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章 望澤門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

  寬闊的長江上戰艦羅列,隨著一聲炮響,有人大喝道:「祭旗!」

  「噗。」

  站在主船上的將士能看到一顆人頭落地,血噴在甲板上。

  而在其它船隻上的,只能看到一根長長的桅杆豎起,上面高掛著一顆頭顱。

  「趙宋的荊湖北路轉運副使,相當高的官叻。」

  有水師校將低聲交談著,道:「我們大帥之前也是一路轉運使。」

  他們卻不知道,史俊若沒有遇到李瑕,任憑潑天大功,官途也就那般了,還未必有沈煥高。

  「祭旗!」

  在沈煥的頭顱被高高掛起之後,史俊依舊面沉如水,繼續喝令。

  這次,卻是一排排的宋軍俘虜、官吏被拖上了甲板。

  劊子手們齊齊將大刀斬落,人頭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往下砸,血跡四濺。

  何泰伸手摸了摸臉,把濺在臉上的血滴擦掉,走向史俊。

  「大帥。」

  「你部昨日強攻青石磯,今日歇一日,把近來繳獲的糧食放給百姓。」史俊道,「不是我心軟,而是此戰我們需速戰速決,不必帶太多糧草。」

  「末將遵命!」

  何泰抱拳領了命令,卻並不走,反而上前一步,低聲道:「末將還想向大帥負荊請罪。」

  「好,荊呢?」

  何泰一愣,倒沒想到這個文官出身的史元帥也有風趣的時候,道:「末將曾說大帥心軟……」

  「你不是擔心我心軟,你是擔心我是宋臣出身,戰意不堅。」

  這是實話,當時他們順漢江而下,江邊幾個守軍射殺或不射殺都不可能追上他們。何泰所擔心的確實就是史俊對宋廷抱有舊情。

  但今日史俊堅決斬殺了宋廷高官,已打消了何泰這種顧慮。

  何泰漸漸能看懂史俊有「仁」的一面,也有「狠」的一面,正是如此,才能擊敗兀良合台。

  他曾經隨劉整在呂氏兄弟帳下聽令過,心中評斷眼下這一仗的將帥,認為己方大帥遠強於呂文福……

  祭旗之後,士卒們開始唱響軍歌。

  不知是否是為了氣那些宋廷的官吏,這次他們唱的是陸游的詩歌,是近來常有宋軍將領引用的一首。

  「千年史冊恥無名,一片丹心報天子。」

  只不過,這些唐軍士卒的「天子」不是那個臨安宮城裡軟弱的趙禥,他們的天子英明神武得太多,他們的氣勢也更足。

  「爾來從軍天漢濱,南山曉雪玉嶙峋。」

  「嗚呼!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

  「……」

  一艘艘戰船又駛向樊口,唐軍再次展開了對鄂州的攻勢。

  ~~

  「報太尉,沈轉運使昨日在西山拒敵,為國捐軀了。」

  呂文福聽聞噩耗,微微愕然之後,罵道:「這些年白分了他許多銀錢。」

  「那私鹽的生意?」

  「蠢材,眼下是管私鹽的時候嗎?」呂文福大怒,重重抽了眼前的心腹兩下,「打仗,打仗,叛軍都頂到老子屁眼上了,私鹽。」

  「小人知罪,小人只是覺得小小叛軍,太尉必能輕鬆平定。」

  呂文福又抽了他一巴掌,這次卻沒太用勁。

  轉身走進軍議堂,只見諸將已在恭候。

  「……」

  「當年忽必烈攻打鄂州,帶了十餘萬大軍。反觀史俊,不足兩萬人,豈有攻破鄂州城的可能?」

  「倒不宜比作是忽必烈攻鄂州一戰,學生以為更像是三峰山一戰。太尉請看,拖雷是向大宋借道攻金,史俊則是向蒙元借道攻宋。從兵力、戰略而言,都差不多。」

  「娘的,胡說八道,老子怎麼養伱們這些蠢貨?!」呂文福在下屬面前,有意學他大哥呂文德。

  「太尉息怒,學生指的是兵勢,叛軍繞過襄陽,正如拖雷繞過潼關,且都將以兩三萬眾對陣十餘萬眾。」

  「太尉,末將以為他是在放屁,史俊不是拖雷。少保也不是無能的金國將領。」

  呂文福此時反而明白了那幕僚的意思,緩緩道:「你是說,李瑕還沒有擊敗我大哥,史俊是繞道過來的?只要他不能攻下鄂州,會被我大哥回師包圍?」

  「正是此意。當年拖雷想要直撲汴京,卻被金軍堵在了三峰山,若不是一場大雪,必被金軍圍殲。可見這種繞道奇襲極為冒險,為智者所不取。拖雷是運氣極好,史俊卻絕無這等運氣。」

  呂文福昨日突然見到叛軍殺來,最怕的就是呂文德已敗了。

  現在想明白了,終於安下心來。

  「除非地龍翻身推倒了鄂州城牆,否則史俊絕無機會。」

  「學生斷言,半月之內,少保必已殲滅李逆,回師鄂州。鄂州城只需守住半月,危機自解。」

  這慕僚說來說去,一點有用的建議沒提,偏是利用話術來了個轉折,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

  呂文福不由笑了起來,想到了賈似道鄂州之戰再造宗室的大功勞。

  問題在於,史俊給朝廷的壓迫感遠遠不如忽必烈。

  倒是可以在戰報上作些文章,誇大局勢的危急感。

  呂文福遂傾了傾身,問道:「遞迴臨安的戰報要怎麼寫?」

  「依學生拙見,太尉該讓朝廷知曉叛逆大軍壓境,社稷危在旦夕才是。」

  呂文福眉毛一挑。

  他還是有些顧忌,這戰報一遞,朝廷必定又要調動兩淮、兩浙、兩江的兵力了,絕不是小事。

  重要的是萬一被賈平章公識破了……

  「只怕萬一?」

  「正是李逆每每有出人意表之舉,為以防萬一該教朝廷有所準備。太尉出于謹慎,又有何錯?」

  「好,好。」

  呂文福當即驅開旁人,只留下心腹幕僚,道:「寫奏摺吧,就說史俊兵力雄厚,沿漢江裹挾百姓五萬餘人,欲直驅臨安,我奮力攔截。」

  「學生拙見,沈相公戰死之事宜再上一封奏摺。」

  「對對對,顯得戰況更為激烈……」

  堂外有人趕來,稟道:「太尉,叛軍又開始攻城了。」

  「慌什麼?區區萬餘兵力、又無攻城器械,能攻下什麼?」

  很快,幾封奏摺寫就,呂文福蓋上大印,遣兵士送往臨安。

  叛軍的兵力畢竟不足,根本不足以完全包圍鄂州城。

  信使在一隊兵士的保護下出了南面的望澤門,立即向臨安出發……

  ~~

  望澤門被打開,待一隊官兵離開之後,又迅速被關上,封上石條。

  一隊隊守軍拔出刀來巡視。

  「娘的,他們都能出去,老子不能出去?」

  苟善才穿著一身衙役的公服站在街邊,隨手從一個小攤上拿了塊饃啃著。

  那小攤販伸手向他要錢,被他反手摔了一巴掌。

  「老子吃你的東西是給你臉。」

  便是連同行的衙役都看不下去,低聲道:「老狗,這時節小心些。我聽逃人說,李逆那邊官吏清廉,要是攻下了鄂州……」

  「你娘,想造反了是吧?」

  「不是,留條後路啊哥哥。」

  「老子沒想留甚後路。」苟善才冷笑著,指了指城門,道:「老子要出城把縣尊交代的差事辦了,去把城門監找來。」

  「我的天,老狗你想錢想瘋了,這種時候還出城?」

  「叛軍不是還在北面嗎?還沒圍到南城。去把城門監找來,我只要出城小半個時辰就夠。」

  「還找什麼,沒看到武昌軍接管了城門嗎?」

  苟善才只好啐了一口在地上,道:「那縣尊交代我的差事,辦不了了?走,請你喝兩壺。」

  街邊那賣饃的攤販低著頭,偷偷地瞥了一眼,見到苟善才的背影走遠,四下一探,迅速收了攤。

  擔著擔子穿過一條小巷,他一路叫賣著。

  「饃饃叻!香噴噴的饃饃……」

  「那賣鏌的,進門來,我家主人正好餓了。」

  「好叻!」

  ……

  擔子被放在屋門處。

  屋中,一枚令牌被遞了出去,隱隱顯出上面「輿情司」三字。

  「史帥大軍已抵城下,但鄂州城防堅固,若無內應,只怕不能速下,還需你打開城門。」

  「城門已被武昌軍接管了,但我還有鑰匙,得有人配合。」

  「我們就這幾人。」

  「誰給你遞的消息,你再去聯絡他,我要見他一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