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真假千金12

  廢世子與譚氏在外邊石階前跪了半日,膝蓋生疼,關節麻木,聽僕從前來傳稟,方才相互扶持著站起身來,簡單活動一下之後,面色肅穆,往書房裡去。

  剛一進門,夫妻倆便重新拜倒,問安之後,廢世子極陳己過:「這些日子以來,兒子做了太多錯事,也實在是太過傷父王的心,虧得蔡先生點醒,方才幡然醒悟,今日特攜妻室來向父王請罪……」

  朱元璋靜靜聽他說完,臉上不見喜怒,只頷首道:「聽說你把兩個孩子都送到庵裡邊去了?」

  「是,」廢世子面有愧色,再拜道:「寶珠出言不遜,冒犯父王,忤逆不孝,如何能再留在此處?正該叫她往庵里去反思、懺悔,燒香禮佛才是。」

  朱元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問譚氏說:「寶珠今年歲數也不大,你捨得?」

  譚氏叩頭道:「正因為寶珠還小,所以才更加要糾正她的過錯,夫君向來忙於公務,無暇顧及家中,幾個孩子皆由我教誨長大,不想長子不賢,次子冒失,幼女又如此張狂無禮,兒媳有罪,無顏再見家中親長,此後便在家中另置佛堂,如寶珠般燒香禮佛,懺悔自己的過失。」

  哎喲,今天這風颳得有鬼,譚氏這作精都開始說人話了!

  朱元璋聽得詫異,轉眼去看馬老大,又覺得有點兒欣慰,雖說他終究還是忍不下心去把譚氏這個禍頭子處理掉,但能狠下心來做到這等地步,也著實是有所進步了。

  他跟空間裡邊的老夥計們說:「還不算無藥可救。」

  高祖冷笑道:「你猜他這麼說到底是出於本心,還是想挽回在你心裡邊的地位?」

  「原因重要嗎?關鍵在於結果。」

  劉徹說:「他終於拿出了世子應有的處事態度和政治準則,這才是最要緊的,不是嗎?」

  嬴政嗤之以鼻:「原因不重要嗎?將長子幼女送去庵堂贖罪,叫譚氏在府上吃齋念佛,就這兩件事而言,他心裡邊究竟是這三人罪有應得更多一些,還是迫於無奈、不得不暫時委屈妻兒的想法更多一些?」

  劉徹為之語滯,沉吟不語。

  嬴政斷然道:「他今日如此為之,打的主意便是暫且委屈妻兒以圖來日,將來父親死了,他承繼大位,回想起今日之事,必然會千百倍的彌補妻兒!」

  「譚氏如何,譚家兄弟如何,譚氏所出兒女又如何,你們難道不是心知肚明?一旦大權在握,頭頂又無人約束制衡,這群小人不翻天才怪!」

  劉徹皺眉道:「那你待如何?」

  「不如何,他沒救了!」

  嬴政寒聲道:「現下委屈譚氏母子三人,來日必定加倍彌補;逼他休棄譚氏,來日他難道不會再娶?當朝太子迫於老父淫威不得不休棄妻室,登基之後不忘昔日夫妻之恩,故劍情深,再度將其迎入宮中——若干年後他老子成什麼人了?心胸狹隘、小肚雞腸,見不得兒子夫妻和睦,非得棒打鴛鴦?他們倆倒是雙宿雙飛,神仙眷侶羨煞後人!」

  當皇帝的都在乎身後名,只消這麼一想,就覺得血壓開始飆升。

  敗壞老子名聲,成全你倆的愛情,想都別想!

  he——tui!

  劉徹煩不勝煩道:「乾脆叫他把譚氏殺了算了。」

  「那更完了,」李世民歪在椅子上,說:「為了權位,殺他肯定是會殺的,但是他心裡邊能不記恨你,能不對譚家心生愧疚?等你咽了氣,你看他怎麼報復你。」

  他譏誚道:「要不是我弟弟當初步步緊逼,我愛妻可不會死,我得想個法子弄死他!他給你上個爛諡號怎麼辦?不讓你跟老妻合葬怎麼辦?死鬼都能給噁心活了!他作踐你當政時的心腹之臣怎麼辦?老傢伙跟我風裡來雨里去一輩子,到死了還沒個善終?躺在陵墓裡邊都能氣活過來!」

  「別說了!」劉徹捂著心口,咬牙道:「代入感太強,已經開始磨刀了!」

  「這還沒完呢,」高祖語調輕快的接了下去:「害死他愛妻的仇人肯定是要報復的,愛妻的娘家人要不要加以撫恤?封個侯不過分吧?愛妻留下的兒女更是寶貝疙瘩,拿命寵不過分吧?」

  「哎?」李世民忽然說:「彘兒啊,這事兒你不該這麼糊塗啊,故劍情深的不就是你曾孫嗎?劉病己連亂我家者必太子都說出來了,到了也沒廢掉元帝,不就是為著愛妻許平君?後來元帝怎麼著你都知道了,西漢自他由盛轉衰?」

  劉徹:「……」

  劉徹說:「別叫我彘兒。」

  李世民:「好的,彘兒。」

  劉徹:「……」

  劉徹自閉了。

  朱元璋聽空間裡老夥計們各抒己見,不覺微笑起來。

  廢世子與譚氏跪在地上,聽他久久不曾做聲,心中忐忑,躊躇幾瞬,又道:「過去兒子做了許多錯事,管束妻室不當,縱容妻舅作惡,實在不該。父王勸我多添子嗣,亦是良言,只是我那時候困囿於舊時承諾,竟不敢應,叫父王傷心了。」

  「哦,」朱元璋說:「你不娶徐氏和柳氏了?」

  廢世子心知老爺子眼明心亮,不敢在他面前班門弄斧,重重磕一個頭,說:「兒子萬死,此前眼見阿爹看重二弟,心思亂了,一心想娶個將門之女為側妃,添補軍中勢力的不足,現下回想,當真羞愧欲死,晚些時候便往這兩家去退親,至於子嗣一事,只在府里挑幾個婢女便是……」

  朱元璋聽他說到此處,倒真是格外高看一眼,心念幾轉,終於道:「寶珠也就罷了,華良怎麼也給送走了?那是你的長子,馬家的嫡長孫,哪能在庵堂里待著,整日吃齋念佛?好好的男兒家,也被束縛的沒幾分血性了。」

  廢世子早就打定主意,老爹面前當個知無不言的乖孩子,當即便請罪道:「華良年輕氣盛,人也冒失,昨日眼見母親昏迷,妹妹亦是臥床不起,激憤之下對阿爹出言不敬,兒子身為人子,如何能縱容他?正該送去庵堂,叫同寶珠一道修身養性才是。能否上陣殺敵是小事,對尊長出言不遜、人品有失,這便是大事了!」

  這說的倒還是些人話。

  可見人還是得多經歷點起伏才行,看看馬老大,被冷待了這麼短時間,沸騰的大腦涼了,智商又重新占領高地了。

  朱元璋在心裡邊評估了一下馬老大,再想想馬老二,左右斟酌一下,便定了主意。

  儲君之路不該是一帆風順的,坦途上也教不出好皇帝,無論最終選擇的是誰,登頂之前多個對手做磨刀石,始終是件好事。

  且他心裡邊還存著一個疑影。

  這個世界跟他本人的經歷太像了。

  原先的吳王與他也頗有幾分相似。

  馬老二身上有老四的影子,廢世子和其餘兒女也或多或少與他後世子孫有所類似。

  他已經問過了,李元達在前一個世界時,也有類似的感覺。

  有時候他們兩人閒聊,甚至會生出一種近乎荒誕的猜測來——他當下所處的世界,是不是本來所處世界的另一種發展方向?

  朱元璋也曾與白氏敘話,聽她提起早逝的吳王妃,諸多記憶相互對照,他覺得那或許真的就是老馬。

  在另一個世界裡的吳王妃老馬。

  可惜天不垂憐,他到此處時,她已經走了。

  朱元璋想到此處,眼淚就止不住的往外流。

  恰好這時候廢世子也跪在地上痛哭他的母親:「阿娘過世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咱們一家人,叫兒子們好好孝順阿爹,叫兄弟三人彼此友愛,兒子一時糊塗,竟將阿娘的殷殷囑託全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她是那樣慈愛寬和的人,即便病到最嚴重的時候,還不忘勸諫阿爹死生有命,不要因此見罪於大夫,兒子不孝啊……」

  朱元璋知道他有演的成分,廢世子知道父親知道他有演的成分,但是有些事情本就是沒辦法說個清楚明白的。

  事已至此,他將自己能做的全都做了,此後如何,便看老父如何抉擇了。

  朱元璋久久沒有作聲,廢世子跪在地上抽泣,心中難免不安,衣袖拭淚,掩飾著抬一下頭,便見老父坐在椅上一言不發,只默默的流眼淚。

  他心頭一顫,疼痛與震撼好似在這個瞬間忽然濃烈起來,淚珠子「吧嗒」一下掉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叫了聲:「阿爹。」

  朱元璋嘆一口氣,有些疲憊的朝他擺擺手:「好了,退下吧。」

  廢世子心知自己過了這一關,只是不知為何,心裡竟也不覺十分歡暢,同譚氏一道離開書房,回頭再看,便見老父孤身一人坐在椅上,雙眸閉合,無喜無悲。

  權威使然,他高高在上,然而也是至高無上的權威,似乎又使他無法融入周遭,與所有人和物都存在著一道無聲的隔閡。

  那可是吳王,長江以南的絕對霸主,天下公認最有可能登頂帝位的吳王啊!

  也許這便是權力的代價。

  高處不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