瑕道:「吳潛復相之後,我也不建議你去舉證。」

  「到時再談吧。」李墉漫不經心,問道:「遷十餘萬人安置在慶符,你要了多少錢糧?」

  「免了慶符縣一年賦稅。」李瑕將事情簡單說了。

  「你辦得不對。」李墉搖了搖頭,道:「莫看蒲擇之、朱禩孫欣賞你,但公是公、私是私,他們依舊在試探慶符縣能拿出多少錢糧,看張遠明案、私鹽案、走私案當中,你貪墨了多少錢糧。」

  「不是貪墨。」

  「且聽我說,你與蒲、朱私交再好,但莫忘了他們首先是高官,其次才是你的忘年交。遷十餘萬人至慶符縣,該伸手討的錢糧卻不討,他們作何感想?」

  李瑕道:「我討了,但蜀中確無錢糧。」

  「敘、瀘二州從未失陷過,重慶府堂堂一方重鎮,豈是你慶符小小一縣可比?朱禩孫嘴上叫窮,實則要看你有多大意願要遷置這十餘萬人。」

  李墉話到這裡,嘆道:「你太想要這些人口,被看出來了啊。」

  李瑕微微一凜,意識到自己確實太想要這些人口了。

  「如何做?」

  「叫窮而已。」李墉道,「你千辛萬苦謀得官位,行事需要更加將自己視為大宋臣子才是。」

  李瑕頗有感悟,點了點頭,道:「受教了。」

  李墉道:「此事,我替你辦吧。」

  「多謝了。」

  李墉擺了擺手,道:「沒有我,你也能辦得成,看花費多少心力罷了。你對我無所求,我看得出。」

  李瑕確實是對李墉無所求。

  他直截了當地說了「我不是你兒子」,從未想要拿一段假的父子關係去獲得什麼,哪怕是一點點歸屬感。

  偏是如此,李墉愈發認定他只是得了失魂症。

  一開始,李墉也有無數懷疑,有許多事想要探究。卻在李瑕的坦誠中,懷疑變成了無奈、不舍。

  想探究的,全被李瑕無情地揭開了,李墉唯一能選擇的便成了割捨或不割捨。

  李瑕亦覺無奈,該說的都說了,還能逼著李墉割捨不成。

  ~~

  「你近來有心事?」

  這日清晨,高明月坐在鞦韆上,剝著雞蛋,看著李瑕鍛鍊完,忍不住問了一句。

  「嗯,算是有一點吧。」

  李瑕接過雞蛋,目光落處,高明月的手指纖細白皙,與蛋白相映,十分好看。

  「遇到難題了?不是很順利嗎,韓老先生還說你會用人,見了李先生一次便能將他引為心腹,盡心做事。連房主簿那麼高傲之人也輕易收服了。」

  李瑕道:「這事我並非不想說,但不太好說。」

  「好吧。」高明月倒了一碗牛奶,聞了聞,嫌有些膻,微微皺著眉,還是遞給李瑕。

  「你今日還去兵營嗎?」

  「嗯,今晚早些回來,你繼續教我彝語可好。」

  「好,我要考考你。對了,昨日聽嚴云云說,在南邊商路上看到一隻好大的竹熊,很是漂亮,巧兒念叨了一晚上。」

  「熊貓?」

  「沒有見過,我也不懂。私鹽的帳我核了一遍,沒有錯漏,嚴云云說想再開幾口鹽井,不過慶符、筠連二地加上南下的商路,賣得還是少了。」

  「嫁衣的事,讓她幫忙安排了嗎?」

  高明月低了低頭,道:「沒有……哪有新娘子自己說這些的。」

  「那我來看著安排。」

  「那個……二哥不是說等他在威寧立足了,再來替我們辦嗎?」

  「不要理他,年年打仗,難得近來稍清閒一點……你也喝一口。」

  「不喝,太膻了。」

  「喝了能更白。」

  高明月看著李瑕,眼神里似不信又似有些意動。

  李瑕遞過碗,讓她小抿了一口,想早點成親的念頭再次冒出來。

  每日清晨也只有短短一段時間能這般說會話,待前衙傳來梆聲,李瑕換過官服過去處理了幾樁公事又去往慶符軍營。

  ~~

  如今慶符縣到處都在大興土木,符江上又搭了兩座拱橋。

  走過拱橋,東岸正在建新城,難民也開始從敘州遷來,一派繁忙景象。

  李瑕雖將這些事安排給主簿與幕僚們去辦,但每日都會抽空親自與難民聊聊天。

  他不穿官袍,也不披甲,只穿著布衣,不時找人問問他們的住宿、賑濟等事宜。

  「每日有放粥,吃不太飽,能活下去不錯嘍。不過小兄弟,老漢與你說啊,這城池建在河邊不安生哩,得建到山頂上。你說這邊那些個當官的……」

  「老丈放心,慶符縣北靠長江,南有群山,還有兵馬駐守,不會讓蒙軍打過來的。」

  「嘿,小毛孩子,老漢能信你的嗎?城牆也無,愁死人……」

  這等有見識的老漢往往只是少數,更多的難民多是疲憊麻木的樣子,雙目無神,似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無,唯在見到那一排排新蓋的房舍時眼神亮了亮。

  李瑕走到慶符營,只見一列列新兵正在將官的安排下扛著木石。

  這是李墉與他商量的,與其操練新兵讓他們白費力氣,不如幹些活……算是權宜之計吧。

  但這只是上午的體能訓練,之後這些新兵還要練習搏鬥、弓馬、急救、識字等等。

  練兵之事,李瑕一向喜歡親力親為,每日只要有空都會過來。

  慶符軍中已有人私下說:「李知縣不像知縣,倒像是個將軍。」

  「說什麼呢,李知縣往後是要當蜀帥的……」

  這日,李瑕又是在營中忙到傍晚,李墉再次來見了他。

  近來兩人會面次數多了些,彼此分明都有些尷尬,李墉卻偏喜歡來。

  「工坊那邊制好了一批盔甲,來向知縣匯報一聲。」

  「李先生辛苦了,讓人搬到武庫,我們過去看看。」

  李墉看起來並不辛苦,擺了擺手,道:「還是當年在餘杭為官時事務更繁瑣,此間民風淳樸,少有那些麻煩事。」

  兩人並肩走著,李瑕已比李墉高些,側過頭能看到他頭上的白髮。

  到武庫看了盔甲器械,眼看周圍無人,李墉微嘆了一聲,道:「你若得空,勸勸你長兄吧。」

  李瑕淡淡瞥了他一眼。

  李墉近來說話每每都是這般,「你長兄」「你姨娘」仿佛李瑕就是他兒子一般,李瑕也拿他沒辦法。

  「他怎麼了?」

  「心思總在些廚藝小事上,不思進取。」李墉道:「昭成天資聰敏,往後可為你之助力,你請他幫忙做些事,他會聽。」

  「嗯。」

  李墉道:「我見了李知縣這張臉,不由將你當作兒子了,知縣勿怪。」

  「倒也不必抱歉。」李瑕板著臉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被你看出來了。」李墉搖頭苦笑,背過手,向庫房外走去。

  「對了,可否再幫我做件事?」

  「知縣請講。」

  李瑕沉吟片刻,道:「我的婚事……幫忙籌備一下吧?」

  李墉沒回頭,背對著李瑕,道:「三書六禮確實麻煩,這樣,明日讓劉娘去縣衙走一趟。」

  「多謝了。」

  李墉沒回頭,邁過門檻,仰著頭,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

  「劉娘說的對啊,是病,終歸會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