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帳簿

  亳州。

  張弘道看罷手中的秘信,起身向書房走去。

  書房裡,張柔、靖節與敬鉉等人正在商量著今秋攻打趙宋兩淮之事。

  為配合川蜀戰事,侵掠一番還是要的,但又不必太過損兵折將,箇中分寸,張家自能把握。

  張弘道到了房中,坐下聽了一會,並不對這小戰事多說什麼,畢竟是每年的成例了。

  等諸人聊完退下,只剩幾個張家核心人物,他才將手中秘信遞上。

  「臨安來了消息,李瑕已去了敘州慶符縣任縣尉。」

  「還沒死?」

  「嗯。」

  「姓留的當了狀元,愈發沾了趙宋官場懦弱習氣,屁事不做,宰了算了。」

  「倒也不必,養個細作也不容易。」

  靖節接了秘信看了一會,眉毛一挑,微譏道:「這小瘋子那般賣命,只為謀一縣尉?呵,不如早說,請姑父賞他個官職。」

  「死囚出身,又是那般年紀,能得縣尉已不易了。」

  「呵,趙宋文官當道。」

  「人就喜歡趙宋,氣節嘛。」

  靖節最嫌惡這般,輕嗤了一聲:「狗屁氣節。」

  張弘道笑了笑,眼神有些複雜,低聲吟道:「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敬鉉道:「詩是真好。」

  「派人去敘州殺了?」

  「山長水遠,派人去變數太大,萬一被捉了,事情更麻煩。」

  「說來,李瑕歸了宋境,並未揭我張家把柄。」

  張弘道搖了搖頭,道:「那是他位卑言輕,若有朝一日他升了官,你且看他。」

  靖節道:「五郎向來借力打力,以最小代價做最大之事,此次打算如何?」

  「請父親修書一封於汪德臣,若其部遇到李瑕,殺了便是。」

  「此為明智之法。」

  「也需與全真教打聲招呼。」敬鉉道:「做事,萬不可如王蕘那般敷衍。」

  「是。」張弘道深以為然,道:「王牧樵拿個假屍糊弄,全真教頂多面子上過得去,心裡的疙瘩可未解。」

  張柔道:「聽說,全真掌教李志常,因開封重陽觀一場大火氣死了。」

  「李志常本已病重,反說的神乎其神,道是修行的根基因此毀了……」

  敬鉉長嘆一聲,道:「老夫與洞明子祁志誠有故交,寫封信到終南山吧。」

  張柔點點頭,道:「就如此辦吧。」

  對於張家而言,這件事暫時也就這樣了,他們是世侯、是政客,鞭長未及時,也講究權衡……

  ~~

  終南山,重陽宮。

  如今正是全真教極盛之時,終南山祖庭自是廟宇恢弘,重陽宮得漠北汗廷賜名「敕賜大重陽萬壽宮」,享「天下祖庭」、「全真聖地」之稱。

  此地殿堂五千餘座,宮域東至澇峪河、西至甘峪河、南抵終南山、北臨渭水,占地廣闊。

  道徒雲集,香火鼎盛。

  然而,這日,重陽寶殿中卻響起悲愴的慟哭。

  「你說什麼?」

  「掌教真常真人……於燕京長春觀……仙逝了!」

  「師兄!師兄……」

  良久。

  祁志誠從悲痛中回過神來,問道:「新任掌教是?」

  「掌教真人仙逝前,命淳和真人繼掌教之位。」

  「幸而有王師兄主持大局。」祁志誠點點頭,又問道:「聽說,大汗又要舉行佛道辯論了?」

  「多事之秋啊,只怕大汗已不再信重我們全真教。」

  「汗庭的立場,只怕是更支持佛教。」

  「無論如何也該全力應對。」

  「王師兄掌教怕是不易……」

  說了許久之後,祁志誠忍著悲痛與憂慮,問起真常真人李志常死前的情形。

  「真常真人……死不瞑目吶,上月,開封重陽觀被焚之事傳到長春宮,真常真人就失了魂,二十三年辛勤營建,付之東流!二十三年吶!付之東流……

  真常真人仙逝前一直在喃喃著這事,道是這一場大火,壞了全真教根基氣運,大汗轉信佛教,恐怕也與此有關……

  經略府無意追查,拿假屍大事化了。但真常真人留下遺訓,務必將真正縱火之人首級祭於山門前,否則氣運不轉,全真之衰敗,恐就在眼前……」

  「李瑕。」

  「是,真常真人最後就是念叨著這名字……羽化飛升……」

  「李瑕。」祁志誠又喃喃了一聲,仿佛能想到李志常瞪目而亡的情景。

  他緩緩放下拂塵,轉回偏堂,從案上拾起一封書信。

  「慶符縣……李瑕……」

  ~~

  慶符縣,李瑕走進房言楷的公房。

  「房主簿不在?」

  蔣焴抬起頭,往內間看了一眼,道:「是,主簿不在。」

  李瑕問道:「去哪了?」

  「這……不知。」

  「那我下午再來。」

  「是,縣尉慢走。」

  李瑕走出公房,離開前衙,卻是繞了一圈,從後門進了後衙。

  正在院中讀書的江蒼一愣,頗為疑惑。

  「咦,李縣尉,你怎白日回來了?今日不出城?」

  李瑕走過去,隨手拿起江蒼手中的《四書章句集注》從裡面抖出另一本書來,拿起來一看,是本《幽怪錄》。

  「當心你先生揍你。」

  「嘿嘿,先生今日病了,李縣尉去哪?」

  「不用你管……」

  前衙,蔣焴放下筆,出了公房,四處張望了一會,向門子問道:「李縣尉走了?」

  「是。」

  蔣焴點點頭,推開承發房的門,道:「東翁,李縣尉走了。」

  房言楷正坐在一張桌案前批閱公文,淡淡道:「便算到他今日要來尋我,無非是要錢罷了。」

  「東翁如何知曉?」

  「錢糧皆從你處支取,我如何不知?」

  蔣焴道:「帳薄上還剩一千八百餘貫。」

  「不剩了。」房言楷道。

  蔣焴一愣,閉上眼,搓著手指算起來,嘴裡輕聲念叨著。

  「縣裡開始給他劃了三千貫,後來知州免了縣裡的秋糧,又劃了三千貫給他,一共六千貫,租船、建營、起砲、修碼頭、制皮甲、造武器、購伙食……確實還剩下一千八百餘貫。」

  房言楷頭也不抬,道:「你還不明白?」

  「這……請東翁明示。」

  「三百巡江手,五十人有公吏名額,每月餉錢漲一千五百文,其餘二百五十人每月三貫,此為八百二十五貫;另,每人月糧二石,計六百餘貫;再算上日常支用。這帳上余錢,李非瑜已不敢動用半文,必又要來要錢。」

  蔣焴佩服不已,道:「是,學生遠不如東翁,亦不如李縣尉。」

  「你不如韓竟之、韓以寧父子。」房言楷道:「韓竟之父子把這帳給李非瑜算得明明白白了。」

  蔣焴面有愧色,道:「學生知錯。」

  「往後行事,多思慮。」

  「是。」蔣焴應下,沉吟著又問道:「但,東翁避著李縣尉,也不是辦法。」

  「李非瑜若只練百餘人,何至於此?」房言楷道:「他貪功心切,不顧縣上財力。我有何辦法?且先擺明態度,讓他自去找旁人……」

  話到一半,忽聽有人問了一句。

  「房主簿讓我去找誰要?」

  房言楷抬頭、蔣焴一轉頭,臉上皆顯出尷尬之色。

  房言楷養氣功夫還算好,頭一低,繼續批閱公文,仿佛是安坐在自己的公房之中。

  蔣焴訕訕道:「李縣尉來了,我才發現,原來東翁是來承發房批公文了,哈哈,累得我好找……」

  李瑕道:「你們說的,我從頭到尾全都聽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