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真假千金27

  劉大夫躊躇了大半日,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愁眉苦臉的朝朱元璋行個禮,說:「吳王且給些時間,叫我回去仔細想想,說不定能中和個方子出來……」

  朱元璋遺憾的咂咂嘴,催促說:「儘快啊,我要的急。閱讀」

  劉大夫苦著臉應了。

  馬明月把方才爺爺跟兩個嬸娘說的話仔細咂摸幾遍,總覺得是發生了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且看嬸娘們的表情,一定是相當可怕的事情。

  她正止不住的胡思亂想,忽然聽見爺爺叫自己的名字:「明月啊。」

  馬明月回過神來,忙道:「爺爺,您有什麼話想吩咐我嗎?」

  「那倒也不是,」朱元璋和藹道:「爺爺就是想著你這孩子不容易。從前過得苦,唐氏跟李家那群畜生占了你的便宜,卻壓根不把你當人看,好容易回到家了,你爹娘又不拿你當人看,處處叫寶珠壓你一頭。」

  廢世子聽得變色,常山王與武安王夫妻則是面露憫色。

  朱元璋沒看他們幾人,只是嘆一口氣,憐惜的瞧著這女孩兒,說:「爺爺老啦,還不知道能照顧你多久,就想著趁現在還能喘氣兒,趕緊給你找個靠譜的養父養母,不然等爺爺閉了眼,還不知道這群沒心肝的會怎麼欺負你呢!」

  老爺子都這麼說了,當兒女的哪裡還坐得住,忙不迭起身到殿中跪下,連聲說兒子兒媳不敢。

  尤其是廢世子,額頭生汗,臉上仿佛有一把火在燒,羞臊交加。

  明明他是那孩子的父親,明明他這會兒還好端端的在這兒,老爹卻當著他的面開始談孩子的養父養母人選,這不是公然說他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嗎?

  廢世子不敢深想,一個頭磕在地上,沉沉有聲:「阿爹,從前都是兒子不好,被婦人蒙蔽、也為舊情所惑,是非顛倒,委屈了明月,現在兒子業已醒悟,求您讓兒子接明月歸府、父女團圓!」

  朱元璋笑眯眯的瞧著他,問:「怎麼,你不認寶珠了?」

  廢世子並不為從前行為辯解,只是認錯:「都是兒子糊塗,豬油蒙心做了錯事,兒子日後必然痛改前非,絕不再叫阿爹失望!」

  朱元璋道:「那你媳婦那兒呢,你怎麼說?」

  「該怎麼說,便怎麼說,」廢世子誠懇道:「兒子與明月乃是親生父女、骨肉至親,豈能因婦人愚昧,而生生分離兩處?若譚氏連骨肉之情都不能體諒,這等愚婦,兒子豈能容她!」

  言外之意,便是譚氏再敢作妖,便要將她休棄回家了。

  朱元璋倒沒想到老大能下定這個決心,眉頭隨之一跳,只是回想起日前空間裡老夥計們的討論,說他即便廢棄了譚氏,日後登位之時也未必不會將她迎回、加倍彌補,眸光便意味深長起來。

  常山王眼裡大哥大嫂就是神仙愛情的代名詞,萬萬沒想到今天能親眼見證神仙愛情的坍塌,不過再想想這也是,打從見到明月的時候他就知道了,這倆人肯定要be。

  行吧,正常操作。

  武安王看看廢世子,再看看老爹,悄悄給妻子王氏遞了個眼神過去。

  臥槽,好大一個瓜!

  王氏:「……」

  內殿裡一時寂寂,無人做聲,這時便聽遠處傳來一聲悽厲慘叫,帶著深入骨髓的絕望與慘烈,難掩悲慟。

  眾人都聽出那聲音屬於譚氏,對於她見到了些什麼心知肚明,皆是默默垂眼,不發一聲。

  馬明月也聽出那是譚氏的聲音,卻不知她是碰上什麼事情了,怎麼會發出這樣悽厲到近乎不似人聲的聲音。

  只是她雖不解,卻也聰慧,眼見殿中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便不曾貿然開口發問。

  那一道慘叫聲似乎只是一個開始,風聲很快將譚氏的嚎哭聲送了過來。

  不是素日裡對著丈夫裝可憐的小聲抽泣,也不是傷心痛苦時候的眼淚漣漣,而是一種類似於重傷野獸一般的絕望,聲聲泣血,沒過多久,她嗓音里仿佛也摻雜了砂礫,緊跟著沙啞悲哀起來。

  廢世子與常山王夫妻、武安王夫妻仍舊跪在地上,饒是膝蓋僵硬,小腿發麻,也不敢活動一下,只聽得譚氏悲痛欲絕的哭聲逐漸低了,低了,最終消失在耳膜之中。

  朱元璋目光環視一周,徐徐道:「我老人家呢,也不是天生心狠,故意把你們叫來折磨一通,今日叫你們過來,是想讓你們見一見譚氏的下場,也好曉得娶妻不賢,究竟會為禍成什麼樣子。見了這樣一個壞例子,以後就知道怎麼給兒孫挑媳婦了。」

  他嘆一口氣,繼續道:「譚氏,她是我們馬家的長房長媳,正經的宗婦啊,可是你們看看,她嫁進門來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未曾出嫁便與人苟且,下賤!扣留全部彩禮,不帶一文進門,頭腦不清!且進門後一不能孝敬婆母,二不能友愛妯娌、扶養弟妹,三不能執掌中饋、處理庶務,四不能輔佐丈夫,五不能教養兒女……沒有任何可取之處的女人!」

  眾人聽得垂下頭去,廢世子更是恨不能將腦袋扎到地板下邊才好。

  朱元璋喟然搖頭,悔恨不已:「我真是後悔,當年便不該叫她進門,由著她在家門口吊死算了,到時候再把老大拖出去打死給她償命,也算是咱們家聲名不墜,如何還會有今日之事?!」

  廢世子臉上火辣辣的,膝行近前幾步,請罪道:「都是兒子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如若不然,難道是我錯了?!」

  朱元璋冷笑一聲,抓起案上茶盞,猛地砸到他腦袋上,但聽一身悶響,廢世子發冠被那茶盞砸歪,腦袋亦是隨之一偏,他強忍著疼痛不敢起身,只又一次叩首道:「兒子有罪,爹打得好。」

  「你不要以為我現在打你幾下,過去的事情就真能過去了,你以為我說當年恨不能叫你們倆一起死了算了,這話是說著玩的?」

  朱元璋冷冷覷著他,不怒而威:「你是真心喜歡譚氏嗎?你喜歡她什麼?喜歡她爛泥扶不上牆,爹娘都死沒了,兩個弟弟年幼不懂事,她還整天傷春悲秋、不理庶務?還是喜歡她矯揉造作,會吟幾句酸詩,略有幾分姿色?真要是這樣的話,你去青樓包個名妓,可比她懂事多了,到時候別管帶回家做妾還是給她一筆錢打發走,我都沒有異議啊,可是你自己想想,你都幹了些什麼?怎麼就非譚氏不可了?!」

  他神情鄙薄:「你要是真心喜歡譚氏,怎麼就等不了那兩天,非得婚前苟且?你是覺得這麼幹顯得你是個正人君子,還是說這麼幹顯得譚氏是個貞潔烈女?我罵她淫賤無恥,也罵你是個混帳王八種子,她下賤,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廢世子當著弟弟和弟媳婦的面被老爹罵的狗血淋頭,又被女兒瞧著,真是無地自容,只得連聲稱罪。

  朱元璋尤嫌不夠:「現在你知道自己有錯了?你早幹什麼去了?你不知道你媳婦身上都有些什麼毛病?你為什麼不督促著她改,反倒一味縱容?她的膽子活脫兒就是你縱容大的,若非你一次次的包庇,一次次為她擦屁股,她敢這麼放肆,譚家兄弟敢這麼肆無忌憚?!我活著的時候他們都敢這樣,等我死了,你坐到我的位置上,他們是不是得上天?!」

  廢世子被老爹罵的難堪,又羞又愧,眼淚都下來了:「兒子有罪,兒子對不起爹,也對不起娘……」

  「你沒資格提你娘!」

  朱元璋暴怒道:「你要真是在意你娘,還能眼瞧著你媳婦給你娘氣受?你個王八種子,你娘死了多少年了,你孝順勁兒又上來了,腦殼裡邊堆得都是屎,反應的也格外慢?!當初要不是你娘死活拉著不讓,我早把那個作精皮扒了!」

  廢世子起初還叩頭,然後頓首不止,後來被老爹罵的狠了,連頭都不敢抬,趴在地上當死狗,一聲都不敢吭。

  朱元璋還要再罵,餘光瞥見殿外有侍從停留,目光順勢瞥了過去。

  那侍從注意到,忙回稟說:「吳王,郡王妃回來了。」

  朱元璋一聲冷哼:「帶她上來!」

  譚氏去了不到半個時辰,卻徹底換了模樣,手上臉上皆有血污,身上月白色的褙子也染了大朵大朵的紅雲,狼狽不堪。

  她鬢髮微散,腮上淚痕未乾,眼睛紅的嚇人,雙目卻無神,烏色的眼珠在眼眶裡一動不動,眼窩微陷,宛若黑洞。

  眾人正跪在大殿之中,老爺子正坐前方,自然不敢貿然回頭去看,也唯有廢世子克制不住多年以來的習慣回頭去瞧,視線霎時間便頓住,凝滯無語。

  轉瞬的痛惜不忍之後,他強逼著自己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朱元璋卻一抬手,向眾人道:「好了,該說的都說了,也希望你們能記到心裡去,都起來吧。」

  眾人恭敬道:「是。」

  常山王與武安王將妻子扶起,各自入席,期間視線一轉,不免往譚氏身上一瞥,待看個分明,瞬間心下凜然,忙不迭將目光收回。

  朱元璋見了譚氏,卻嘿然不語,只隨意擺一擺手,親衛會意退下,很快便帶了人來,回稟道:「寶珠姑娘已經帶到。」

  「寶珠」二字似乎是喚醒了譚氏沉痛中自我封閉的魂靈,她猝然回神,便見馬寶珠被人帶著,跌跌撞撞走入殿中。

  她走得慢,侍從似乎頗為不耐,順手推她一把,馬寶珠站立不得,踉蹌著跌倒在地,臉上顯露出疼痛難忍的模樣。

  「……寶珠。」

  譚氏發白的嘴唇顫抖幾下,快步走了過去,手掌憐惜的撫上她面頰,注意掌心血液沾到女兒臉上上,又趕忙抬袖去幫她擦。

  馬寶珠眼眶裡忽然湧出大滴大滴的淚,怔怔的看著她,似乎是想痛哭一場,這動作牽連到了傷處,她痛的臉上肌肉一抽,旋即拼力平復神情,不敢再做什麼複雜的表情。

  譚氏小心翼翼的伸手過去,扶著她下巴打開了她嘴唇,往裡看了一眼,忽然「啊」的一聲痛呼。

  大抵是這日哭的太久,她沒再嚎啕出聲,只是拉著馬寶珠的手,任由淚珠一滴滴打在她手背。

  朱元璋靜靜看著這一幕,道:「一報還一報,譚氏,你說的某些話倒也有些道理。唐氏該死,李家人該死,我自會處置,至於寶珠,她混淆馬家血脈是真,多年前出生時無辜也的確是真,我老人家從前造過許多殺孽,不在乎多殺一個,只是卻也沒這個必要。」

  他微微一笑,說:「李家不是打算叫我們家女孩兒去換親嗎?現在明月回來了,寶珠也可以回去了。十一年前兩人換過一次,這麼久的時間過去,也到了該換回去的時候。寶珠,你的生母替你偷到了十一年的榮華富貴,也成全你長達十一年的黃粱美夢,現在夢醒了,你該回到現實了。」

  馬寶珠臉色霎時間慘白一片,譚氏拉著她的手,不受控制的開始顫抖。

  朱元璋視若無睹,只道:「我不殺你,但也不會繼續收留你,李家人死光了,他們的家財屬於你,但馬家的東西,你一分一厘也別想帶走。你的舌頭是為你在馬家的多嘴多舌買單,它掉的一點也不委屈,且你也不是全無收穫,這些年馬家給予你的東西,難道全都是有形的、可以被索取走的?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馬寶珠聽他說自己不會死,著實鬆一口氣,再聽他後邊說的那些話,心中霎時間五味俱全,合上眼睛,任由淚珠簌簌落下。

  朱元璋又去看譚氏,眸光淡漠至極:「至於你,我還是那句話。活著是最好的懲罰。我不殺你,你最好也別自盡,畢竟你還有兒子,還有寶珠,自私自利了一輩子,死之前得為兒女想想,是不是?」

  譚氏目光痛苦,聲音都在顫抖:「華良,華良可是您嫡親的孫兒啊!」

  朱元璋笑著問她:「難道華耀不是?」

  譚氏神情駭然,再不敢吭一聲。

  朱元璋抬手揉了揉額頭,說:「你既一心惦念寶珠,那便不要再去禍害明月了,我有心再為這女孩兒尋個養父養母,今日之後,她與你便再無干係了。」

  譚氏聽得心中一急:「父王,明月她可是我身上掉下去的肉啊!」

  「那又如何?你養過她嗎?對這女兒,你有撫育之恩嗎?」

  朱元璋眉毛一挑,冷笑著反問:「就算你是她的生身母親,這些時日以來你給她的傷害也足夠抵消掉生育之恩了!不服氣是嗎?你能把扒你弟弟皮的行刑手當成你弟弟相處嗎?只要你說能,並且真能做到,我馬上把明月給你送回去!」

  譚氏怎麼可能做得到?

  馬明月:「?????」

  生恩養恩的都在其次,我剛剛好像聽見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怎麼著我舅舅的皮?!

  媽呀,爺爺真不愧是站在馬家食物鏈頂端的男人!

  馬明月暗地裡咂舌,這時候就聽爺爺問她:「明月,你想跟你娘住在一起嗎?」

  馬明月回過神來,迎著譚氏陡然亮起來的眼眸,斷然搖頭道:「不想!」

  譚氏剛剛亮起來的眼睛,瞬間失去了光彩。

  廢世子呼吸急促道:「明月!」

  朱元璋又問她:「想跟你爹住在一起嗎?」

  馬明月同樣回答的毫不遲疑:「也不想!」

  廢世子難掩失望:「明月,你娘偏心寶珠,我一直以來可都是護著你的,你怎麼能……你太叫我失望了!」

  「明明是你叫我失望!」

  馬明月眉頭皺起,反駁道:「是,我娘待我不好,她偏心馬寶珠,可她都明明白白的表現出來了,可爹你呢?你嘴上說在乎我,說馬寶珠永遠比不過我,可是你從來沒有阻止她得到跟我相同的待遇,從來沒有阻止過我娘對馬寶珠的偏愛,更沒有一次組織過哥哥對我的輕蔑和嘲笑!一次都沒有!你的所作所為跟娘沒什麼不一樣的,甚至比她還要惡劣!」

  背靠祖父,她終於有勇氣將憋在心裡的委屈發泄出來:「我娘她不喜歡我,她一點希望都沒有給過我,可你不一樣!你讓我覺得我能在這個家裡生活下去,可是轉過頭去,你就漠視別人將我往泥里踩,永永遠遠說的都是你明白我的委屈,但是你從不會拉我一把,反而眼睜睜看著別人把我踩得更深!我恨我娘,更恨你!我做錯什麼了嗎?你們明明是我的親生父母,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廢世子沒想到女兒心裡竟會自己積蓄了這麼多不滿,白著臉聽她說完,如遭雷擊。

  「明月,」他嘴唇張合幾下,乾巴巴道:「你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孩子……」

  「所以呢?!」馬明月受傷的看著他,抽泣道:「因為我懂事,因為我能忍,因為我逆來順受,所以一旦起了爭執,需要在我和娘她們那一邊做選擇的時候,你都會放棄我,是嗎?!娘她是身體不好,可我也只是從沒有被人疼愛過的孩子啊,你為什麼從來都不肯心疼一下我呢?!」

  她泣不成聲。

  廢世子徹底愣住了。

  因為……

  因為……

  實在是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

  他頹然低下了頭,不敢直視女兒的眼睛。

  朱元璋冷冷看著這一幕,又伸手去拍女孩兒肩膀,勸慰道:「好啦,這倆狗男女豬油蒙了心不想認你,爺爺認,爺爺還得幫你找養父養母,絕對比他們倆好!」

  馬明月抽泣著應聲,不等朱元璋再發話,白氏便主動道:「若是爹您放心,便把明月交付到我手上吧,正好她年歲跟妍兒相當,姐妹倆也能說得上話。」

  常山王也道:「爹,您只管放心,兒子畢竟將明月視如己出!」

  朱元璋其實也是這麼想的。

  老二跟老三都不是糊塗蛋,娶得媳婦頭腦也精明,最重要的是心腸正,沒什麼壞心思,只是他私下裡盤算著,還是覺得老二家更合適。

  老二繼承那個位置,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這孩子前半生命這樣苦,相貌又與老妻這般相似,他想叫她後半生甜一點。

  朱元璋問那女孩兒:「你願意做你二叔和二嬸的女兒嗎?」

  馬明月淚眼去看二叔二嬸,常山王與白氏對她微微一笑,她收斂了淚意,有些羞澀的抿著嘴,說:「爺爺,我願意的。」

  「好,」朱元璋欣慰道:「左右你的名字還沒上族譜,到時候就直接添到你二叔家便是了,就說是你二嬸的女兒,生下來之後身體不好,一直養在外邊。」

  馬明月起身鄭重向祖父和二叔二嬸行禮:「明月多謝爺爺百般關切,多謝二叔二嬸拳拳關愛之情。」

  白氏笑吟吟道:「還叫二嬸?」

  常山王也笑道:「該改口了。」

  馬明月微微紅了臉,跪下身去,向二人磕頭,聲音清脆:「爹,娘!」

  白氏跟常山王趕忙叫她起來,喜不自勝:「好孩子,快過來,以後咱們便是一家人了,不必這般客氣。」

  朱元璋眼見這一幕,也不禁微笑起來,瞥一眼神色頹然的長子,再看看面露淒惘的譚氏,實在覺得諷刺。

  既然這樣在意親生女兒,早幹什麼去了?

  這時候再假惺惺裝模作樣,噁心誰呢!

  這樣歡悅團圓的時候,這倆人就別在這兒膈應人了,他隨意擺擺手,示意僕從帶這二人母女二人下去,卻聽廢世子忽的大喊一聲:「且慢!」

  殿中其餘幾人紛紛將目光投了過去,朱元璋也微覺詫異,皺眉道:「老大,你還有話要講?」

  廢世子臉色幾變,遲疑幾瞬,終於定了主意,定了心神,抬聲道:「是,兒子有話要說!」

  朱元璋道:「你要說什麼?」

  廢世子起身重新到殿中跪下,恨聲道:「兒子今日落得這等地步,自知已是無力回天,然而卻不願眼見暗處小人踩在兒子身上往上爬,少不得要當著爹的面同他分說一二!」

  他既這麼說,言外之意便是指那小人就在殿中,故而話音落地,眾人臉色齊齊為之一變。

  朱元璋尚且不知他要翻什麼浪,眉頭皺了幾瞬,復又鬆開:「有話直說便是,何必吞吞吐吐作婦人情態?」

  廢世子目光環視一周,便見眾人臉上皆是驚疑之色,譚氏拉著馬寶珠的手,神情隱有擔憂,眼珠一錯不錯的看著他。

  他心頭微微一黯,愧意轉瞬即逝,再瞥見一側身著常服、難掩意氣風發之態的常山王,心下不禁冷笑,對這兄弟的恨意與將他拉下神壇的渴望瞬間登上頂峰。

  他寒聲道:「兒子要向阿爹告發二弟與譚氏有私,為他隱藏在兒子身邊,屢次敗壞我聲譽為二弟鋪路,其心可誅!」

  話音落地,所有人都呆住了。

  饒是朱元璋,也不禁有轉瞬失神。

  常山王靈魂出竅,傻在當場,白氏回想一下大嫂近年來所作所為,也不禁變了臉色,看看譚氏,再看看身邊丈夫,神情狐疑。

  武安王激動的手都在抖,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還不忘觀察一下二嫂表情,眼珠子都快不夠使了,借著桌案遮掩在腿上掐了下,才沒有驚呼出聲。

  我艹,驚天巨瓜!

  最先發話的不是朱元璋,不是常山王,甚至不是白氏,而是此前一直不曾言語的譚氏。

  她面無人色,跌跌撞撞上前,猛地一拉丈夫衣袖,顫聲道:「夫君,你胡說些什麼?我怎麼會跟他……你瘋了嗎?!」

  「就,就是!」常山王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舌頭,看一眼白氏,憤怒道:「大哥,事關重大,可不敢胡說!」

  「若非如此,又該怎麼解釋?!」

  廢世子漠然將譚氏推開,雙目緊盯著常山王,嗤笑道:「她不想管家,正成全了你媳婦執掌中饋,她屢次拖我後腿,你在後邊緊跟著撿便宜,她咆哮軍帳,我世子之位被廢,你緊接著就上去了,你敢說你跟她之間沒有首尾?!」

  常山王:「……」

  我不是,我沒有!

  這踏馬不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嗎?!

  我粉的cp散了,還是男方親自拆的,他說懷疑我跟他老婆有事,這說出去誰相信?!

  常山王想辯解,又覺得這事兒未免也太詭異了,主要是大嫂她不按套路出牌,他當弟弟的跟在後邊撿漏,這有錯嗎?

  他百口莫辯,乾脆就到大哥身邊跪下,向老爹道:「清者自清,兒子沒做過這種事,爹儘管派人去查,若是能尋到證據,兒子立馬卸掉所有職務,找個地方養馬去,從此再不踏進京師一步!」

  廢世子冷笑道:「你是覺得自己一點痕跡都不曾漏下嗎?你可還記得曾在我身邊伺候的張嬤嬤?難道她不是你安插在我身邊的人手?」

  朱元璋眉頭忽的一跳,目光隨即幽深起來,卻按捺住了,不曾開口。

  常山王則是怔了幾瞬,旋即道:「你少胡說八道,張嬤嬤不是娘給你的人嗎,怎麼就是我安插過去的了?說起來,倒是很久沒見過她了……」

  「你還在裝?」

  廢世子看著身邊近在咫尺的弟弟,怎麼看怎麼覺得他面目可憎:「那老僕早就被你收買了,幫著你跟譚氏之間穿針引線,做下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當初往淮州時,我有所察覺將她趕走,想必你現下將她料理的很好了?!」

  常山王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哥,空口無憑,你得拿證據出來!」

  廢世子哪裡會有證據?

  他想要的就是一個「疑」字。

  老爹今年不到五十,身子骨比他還硬朗,備不住他走了老爹都還在呢,面對老二那樣一個正當盛年的繼承人,他老人家真就一點都不忌憚?

  一旦有了疑心,老二他決計沒好果子吃!

  所以他直接就拋出了張嬤嬤這個人證,因為廢世子堅信她只有兩種下場,一是物盡其用後被二弟接走贍養,一旦被老爹查到,這就是他們早有勾結的證據,二是她死了,死在二弟手上、又或者是去淮州的路上。

  那更好,二弟就徹底解釋不清楚了。

  罪名是莫須有,利用的是老父虛無縹緲又容易置人於死地的疑心。

  廢世子畢恭畢敬的向老父叩首:「事關重大,請阿爹裁決。」

  常山王也道:「請阿爹做主!」

  朱元璋目光先後在兩個兒子身上掃過,神情耐人尋味,良久過去,幽幽道:「你們兩人中間有一個人在撒謊,他是存心要置親兄弟於死地啊!」

  廢世子心頭微微一沉。

  然後便聽老父繼續道:「都是自家骨肉,我實在不欲彼此相殘,我數十個數,說謊的人主動站出來,我就當這事兒沒有發生,如何?」

  說完,他不等兩個兒子應聲,便合上眼睛,從十到一開始倒數:「十、九、八、七……三、二、一!」

  沒人站出來。

  朱元璋睜開眼睛,沒有看兩個兒子,瞧的卻是譚氏:「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譚氏雙眼猩紅,近乎絕望般大喊道:「我沒有!」

  她神情惶然,目光一一在殿中人臉上掃過,似乎是希望他們能夠相信自己,聲音卻無助的小了下去:「我沒有,真的沒有……」

  廢世子聽得心頭滴血,合上眼眸,強撐著沒有回頭。

  朱元璋不置可否,抱著手站起身來,走到殿中兩個兒子面前,目光依次在他們頭頂掃過:「真的沒人有話想說?」

  廢世子與常山王都不曾做聲。

  朱元璋忽的大笑出聲,突如其來的笑聲惹得殿中人心神一震。

  然後眾人聽見了他的說話聲,和藹而又溫和:「知道張嬤嬤現在在哪兒嗎?」

  常山王茫然搖頭,廢世子心頭卻是一個咯噔。

  下一瞬,他聽到了答案。

  朱元璋喟嘆般道:「我可憐她跟了我老妻一場,將人把她送回老家,安度晚年去啦。」

  說完,也等廢世子反應過來,便抬起一腳將人踹翻在地,厲聲道:「天不庇佑,竟養了你這麼個殘害手足的畜生來!」

  廢世子額頭冷汗涔涔,危急關頭爆發出了極大動力,一把抱住老父的腿,顫聲道:「爹,爹!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錯了?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朱元璋又是一腳將他踹翻,彎下腰去,掐著他的臉,譏誚出聲:「譚氏為什麼一錯再錯?因為你在縱容她!我為何說你受制於婦人之手?是你無能!到底要我說成什麼樣你才能明白?根子在你身上!因為你是廢物,所以做什麼都不成!因為你是蠢貨,所以才一錯再做!你走到這一步純粹是因為你自己,是你把自己帶進溝里去的,不關女人的事,明白嗎?!」

  廢世子從未想到自己會從老父口中聽到這樣的評論,震顫之餘,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阿爹……」

  「聽不明白是嗎?需要我說的再清楚一點嗎?!」

  朱元璋拍著他臉頰,一字字道:「你做不了皇太子,是因為你無能,是因為你蠢!你跟譚氏走到今天這地步,她有錯,你的錯更大!是你把她縱容成這樣的,是你親手把她塑造成這樣的,當然,她本來就不完美,但的確是你把她進一步推向深淵的!你讓她驕縱,讓她狂妄,讓她愚蠢,她反手把你帶入深淵,根子是你自己種的,你自作自受,明白嗎?!技不如人就要服軟,窮途末路就該認輸,把自己女人拋出來給你兄弟下絆子,既沒擔當,也下作,聽明白了嗎?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