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真假千金20

  白氏將事情查的清楚明白,人證唐氏、李大郎俱被收押,物證麼,當年的那座驛館雖然破敗,但也仍舊在那兒杵著,又說馬寶珠相貌與唐氏極為相似,屆時一見便知。

  「寶珠的病是從父母身上來的,大哥不曾得過,大嫂也不曾得過,大哥總不能懷疑大嫂清白吧?」

  白氏道:「再則,還有另外一事,大嫂當年產女之後再不曾有孕,大抵便是因為生產前服用了催產藥,傷了根基,只消找幾個大夫來瞧瞧,看有沒有這回事便是了。」

  廢世子下意識想說妻子這些年來身邊也不缺大夫,怎麼從沒人說起過這事?

  再轉念一想,這也是尋常。

  府裡邊的大夫多半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主子們沒什麼生死大礙的時候,絕對不會給自己找事兒,真牽連出什麼後宅隱私被滅了口,那想哭都沒地方哭去。

  他見多了陰詭之事,自是心中瞭然,再去想白氏與王氏說的話,便知道幼女被掉包一事多半為真。

  養了十多年、千寵萬寵的女兒居然不是馬家骨肉,而是被產婆替換鳩占鵲巢的奸生女。

  而他和蓮房真正的女兒卻流落在外,受盡苦楚。

  倘若真是真的……

  廢世子眼底不禁閃過一抹陰鷙,轉過頭去,便見譚氏無悲無喜的坐在椅上魂游天外,心中又是一痛,略略沉吟幾瞬,向兩位弟妹懇求道:「我同蓮房說幾句話,再過些時候,便一道去見唐氏夫妻,確定無誤之後,便將惠兒接到身邊來好生撫慰顧看……那孩子是叫惠兒吧?」

  白氏心知他是要說通譚氏叫她接受這個結果,眼見大伯眉宇間醞著的憂慮與愁緒,譚氏又跟個稻草人似的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倒覺他有些可憐了。

  老實說這個大伯當真是個胸懷韜略之人,只是陷於情愛,事情一旦關係到譚氏,那就什麼原則都沒了,老爺子白手起家,不知道經過多少大風大浪,怎麼可能將家業交給一個受制於婦人的兒子?

  至於大嫂這個人,偏激小性兒是真的,遇上事容易想歪也是真的,但要說她心思有多惡毒,會幹什麼殺人放火的事情,那就是扯淡了。

  這麼兩個人湊到一起,還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兒。

  白氏心下唏噓,卻也不欲再同廢世子夫妻爭吵,同王氏一道站起身來,最後道:「此事關係家中血脈,非同小可,我跟弟妹先來知會大哥大嫂一聲,待塵囂落定,還得修書一封,告知老爺子,叫他來處置才是。」

  馬寶珠是馬家孫女,長房嫡女,真鬧出個真假千金的事情來,必然是不能瞞著老爺子的。

  廢世子頷首應了:「原該如此。」

  送走了白氏和王氏,他轉身回房去見譚氏,便見她神情木然的坐在椅子上,同自己送那二人出去時一模一樣。

  他暗嘆口氣,走上前去,伸手去觸碰自己方才用力捏緊的地方,溫聲道:「蓮房?是我弄疼你了嗎?剛才是我太過心急了,傷著沒有?」

  譚氏甩開他手,面冷如霜。

  廢世子又嘆口氣,抬高聲音吩咐外邊僕從:「去請林大夫來,動作快點。」

  譚氏垂下眼睫,室內微光下宛若一尊面色過白的雕塑,廢世子拖著椅子到她身邊坐定,半是難過、半是憐惜的叫了聲:「蓮房。」

  他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良久之後,一滴淚落在了她手背上。

  譚氏仿佛被燙了一下,身體猛地一顫,惶然的看著他。

  「你不要這樣,我現在真的很累。」

  廢世子彎下腰,埋臉在她掌心,無力道:「老二身在前線,每一次建功立業老爺子都瞧在眼裡,他們爺倆朝夕相處,發生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話,我永遠都不能及時知道。我所能做到的就是穩定後方、維持糧草和物資供應,不叫大軍有後顧之憂,這是我唯一能跟老二一較高下的機會了,我不能放棄,不敢放棄,更害怕被人抓住把柄擊落深淵。我真的是為了我們一家人,不是為了我自己……」

  他很想說我不指望你幫我多少,但只是留在家裡安安生生的什麼都別干,別給我額外惹事,這都不行嗎?

  但這話太傷人心了。

  廢世子忍了忍,到底沒有說出口。

  譚氏的心也是肉做的,她傷心於丈夫的冷待和那一瞬間的傷害,但她也明白丈夫苦苦支持的艱難與不易。

  好容易鑄造起的心防被那滴眼淚打破,她心裡一陣難過,就像是有人拿一把尖細而鋒銳的刀子捅進去攪了攪,又若無其事的拔出來了一樣,外邊兒沒流多少血,但內里的傷處太深太深。

  譚氏低下頭,撫摸著丈夫的頭髮,顫聲問:「夫君,你真覺得她們說的是真的嗎?寶珠,寶珠不是我的女兒,而是被產婆替換掉的奸生女?」

  廢世子沉默了一瞬,聲音低不可聞:「待我去見一見唐氏,若她真如那二人所說那般,此事只怕便是真的了。」

  譚氏忽然戰慄起來。

  廢世子察覺到了她的懼怕和不安,直起身來,將她擁入懷中:「別怕,別怕,蓮房,萬事都有我在前邊頂著……」

  「可是寶珠呢?她該怎麼辦?」

  譚氏面色蒼白,瞪大眼睛,惶然的看著他:「假如白氏和王氏說的是真的,寶珠真是那個唐氏的女兒,她怎麼接受得了?我也接受不了……那是我親手養大的孩子啊!」

  她緊緊抓住丈夫的手,不安道:「寶珠會怎麼樣?老爺子,老爺子會殺了她嗎?」

  廢世子詫異的看著她,心頭忽然間生出幾分荒唐感來:「蓮房,可若是二弟妹說的事情為真,那寶珠就不是我們的孩子啊,她不是馬家的血脈,還替代我們的孩子享受了這麼多年的榮華富貴,我們真正的骨肉卻在外邊吃苦,才十一歲,就要被唐氏嫁出去換親,你怎麼只說寶珠,半句都不提惠兒?」

  譚氏聽得愕然:「你,你是覺得我狠心嗎?可我根本沒見過你口中的那個惠兒,我連她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兒都不知道,我把寶珠當成女兒養了十多年,現在忽然間告訴我她不是馬家的孩子,我的女兒另有其人,就好像是我聽了個故事,忽然間有人告訴我故事裡的人都是真的一樣,我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接受?」

  廢世子手上微微用力,按住譚氏肩頭,認真道:「所以我們必須親自去見一見那個唐氏,也親自去確定那個故事是真是假!」

  譚氏難以置信的看著他,良久之後,忽然不安起來:「你告訴我,如果你確定寶珠不是我們的女兒,你會怎麼做?」

  廢世子道:「她不是我的骨肉,不是馬家血脈,怎麼能繼續留在家裡?更別說她鳩占鵲巢,害我們的親生女兒在外邊吃了那麼多苦……」

  唐氏臉上最後一絲血色消去,嘴唇顫抖幾下,尖聲道:「馬長彥,難道你跟寶珠這麼多年的父女之情都是假的嗎?你怎麼能說出這麼冷血的話來?!」

  廢世子不想她忽然發難,錯愕至極:「可她不是我們的孩子啊,馬家怎麼可能容忍一個野種繼續留在家裡?她留在這兒的話,惠兒怎麼辦?老爺子留不得她,我也留不得!」

  「寶珠她是無辜的!她做錯了什麼?!」

  譚氏臉上浮現出一股鬱氣,神情牴觸,尖聲道:「即便她真是唐氏的女兒,可父母的過錯怎麼能怪到她身上?當年之事發生的事情,她也只是一個嬰孩而已啊!」

  廢世子不覺抬高了聲音:「可她的確鳩占鵲巢,占據了我們親生女兒的位置啊!一個通姦而生的奸生女居然成了馬家的千金小姐,我們真正的女兒卻在李家受苦受難,吃盡了苦頭,她無辜,那惠兒就是活該嗎?蓮房,你是不是病得太久,腦子也糊塗了?!」

  譚氏眼底淚光閃爍,受傷的看著他,退縮道:「為了一個不知道真假、一面都沒見過的女兒,你居然要殺了相處十餘年的寶珠,居然不顧你我近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你怎麼會這樣冷血!」

  廢世子見她如此,心下生憐,然而再怎麼憐愛,底線也是不可能越過去的:「兩個孩子非叫我選一個,那我肯定要親生骨肉,那是我的種,也是馬家的後嗣,我怎麼可能選一個野種?」

  「好,好好好,」譚氏合上眼,任由淚珠簌簌落下:「我算是看透你,也看透你們馬家了……」

  廢世子心中惱火,見她哭的可憐,顧念她身子孱弱,便放柔語氣,徐徐道:「蓮房,我知道你心疼寶珠,可是惠兒呢?她又做錯了什麼?她是我們的女兒,是我們的骨肉,她什麼錯都沒有,卻被唐氏替換,走上了另外一條道路,若不是二弟妹發現端倪,將她接回,她會怎麼樣?」

  譚氏神色一變,眉宇間添了幾分懊悔,霎時間遲疑起來。

  廢世子見狀,便趁熱打鐵道:「惠兒明明是馬家骨肉、千金小姐,卻流落在外受盡苦楚,幾歲大就開始幹活,七八歲到河邊幫人浣洗衣服,那么小的孩子,滿手都是凍瘡,寶珠什麼時候吃過這個苦?十一歲,寶珠有什麼有什麼,衣服珠寶多的穿不完用不完,惠兒呢?馬上就要背上包袱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窮苦人家去,給人家當童養媳,她不可憐嗎?!」

  譚氏聽得難受,躊躇幾瞬,眼睫上掛著淚,歉然道:「我不是不心疼惠兒,也不是一味偏心,可是她回來了,苦日子過去了,她什麼都會有的,我的寶珠卻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廢世子不想再跟她提寶珠的事情了,忍著罵人的衝動,柔聲說:「我們先去見見唐氏,一切確定下來,再去看看惠兒,好嗎?那孩子一路過來,心裡邊想也惶恐,很需要父母前去撫慰一二。」

  譚氏也知道自己方才句句不離寶珠,未免對惠兒太不公平,心下懊惱,言行上反倒殷勤起來:「好,也別拖了,咱們這便去吧。」

  唐氏跟李大郎都挨了三十板子,跟兩條死狗似的,這會兒正癱在府上的牢房裡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廢世子叫人帶他們去提審,僕從拽著唐氏頭髮叫她抬起頭來,露出那張與馬寶珠有八九分相似的面龐,譚氏當場就白了臉。

  廢世子問了幾句,又去問李大郎,他不是譚氏那等內宅婦人,會被輕易矇騙,出其不意的問了好幾句,都未曾聽出破綻,便知道這事兒穩了,暗中替換女兒一事的確為真。

  他沖譚氏點點頭,便要拉著她離開,唐氏卻在這時候拼命往前爬了幾步,哀聲叫道:「夫人,請等一等……」

  譚氏停下身來,回過身去看她,遲疑著問:「你叫我?」

  「是,」唐氏見過白氏和王氏,知道那二人俱是鐵石心腸、很難被說動,反倒是面前這位夫人多年前曾經打過交道,柔柔弱弱的,性子也嬌,撐著一口氣等人過來,當機立斷叫住她求饒:「我做了這等錯事,不敢請求府上寬恕,只求夫人發發慈悲心腸,饒恕我的女兒吧!她什麼都不知道,當年也才出生一天而已,只是個剛出娘胎的孩子啊!」

  譚氏面色變了幾變,卻未出聲訓斥,廢世子想拉她走,譚氏也堅決不肯。

  唐氏見此事有門,當即便哭的肝腸寸斷:「別人都說她是奸生女,其實不是的,天下當娘的女人,誰不想給孩子一個好的出身呢?可是我沒辦法啊!」

  她抽抽搭搭的講述了自己跟孟郎的愛情故事,同病相憐之下,簡直是給了譚氏會心一擊。

  最後唐氏神情溫柔靜好,動容道:「我的女兒她不是奸生女,她是因為愛而被生下來的,也是因為愛她,所以想給她一條活路——求夫人慈悲,給她一條活路吧,求求您了!」說完也顧不得腦袋上剛被包紮好的傷口,一個勁兒的給譚氏磕頭。

  譚氏仍不肯走,還想過去問話,廢世子看得頭大,硬生生將人扛起來出了牢房,便見妻子眼眶也有些濕了:「她會死嗎?」

  廢世子:「……」

  譚氏也知道自己這話問的荒唐,但是見唐氏幾乎要哭成淚人,又是滿心慈母情懷,實在憐惜:「不能跟相愛的人相守,還被娘家賣了出去,她,她其實也很可憐,……」

  廢世子:「……」

  廢世子幾乎想蹲在地上,捂著頭大哭一場了。

  我覺得我比她可憐。

  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