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婦人似乎沒想到皇帝會如此反應,怔楞幾瞬之後,神情焦急而不解:「陛下,皇后對您一片真心,從無不敬之意,您不能一錯再錯啊!」
嬴政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一邊笑,一邊搖頭,又問她說:「太后、皇后、太醫,還有你——為了讓屈氏露出狐狸尾巴,讓朕見到她和趙高的狼子野心,你們聯合起來給朕用了假死藥?」
「還請陛下恕罪,」中年婦人面有為難:「事急從權,若非如此,又怎麼能詐出這幾個奸佞之賊的野心?」
「你們可真是用心良苦啊。閱讀」
嬴政輕輕頷首,臉上似乎浮現出一抹感慨,幾瞬之後,又和顏悅色道:「還有誰參與其中了?」
那中年婦人說了幾個宮妃名姓,又悲切道:「皇后待下寬仁,六宮敬仰,您此前一味寵愛屈氏,問罪皇后母家,甚至下令收回皇后寶印和立後聖旨,一干待遇極為簡陋,而屈氏掌控後宮,內侍宮婢為了逢迎於她,更是變本加厲的苛待於皇后,臣妾等人既不願見屈氏小丑跳梁、耀武揚威,又不忍見皇后蒙受不白之冤、為僕婢所折辱,故而如此為之。」
嬴政再度點頭,又問了句:「你們是怎麼說動太后的?」
中年婦人眼眶含淚,哽咽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她從前的確與皇后有些誤會,但是世間哪有解不開的結?屈氏跋扈無教,太后早就察覺到了她的不軌之心,而皇后……」
她神情動容,與有榮焉:「那日臣妾前去拜見時,她老人家拉著臣妾的手,很是敬佩感慨——她說,後宮波譎雲詭,不知多少女子被富貴迷了眼,只有皇后,一直保持本心,清高潔淨,不染塵埃。」
說到此處,中年婦人冷笑一聲,不屑一顧道:「屈氏執掌後宮大權又如何?屈氏的兒子得寵,甚至有望做二世皇帝又如何?她早就失了本心,迷失了自我,就算最後胡亥真的成了二世皇帝,屈氏成了太后,她也仍舊是徹徹底底的輸家!」
嬴政:「……」
嬴政:「????」
空間裡的皇帝們:「????」
「……這邏輯不對吧。」
高祖忍不住撓頭:「雖然屈氏的兒子當了二世皇帝,萬人之上,雖然屈氏風風光光做了太后,但她遺失了本心,所以即便她身處高位、榮華富貴終老,她也是徹徹底底的輸家?喵喵喵???」
劉徹也給逗笑了:「是啊,雖然我們清高的皇后差點被廢掉,雖然被收回了皇后寶印和立後聖旨,雖然娘家人都因為她糊了,雖然在後宮裡仰仇人鼻息,但她保持了本心,她沒有變,她才是真正的贏家!鼓掌!!!」
「你們這種被世俗污染過的靈魂,怎麼能懂得這種思想的可貴?」
朱元璋白了他們一眼,道:「寧願家破人亡、坐在冷宮裡笑,也不能做榮華富貴的囚徒,喪失自我的活!」
「……」李世民:「這不就是精神勝利法嗎?強行挽尊?」
朱棣慢吞吞道:「後世也有人管這叫阿Q精神。」
嬴政覺得腦仁兒疼,抬手揉了揉額頭,他忽然間有點想念胡亥和趙高了。
哪怕是李斯,也比面前這婦人和遠在咸陽的皇后、太后好啊!
起碼他能搞得懂那幾個人在想什麼,不像這幾個女人似的,思維十分的……
胡作非為!
肆無忌憚!
嬴政問這中年婦人:「是朕冤枉了皇后嗎?」
那中年婦人神情殷切,動容道:「還請陛下明察,皇后當真是無辜的!」
嬴政點點頭,又問身邊親信:「皇后當初是因為什麼被朕收回了立後聖旨和寶印?朕有些記不得了。」
親信臉色頓變,倉皇跪地:「臣萬死。」
中年婦人眸光一急:「陛下,事到如今,屈氏和趙高的野心昭然若揭,難道您還不相信皇后嗎?」
嬴政冷冷覷她一眼:「閉嘴。」
又命令那親信:「你講。」
親信神色變了幾變,終於咬緊牙根,叩頭道:「因為有人告發皇后與侍衛私通。」
嬴政:「……」
馬德!!!
嬴政觀那侍從神情,就知道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但一國皇后與人私通——
原主是綁定了聖母系統是嗎,收回寶印和立後聖旨頂個什麼用,俱五刑、滿門抄斬、夷九族難道是當擺設的嗎?!
嬴政面籠陰雲,神情陰鷙,忍不住抬手掐了掐眉心。
而那中年婦人則含怒道:「休要信口雌黃——那明明是屈氏蓄意構陷!」
嬴政淡淡吩咐左右:「堵上她的嘴。」
他只注視著那親信,笑的森然:「證據呢?」
那親信既然開了口,也不必繼續隱瞞,略頓了頓,便繼續道:「那侍衛的妻子出首告發丈夫與皇后私通,道是丈夫睡夢中時常念起皇后閨名,並出示了皇后親手為那侍衛縫製的靴子和枕頭,還有……」
嬴政眼底凶光跳躍,抬手止住他接下來的話:「夠了。」
又問:「皇后如何解釋?」
親信道:「皇后說,臣妾沒有做過,臣妾是冤枉的。」
嬴政眸光微跳:「還有呢?」
親信道:「皇后說,請陛下還臣妾一個公道。」
嬴政眉頭皺的更緊:「然後?」
親信:「皇后說,夫妻多年,陛下居然還信不過臣妾?」
嬴政:「……」
嬴政:「?????」
他忍著殺人的衝動,又問了句:「之後?」
親信硬著頭皮道:「皇后很失望,也很痛心,最後說子虛烏有的事情,有什麼必要解釋?但憑陛下處置。」
他小心翼翼道:「沒了。」
嬴政:「……」
嬴政:「?????」
嬴政:「靴子和枕頭,皇后如何解釋?」
親信:「朋友與朋友之間的關懷。」
嬴政:「……」
嬴政:「?????」
現在嬴政是真心想殺人了。
私通這種罪名,別說是皇后、一國之母,尋常婦人沾上都得脫一層皮,原告出示了枕頭、靴子這種實打實的物證,你拋出一句「臣妾沒做過,臣妾是冤枉的」就完了?
公堂之上打官司,原告被告對峙都得有來有往,更何況是這等要命的大事!
嬴政什麼都不想說了。
問話結束,那中年婦人終於被左右鬆開,眼見皇帝面色不虞,匆忙為皇后辯解:「陛下,皇后與鄧大人是君子之交,的確並無私情啊,您不要誤會……」
「夠了!」嬴政一聲暴喝,將她未說出口的話打斷,神色猙獰,語氣冷厲:「押她下去嚴刑拷打,朕要知道前朝和後宮當中有多少亂臣賊子參與了這件事——再傳章邯前來見駕,朕有要事吩咐他去做!」
左右眼見皇帝如此震怒,豈敢有所質疑,將那中年婦人嘴巴堵住拖了下去,不多時,又引了章邯前來拜見。
嬴政眼底厲色閃爍:「趙高、胡亥協同李斯在外作亂,太后、皇后及相干宮嬪與太醫在內生事,為家國千秋計,朕豈能容忍他們如此?朕已經吩咐尚書郎擬旨,以你為副使,李信為正使,速速返回咸陽徹查此案——朕西行返回咸陽之後,不想再見到那些會讓朕心生厭惡的人,你明白嗎?!」
章邯心下一凜,頓首道:「是。」
略微停頓幾瞬,又道:「臣萬死,太后娘娘……」
嬴政冷笑:「太后,當她暗中吩咐太醫給朕下假死藥的時候,太后就暴斃而亡了!」
章邯從皇帝冷若冰霜的語氣中察覺到了濃烈到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氣,神情愈發恭謹,退出之後自中官手中接過聖旨,小心的展開看了一眼,但覺後背冷汗涔涔,酷暑天氣里生了一身涼汗。
歸根結底,只一個字而已。
殺!
不過這也並非不能理解。
哪個帝皇能夠容忍後宮聯合太醫給自己下藥?
這次下的是假死藥,下次又會如何?
以章邯的眼光來看,太后等人的行徑透著十成十的愚蠢,陛下渴求長生久矣,世人皆知,你們暗地裡給他下了假死藥,讓他直接體驗了一把死亡的感覺,以他的秉性,怎能不怒?
不殺一個人頭滾滾,這口鬱氣怕是難消。
這群人……看起來膽子也不大,怎麼上趕著找死。
皇命在身,章邯不敢停留,帶了聖旨之後便協同一眾使者扈從動身出發,飛馬趕回咸陽,接連趕路一日一夜,中途換了七匹馬,終於在第二日的深夜抵達咸陽城門。
關閉的城門與宵禁無法對皇帝特使產生影響,章邯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了李信面前。
作為曾經的少壯派將領,李信一度得到皇帝極致的看重,屢征趙燕,顯赫一時,不想後來折戟楚國,深蒙羞辱。
那之後李信曾經在燕齊戰場上出現,不過很快便銷聲匿跡,許多人以為他因為伐楚失敗為皇帝所惡,卻不曾想他只是隱於黑暗,在另一個戰場上成了皇帝手裡的刀。
當年那場慘敗之後,李信幾乎一夜白頭,秦國虎狼之師,幾時吃過這種敗仗?
秦王沒有選用老將王翦、而是啟用了他這個後起之秀掛帥,將一切押到了他身上,殷殷盼望,結果他卻以異常前所未有的慘敗狼狽收場。
李信想要自刎謝罪,卻被秦王攔住了。
秦王親自往頻陽去向王翦道歉,請求他出山掛帥,途徑李信所在之處時,又匆忙見了他一面。
「此次兵敗,難道都是你的過失嗎?寡人識人不明在先,戰略失誤在後,同樣有罪。」
「有成,」秦王喚他的字:「勉之。」
恍然回首,已經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李信收回思緒,展開章邯遞來的那封旨意,目光在上邊迅速掃過,神情微微有些沉重,復又搖頭失笑:「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陛下他,畢竟是天子啊。」
說完,他臉上笑容斂起,冷靜漠然到近乎可怕:「傳令虎賁營封鎖宮城,宮婢內侍各歸其處,若有擅動者,殺無赦!」
對於咸陽宮來說,這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李信按圖索驥,依次將參與皇帝假死一事的宮妃、侍從盡數捉拿,嚴刑拷問之後,又迅速將遺漏掉的相關人等緝拿歸案,簽字畫押,整理案情,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當中。
太后這時候已經歇下,卻被殿外聲音驚醒,皺眉坐起身來,吩咐左右:「去看看,出什麼事了?」
旋即就聽門外侍從同人發生了爭執:「你們是什麼人?太后在此,爾等豈敢放肆!」
太后聽到了刀刃離鞘的聲音,旋即一切歸於平靜。
她變了臉色,旋即定住心神,厲聲道:「是誰在外作亂?!」
話音落地,門扉被人從外推開,李信手持佩刀,閒庭信步般出現在她面前,彬彬有禮道:「臣李信奉皇帝令,送太后歸天!」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冷宮中。
身形單薄的皇后尚且未眠,倚在窗邊,問心腹宮人:「卻不知計劃是否順利,陛下……是否業已得知了屈氏的真面目。」
心腹笑中帶淚:「您馬上就要熬出頭了。陛下知道錯怪了您,一定會親自將立後的旨意和寶印送回,迎您離開這裡的!」
皇后搖頭,悽然道:「在他懷疑我的那一瞬,我與他的夫妻之緣便斷了。若有來世,我一定不要再做他的皇后了……」
心腹眸光憐惜而不忍,正待寬撫一二,卻聽殿外傳來悽厲的慘叫聲,夜色中傳的很遠。
主僕二人同時變了臉色。
李信瘦削的臉頰上沾了一滴血,尚且未曾凝固,順著臉頰拉出一條豎線,有種猙獰冷酷的英俊。
他向驚懼不已的主僕二人頷首致意:「臣李信奉皇帝令,送廢后歸天。」
……
等到第二天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大地時,虎賁營早已撤離,一切痕跡都被抹除,只有空氣中瀰漫著的淡淡血腥氣,提醒著所有人這裡發生過一場多麼殘酷的屠殺。
一夜之間,皇后被廢黜賜死,幾位高位宮妃先後被殺,其母家夷三族,九族內倖存之人及故舊發配戍邊,太醫院血流成河,太后因病暴斃而亡,咸陽城內一時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雖是身在他方,皇帝們卻也知曉咸陽發生了些什麼。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說:「別人也就算了,太后也給殺了,是不是有點過了?」
我爹當年那麼討厭,我都好好的供著他呢!
劉徹瓮聲瓮氣道:「人言可畏。」
「不在乎。」
嬴政眼皮都沒眨一下,神情漠然:「朕的眼裡從來都沒有人言可畏四個字,朕也不懼怕任何威脅,朕是天子,是始皇帝,沒有任何人或者事物能動搖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