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真假千金15

  北伐告捷,消息傳回淮州之後,自是歡聲一片,人心振奮。閱讀

  大軍征戰在外,留在這兒的都是將領文臣們的家屬,百姓也皆是吳王臣屬,現下眼見家中子弟建功立業,飛黃騰達在即,如何不喜?

  常山郡王妃與武安郡王妃定了日子往廟裡邊去還願,又一道在城中施粥,宴請官員家中女眷歡慶此事。

  吳王妃去世之後,吳王府中饋諸事便由白氏掌管,譚氏雖是長媳,卻向來不理會這些庶務,廢世子眼見白氏在女眷之中一呼百應,頗有昔年吳王妃之情態,心中難免鬱郁。

  論名位、論年歲,這些事情都該由長房正妻領頭才是,現在卻叫老二家的出盡了風頭,自己倒是有心推人出去,但柳氏是什麼身份,一個侍妾罷了,怎麼可能叫她代表吳王府去宴請各家女眷?

  廢世子心下更加鬱卒,有心回家去同譚氏好好談一談,進門後隔著窗戶瞧見她孤身一人跪坐在佛像前,身形單薄如紙,那點子怨氣霎時間便煙消雲散了。

  蓮房的身體已經壞透了,最親近的小弟離她而去,亦是重重一擊,他作為丈夫,不能呵護妻子,將她帶離佛堂也就罷了,怎麼還能一味的苛責於她?

  廢世子暗嘆口氣,擺擺手打發侍從們退下,到譚氏身邊蒲團上坐了。

  譚氏就跟沒瞧見他似的,懨懨的跪坐在蒲團上,神情沉寂,了無生氣。

  廢世子便柔和了聲音,含笑道:「蓮房,我這裡有個好消息,你聽了必然歡喜。」

  他也不賣關子,不等譚氏發問,便開門見山道:「華良跟寶珠已經在回來的路上,再過幾日,便要回到你身邊來了。」

  這話落進譚氏耳朵里,轉了幾轉才往心裡邊兒鑽,有些木然的瞳孔僵硬幾瞬,忽然間泛出濃重光彩來:「誰要回來了?」

  她一把抓住丈夫手臂,神情中難掩希冀與盼望。

  「華良跟寶珠要回來了,我們的孩子要回來了。」

  廢世子見她如此情狀,心中實在難過,硬逼著自己笑了一笑,溫柔道:「我知道你擔心他們,可他們難道便不擔心你?回來之後見母親形銷骨立,滿面疲乏,他們心裡邊該有多難過?」

  離開半年之久的兒女要回來了,這消息便像是一劑強心針一般,給予了譚氏重新站起來的動力與鼓舞,也將譚家二爺過世的陰霾掃除大半。

  弟弟是她的至親之人,但兒女也是啊。

  譚氏跪坐不住,身子往旁邊一歪,跌坐下去,眼淚就跟斷線的珠子似的,不住地往下流,這回沒等廢世子開口勸,她自己就先一步擦了,撫著面龐,慌張問丈夫說:「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是不是又老又丑?」

  廢世子笑著搖頭:「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最美的。」

  譚氏抽泣著伏在丈夫懷裡,重又破涕為笑。

  廢世子夫妻二人在家中翹首以待整整三日,終於見到了闊別大半年之久的一雙兒女。

  馬華良長高了,也瘦了,兩頰上的肉少了,骨頭支棱起來,倒比此前沉穩許多,只是眉宇間縈繞著淡淡陰鷙,抿著唇下了馬,近前去向父母行禮。

  譚氏一見他這模樣,便忍不住掉了眼淚,反倒是廢世子有些欣慰,拍著兒子肩膀,聲音感慨:「長大了,有成人模樣了。」

  這時候馬華良身後馬車門帘一掀,馬寶珠探頭出來。

  大半年的庵堂生涯里,她顯然沒吃到什麼油水,同兄長一樣明顯瘦削好些,只是她原本就是個珠圓玉潤的身架,如此一來身段反倒勻稱起來,五官也比從前好看了。

  「阿爹,阿娘!」

  馬華良下馬之後只是簡單同父母寒暄幾句,卻不曾多言,顯然是受了這大半年庵堂薰陶的影響,整個人隨之沉默寡言起來。

  馬寶珠卻與他不同,一見到父母,便迫不及待的跑上前去,迎上譚氏激動伸出的雙臂,埋臉在她懷裡,親親熱熱的喊:「阿娘,寶珠終於見到你了,我好想你!」

  她摟著母親腰身捨不得放,半是嘟囔半是埋怨:「你是不是都沒好好吃飯?瘦了好些呢,肯定是阿爹沒照顧好你!現在我跟哥哥回來了,我們都站在你這邊,他指定不敢再欺負你了!」

  譚氏聽得熨帖,一顆心都要化了,滿臉慈愛的摟住她,寶珠寶珠的叫著,一時捨不得放。

  廢世子見她這樣歡喜,也跟著高興,假意討饒說:「你們仨在一起,阿爹就一個人,哪裡還敢作亂?不敢了不敢了!」說完,又催著眾人往屋裡敘話。

  久別重逢的好日子裡,那些個不好的回憶便不必提了,馬華良與馬寶珠沒提過這大半年來的庵堂生活如何,正如廢世子和譚氏不曾提過柳氏等人和譚老二之死一樣。

  馬華良不愛說話,馬寶珠卻明顯變得活潑懂事起來,晚間時候還依依的拉著母親不肯放,對父親說:「今晚阿娘是我的,阿爹往別處去吧!」

  事實上,就算是女兒不在這兒,廢世子也會往別處去過夜的。

  氣氛微妙的停頓了一瞬,廢世子笑了笑,摸著女兒的頭髮,囑咐她說:「可別搗亂,你阿娘睡得淺,夜裡容易驚醒。」

  馬寶珠乖巧應了,等他走後,方才變了變臉,低聲問母親:「剛才是怎麼了,阿娘?」

  柳氏幾人的事情必然瞞不過去,隱瞞又有什麼意思?

  譚氏略頓了頓,便苦笑著將事情講了。

  自家女兒的性情她也知道,出乎譚氏預料的是女兒聽完之後竟不曾大鬧著發脾氣。

  馬寶珠看出母親神情之中的詫異,當下哼道:「我發脾氣又能如何?難道能改變現狀嗎?阿爹納了幾個妾,但都出身不高,阿娘有我和哥哥,又有阿爹的心,對咱們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譚氏如何也想不到女兒竟會說出這樣一席話來,著實吃了一驚,馬寶珠抬起頭來,定定的盯著母親,說:「阿娘,這大半年過去,我什麼都想明白了,什麼骨肉之情兄弟之情都比不過權力,要是手握大權的是阿爹,我們家還會這樣嗎?」

  因為之前挨過五十個嘴巴子,她也算是長了教訓,坐到母親身邊去,壓低聲音道:「我要是您,才不會一個人悶在佛堂里生悶氣呢,我就裝,裝認錯,裝服輸,我爺爺他老了,還能有幾年活頭?等那個老東西死了,您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他還能從墳裡邊爬出來收拾你?!」

  譚氏嚇了一跳:「可不敢胡說!」

  「這是胡說嗎?明明是實話!」

  馬寶珠咬緊牙根,感受到右側牙槽處空空如也的感覺,恨聲道:「明明阿爹才是嫡長子,明明阿爹才應該是繼承人,可現在呢?二叔一家都騎到我們脖子上了!我跟哥哥受了那麼多委屈,舅舅們也被人看不起,要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是阿爹,誰還敢說三道四?!」

  是啊。

  譚氏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遭遇的變故,就覺心如刀絞。

  假若丈夫才是吳王,他一聲令下,誰敢漠視次子的性命攻城?

  假若丈夫才是吳王,誰敢將自己的一雙兒女送到庵堂裡邊去修身養性?

  假若丈夫才是吳王,宵小之輩豈敢闖到譚家去殺人?

  以丈夫對自己的心意,他更加不會納妾!

  譚氏想到此處,也不禁被激起了幾分權欲之心,轉念一想,又氣餒道:「我明白又能如何?局勢如此,我又幫不上你阿爹,你大舅舅他……」

  她難以啟齒:「他跟白家兄弟也不可相提並論。」

  「這跟我大舅舅沒關係,您只管約束好大舅舅,老頭子死之前叫他老老實實的就行了。」

  馬寶珠說:「我奶奶娘家兄弟也不成器,也礙不著她嫁給老頭子,還穩坐大房位置,連生三個兒子啊!您是長房長媳,就該把管家的權力捏在手裡,時不時的叫淮州女眷來說個話,不然收買人心的機會全叫我二嬸搶去了,咱們虧也要虧死!」

  譚氏一聽這些便覺頭大:「我實在是不想理會這些……」

  「那就讓我來!」馬寶珠一把握住母親的手,眼底精光閃爍,野心十足:「叫阿爹找幾個嬤嬤幫我,我可以學!」

  ……

  譚氏耳根子本來就軟,被女兒這麼一鼓動,當即便起了心思,第二日晨起之後便領著女兒往白氏處喝茶,含蓄的提起自己想要重新管家一事。

  馬寶珠以為白氏必然會一口拒絕,譚氏也這樣想,早早準備了一肚子長幼尊卑有別的話準備嗆回去,不想常山郡王妃聽完之後便笑吟吟的應下了:「好呀,向來長幼有別,母親辭世之後,本就該叫大嫂主持府中一幹事項的,只是大嫂一直身子不好,老爺子才叫我越俎代庖,這會兒能把差事交出去,我倒無官一身輕了。」

  王氏這會兒也在,團扇笑著一點她,說:「你就躲懶吧!」

  譚氏沒想到事情竟有這般順遂,馬寶珠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然而肉既然咬到了嘴裡,那斷然沒有鬆開的理由,當即便將事情應下,又一個勁兒的誇讚白氏高風亮節。

  白氏挺不好意思的,一個勁兒的擺手:「大嫂,您快別誇了,我聽著都臉熱。」

  說完又道:「我先將將帳目核對出來,清點明白之後,三日後將對牌和帳本一起送到大嫂那兒去。」

  譚氏與馬寶珠鬥志昂揚的出門,滿腹疑惑的回去,明明想要的目的也達成了,心裡邊卻沒那麼高興。

  白氏目送著那母女倆走了,方才嗤笑出聲,將杯中茶潑到院子裡邊去,笑罵道:「蠢東西!這時候想起管家權來了,早幹什麼去了?」

  王氏笑道:「那你還給她們。」

  「給呀,為什麼不給?」

  白氏說:「不叫她們自己上手做著試試,倒以為我這些年是占了多大便宜了。」

  說句不中聽的,老爺子是個摳門精,老太太在的時候也差不多,兩口子都是苦出身,一文錢恨不能掰成八瓣兒花,管家這事真是沾不到多少油水。

  當然,真要是鐵了心想貪也是可以的,但老爺子是什麼人啊,眼明心亮的,敢從他老人家兜裡邊貪錢,怕不是嫌命太長想走走捷徑。

  譚老二到底是怎麼死的,也就是瞞著大嫂了,除了她之外,家裡邊誰不知道?

  王氏笑:「大嫂還當是占了便宜呢,寶珠也高興的不行。」

  白氏抬手揉了揉額頭,忍俊不禁:「你說這娘倆到底是怎麼想的,大軍都挺進京師了,馬上就得搬家,這時候管家,不是給自己找事幹嗎?等到了京師,老爺子往那位置上一坐,從前的規矩還算什麼啊。」

  妯娌倆說笑幾句,白氏便凝重了神色,揮揮手打發僕婢們退下,低聲問道:「方才,你仔細瞧過寶珠了沒有?」

  王氏被她這樣不同尋常的語氣惹得一怔,也低聲道:「瞧了,怎麼,可是有什麼不對?」

  白氏小聲說:「我怎麼覺得她長相不對呢。」

  王氏吃了一驚:「啊?!」

  「這事兒我琢磨好久了,總覺得不對勁兒。」

  白氏說:「大伯是個圓臉,大嫂生的秀麗,是個鵝蛋臉,你仔細想想咱們家人的面容五官,再想想大嫂跟她娘家兄弟,我怎麼瞧不出寶珠像誰呢?」

  王氏悚然一驚:「可不敢胡說,這是要命的事!真傳出去了,大嫂還有命活嗎!她那個人是挺討厭的,但應該不會做這種事。」

  「我不是那個意思,」白氏知道她誤會了,忙道:「你還記得寶珠小時候的事情嗎?小小的一個,身子一直不好,娘胎里就帶著病,虧得家裡邊一個勁兒的貼補,這才養活過來。」

  說到這兒,白氏聲音更低:「我娘家弟妹出身杏林世家,學過小兒醫,去年我們倆閒談的時候提起這事兒,她說那病根都是父母身上帶的,爹娘得過兒女才會有,我悄悄打聽了,大哥大嫂可沒這個毛病。」

  「啊!」王氏一聲驚嘆,詫異不已:「這可真是……」

  大抵是心理作用,這會兒再叫她想馬寶珠的容貌,真覺得不太像是這家的人了。

  王氏猛地站起身來,屋裡邊轉了幾個圈,又一屁股坐下,胡亂用團扇扇了幾下,說:「寶珠生在驛館裡,發動的也突然,產婆都是就近找的,那時候只聽說母女平安,便覺千幸萬幸,哪裡還會想其中另有玄機?」

  白氏道:「我也不知道其中是否真的有詐,只是此事著實蹊蹺,實在不能含糊過去,便吩咐人往舊地去悄悄尋訪,看能不能探到幾分蛛絲馬跡。」

  王氏瞭然點頭:「事關重大,得以確認之前,萬萬不可流出消息去。」

  ……

  譚氏與馬寶珠在家中等了三日,白氏果然令人送去了帳本對牌,叫那邊兒管事核對清楚,客客氣氣的離開了。

  第二日白氏與王氏相約往廟裡去為北伐大勝還願,祈求家中平安,譚氏不願出門,又一心研究剛到手的管家之事,並不曾同兩名妯娌一道前往。

  白氏與王氏上午出行,在廟裡用了些素食,便結伴返回淮州府衙,回去之後王氏也沒急著回去,相對而坐,而小女兒縫製衣裳。

  白氏的陪房便是這時候急匆匆過來的,大抵是走得太急,腦門上蘊出來一層細密汗珠:「郡王妃,您先前吩咐奴婢去打聽的事兒,已經有結果了!」

  白氏神色一凜,王氏也鄭重起來,打發走室內僕婢,正色道:「講!」

  那嬤嬤便回話說:「奴婢奉您命令去查當年之事,著實費了一番功夫,畢竟那時候不同於現在,郡王妃是在驛館之中生產的,接生的產婆便是驛丞兒媳,此次再去,裡邊已經換了人家,奴婢遍尋不得,無奈之下正想回來復命,卻正巧遇上了那驛丞族親,說是那家人搬走之後輾轉託人帶了信回來,這才順著地址找了過去……」

  「二位郡王妃,你們猜怎麼著?那家還真有一個跟寶珠姑娘同年同歲的女兒,奴婢一見她模樣便覺眼熟,正覺得奇怪呢,卻被身邊人點醒了,一張小圓臉,跟已逝的吳王妃活脫兒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白氏與王氏對視一眼,同時倒抽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