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懷抱著十二萬分的喜悅走完了程序禮節,若非禮制不允許,他甚至想親自前去迎接心上人的到來。閱讀М
茂珠兒是側妃,嫁入東宮之後自當前去給皇太子妃行禮,又因為入東宮晚,品階雖與吳側妃齊平,但還是會有姐妹之分。
皇太子雖不喜皇太子妃秉性剛強,但對於她的操守還是放心的,起碼東宮沒有被她搞得烏煙瘴氣,懷孕的侍妾們基本上都能平安生產,也沒聽說她暗害過哪個妾侍。
當然,這可能也跟他從前沒什麼特別寵愛的妾侍有關。
事關心上人的安危,皇太子分外謹慎,新妃往正殿去見禮時他亦在座,就是怕皇太子妃又或者是吳側妃給心上人難堪。
吳側妃本來是沒打算給閔氏難堪的,畢竟她有兒子,有家世,就等著皇太子登基之後坐上妃位享受榮華混吃等死,運氣好一點的話或許還能做個貴妃。
可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同樣都是側妃,我還是第一個入門的,給殿下帶來的助力更大,為什麼我進門的時候皇太子沒這麼看重在乎,閔氏進門的時候就有?
再一想為著閔氏這側妃之位,陳貴妃同陳家所生的那一場齟齬,吳側妃心中警鈴大作,神色變幻幾下,下意識扭頭去看皇太子妃神色。
還是這樣。
就像當年她入東宮時一樣,泥塑神像一般含著幾分笑意,無妒無怒,無波無瀾。
吳側妃忽然有些泄氣。
外邊傳來女官的通稟聲,新妃已經到了門外,叫近侍宮人攙扶著,蓮步輕移,款款入內。
因為是側妃的緣故,茂珠兒是不能穿正紅色嫁衣的,但水紅同樣也是艷色,同樣能最大限度的將她容貌中那股驚人的美艷與昳麗激發出來。
茂珠兒的眉毛被勾畫的很長,眼睫微垂,巴掌大的小臉仿佛占盡了四月春光,啟唇微笑時,如同河畔垂柳一般搖曳多情。
吳側妃沒想到閔氏竟有這般絕世顏色,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體,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訴說著警惕,而正座之上,皇太子已經看得痴了。
只有皇太子妃神色淡然,紋絲未變,笑微微的瞧著款款近前的茂珠兒,唇邊的笑紋都恰到好處:「真就跟畫兒里的美人似的。」
宮婢小心的攙扶著茂珠兒跪下,她低頭叩首,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珠兒給太子妃娘娘請安,願娘娘永受嘉福,長樂未央。」
上天造物不公,美人的聲音都是好聽的,從前吳側妃聽人說珠落玉盤,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今日見了閔氏,可算是了解到了。
她心下五味俱全,皇太子妃已經叫起,茂珠兒又向她福身,口稱姐姐。
吳側妃起身回禮,心緒複雜道:「妹妹不必多禮。」
皇太子眉宇間洋溢著幾乎要溢出來的欣喜,已經迫不及待的站起身來,領著茂珠兒往她居住的偏殿去,那聲音溫柔款款,恰似春風:「你的住處,是孤親自安排的,卻不知是否合你心意,孤領你去瞧瞧,若是缺了什麼少了什麼,再慢慢添置……」
皇太子向來矜傲尊貴,目無下塵,幾時這般俯首做低過,就算是對著皇太子妃,也沒這樣過啊。
吳側妃心頭的酸水一陣一陣的往上涌,死死的捏著帕子,不叫自己當眾變臉。
而茂珠兒只是順從的頷首,唇角噙著一絲淺笑,與皇太子一道拐出門時,狀若不經意般側了側頭,望向仍舊端坐在殿中的皇太子妃。
最是一低頭的溫柔。
皇太子妃隨之莞爾。
……
第二日,吳側妃叫宮人侍婢們陪同往正殿去向皇太子妃請安,進門之後,便見東宮的一眾鶯鶯燕燕早就到了。
向來位卑者更該謹小慎微,她並不奇怪,稀罕的是昨天剛入東宮的閔側妃也在其中,髮髻高挽,衣裙曳地,華美鮮妍如神仙妃子般駐足殿外,一副等待良久的模樣。
吳側妃心下暗添警惕——閔氏姿容絕世,又這樣得寵,卻還能不驕不餒,待皇太子妃如此恭謹,當真是個棘手人物。
一縷憂慮爬上心頭,吳側妃近前去同她見禮,茂珠兒也淡淡應了,有些冷淡,不太愛跟人搭話的樣子。
吳側妃熱臉貼了個冷屁股,滿心不爽,心裡抱怨說你有什麼了不起的,老娘我也是側妃,比你進門早,還生了兒子呢,呵!
她翻個白眼,虛撫一下髮髻,轉頭同那些近前奉承的低階妾侍們閒話。
茂珠兒不甚在意,雖也有人想去巴結幾分,然而見她如皇太子那般抬著眼睛、難掩倨傲的模樣,便一一退卻了。
皇太子妃起身的時辰同往常一般,梳妝打扮之後傳了她們入內說話,眾人之中便以吳側妃和茂珠兒身份最高,故而入內請安之時,便是她們二人並排走在前邊兒。
吳側妃心中不喜茂珠兒,然而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到底還是忍不住多看一眼。
門前侍立著的宮人們將垂簾掀開,晨光中那玉石光澤有轉瞬耀到她眼眸,有那麼一瞬間,茂珠兒的神色變得很奇怪,真要用言辭來形容出來的話,大概就是眼睛裡有光芒在閃爍……
吳側妃被自己腦海中冒出來的形容驚住了。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閔側妃入宮第一日,東宮集會無波無瀾,皇太子妃沒出言敲打新寵給下馬威,閔側妃也恭謹守禮,合乎儀度,不曾有一字挑釁。
好像很正常,但又好像是缺了什麼似的。
沒意思!
到了晚間入睡的時候,吳側妃還忍不住抱怨:「那些話本子說的一點也不對,什么正妃讓主君愛妾擺正位置、曉得自己的身份,愛妾含沙射影諷刺主母年華老去、恩寵不再,鬧的再厲害點,連主君都得被驚動,今兒怎麼什麼都沒發生呢!那個閔氏,在我面前那個下巴抬得喔,多不可一世,到了太子妃娘娘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乖順的跟只貓似的呀……」
「這有什麼不好?您可別犯傻了!」
嬤嬤看著這個傻女蛾,忍不住嘆氣:「皇太子妃真要是個不能容人的,以她的本事,您是能把哥兒平平安安的生下來,還是能跟她爭儲妃之位?閔側妃真要是個掐尖要強的,以她的容色和皇太子殿下對她的寵愛,您哪來的勇氣跟她並尊?」
「……」吳側妃:「?????」
這也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吧!
「等著瞧吧,」她冷笑道:「看閔氏那個妖里妖氣的樣子,就不像是個老實的,我不信她能裝一輩子!」
……
茂珠兒進了東宮,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意味著陳貴妃和陳家關係的初步破裂,甚至於皇太子同陳家的關係,也出現了淡淡的一絲裂痕。
然而這一切,尚且只是個開始。
六月,同陳貴妃交好多年的石妃出首,在宮宴之上狀告陳貴妃戕害皇嗣,朋扇朝堂,以寒涼藥物致使自己落胎小產,更曾經在多年之前出手謀害劉妃及其所出長子,罪在不赦。
一石驚起千層浪。
皇帝本就對劉妃母子之死心存疑慮,這才枉顧誕下皇長子者封后的之意,只將陳妃晉為貴妃,且當年隱忍此事,是因他初登大寶,陳家勢大,且並無直接證據,但到了今日……
事發突然,陳貴妃猝不及防,臉色煞白:「賤婢胡言亂語!我這些年與你姐妹相稱,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這樣誣陷於我?!」
石妃發狂大笑,眼中有淚:「姐妹相稱?若非機緣巧合,我怕是到死都不知道是你這好姐妹害的我終身無子,再難有孕!」
說完,她不再看陳貴妃,咬緊牙根,向皇帝一字字道:「臣妾有證據,證明當年正是陳氏謀害了劉妃母子!」
一場宮宴鬧成這樣,註定不得善終了。
皇帝下令六宮迴避,只留下陳貴妃與石妃兩個當事人,自己親自主審此案。
陳貴妃統攝後宮多年,六宮中附從者甚多,消息迅速傳到東宮,又輻射至宮外陳家。
陳貴妃的兄長面色猙獰,立即殺到後院,強忍著沒有掐住陳夫人的脖子:「是你走漏了風聲?就因為皇太子沒有娶八娘做側妃?你知不知道有貴妃在宮裡,對陳家來說意味著什麼啊?!」
陳夫人憑空背了好大一口鍋:「跟我有什麼關係?是她自己手腳不乾淨,被發現了端倪,這也怨我?!」
皇太子也是驚慌失措,茂珠兒便寬慰他:「殿下,您別怕,不會有事的。」
她為皇太子倒了水,服侍著他飲下,聲音輕柔,言之有據:「您跟貴妃娘娘互為依仗,您不倒,貴妃娘娘就倒不了,貴妃娘娘不倒,您也絕對倒不了。別管當年之事的真相是什麼,現實就是劉妃已經不在了,她所出的皇子也沒了,您是陛下名正言順的長子,是國朝尊貴無匹的儲君,群臣公認,天下景從,您有東宮裡一眾忠心耿耿的臣子,還有得力勢強的岳家……」
說到此處,茂珠兒莞爾輕笑:「別忘了,太尉大人這時候正領軍在外,皇太子妃是他的嫡長女,就算是為了安太尉的心,陛下也不會輕言廢儲的。」
皇太子豁然開朗,眼底憂懼之色為之一輕。
「珠兒,我的好珠兒!」
他抱起茂珠兒,連轉幾圈,茂珠兒嬌嗔著喊暈,讓他趕緊把自己放下。
皇太子欣然大笑,愛憐不已:「你可真是我的解語花!」
茂珠兒忍俊不禁,又將茶盞送到他唇邊:「瞧把殿下給嚇得,再喝一口壓壓驚吧!」
皇太子不假思索,一飲而盡。
……
茂珠兒所說,的確也是皇帝所憂慮的。
從軟禁陳貴妃和石妃的宮室走出來時,夜色已深,月光從天上冷淒淒的照下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知道了真相又能怎麼樣?
劉妃死了,她所出的皇長子也死了,陳貴妃所生的兒子便是名正言順的長子,他有人望,有名分大位,有得力的妻族和太孫,過去的這些年裡,皇帝在他身上投注了太多太多的權力和籌碼,這時候想臨時換人,可能嗎?
不可能!
周定方那個老東西,之所以能安分守己,不就是因為皇太子妃是他的嫡長女,皇太孫是他的外孫嗎?
皇太子若是被廢,餘生怕是坎坷,皇太子妃作為他的妻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同樣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倘若周定方後繼有人也就罷了,不會太將這女兒和外孫放在心上,偏偏他沒有兒息,只有三女……
更別說他現下領軍在外,不受節制。
難難難!
「珍兒,」對著滿園夜色,皇帝潸然淚下:「朕到底還是要對不住你了!」
三日之後,陳貴妃暴病而亡,皇帝老來失伴,甚為傷懷,為此輟朝三日,下令加封石妃為貴妃,總領後宮諸事。
同時,又追諡已逝的劉妃和陳貴妃為皇貴妃。
明眼人都知道陳貴妃死的蹊蹺,正如所有人都明白石妃的加封是為了寬慰她所遭受的委屈一樣,而皇帝對於早逝多年劉妃的加封,也間接的證明了石妃所言是否為真。
這場風波,到底沒蔓延到東宮身上去。
陳貴妃沒有被廢去名分,死後又有加封,作為皇太子的生母,六宮位分最尊之人,六宮自然得為之守孝。
東宮自皇太子妃及以下宮妃都換了素衣,每日往靈前祭拜,如此接連數日,等到喪儀結束後,女眷們或多或少有所消減,面帶倦色
等到除服結束,皇太子妃終於鬆一口氣,自往內殿中去安歇,不覺睡下,再一睜眼時,便見內殿之中昏昏沉沉,茂珠兒手持一支紅蠟,一盞一盞將殿內的羊角燈點亮。
她秀眉微挑,卻不做聲,只默默看著這一幕。
如此過了半晌,茂珠兒回過身來,將手中紅蠟吹滅,方才詫異笑道:「娘娘幾時醒了?竟也不做聲。」
皇太子妃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茂珠兒也不追問,走上前去,跪坐在她膝邊,輕聲細語道:「娘娘怎麼知道,陛下不會徹查此事呢?」
皇太子妃手指拂過她面龐,那肌膚柔膩而光滑,是女孩子才會有的姣好。
她輕笑道:「因為我了解男人。」
頓了頓,又說:「世間只有兩種男人,一種是我爹爹,另一種是別的男人。你明白嗎?」
茂珠兒將臉頰靠近她膝蓋,雙手抱住了她的腿:「姐姐,茂珠兒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