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朱元璋重返大明後22

  胡濙等人私底下提了幾句皇帝大婚的事情,其餘朝臣們也難免有所議論。

  現下朝局穩定、瓦剌退卻,雖然還有小股敵人作祟,但顯然是翻不起什麼浪來了,早日冊封皇后,選秀納妃,自然是朝中第一等要緊之事。

  皇帝早日大婚、臨幸宮嬪,才能有皇子,有了皇子朝臣們才能上疏請立皇太子——儲君是王朝國本啊!

  朝臣們消息靈通,皇帝以璐王身份入京之時,便將他在藩時候的事情查了個底朝天,知道皇帝早已經選定了王妃,且還是打著先璐王妃的旗號選定的。

  皇帝自己中意,又有先璐王妃在那兒壓著,說破大天也沒人能把皇后之位從藺氏女手中奪出來,忠耿些的朝臣紛紛上疏請求迎接藺氏女入京待嫁,肚子裡花花腸子打轉的則直接上疏請求選秀——這也不能說是錯。

  朱元璋早就有意給老妻一場盛大的婚禮,這時候自然不會推辭敷衍,當即便降了賜婚聖旨,令王府潛邸之臣返回洛陽,接引老妻及項家人入京,順帶著又提了一嘴,讓去給田家送個信兒,說是已經幫他們家找好女婿人選了,叫一道上京來,卻絕口不提選秀納妃的事情。

  劉徹抄著手「嘖嘖」道:「喲,修身養性了?都是男人,誰不知道誰啊,別裝,假!」

  朱元璋苦笑:「還真就是沒裝。」

  有些話對著大臣沒法說,對著后妃也沒法說,人處在不同的位置上,想法南轅北轍,就像有些事情不是親身經歷,根本無從感受。

  他揮揮手,遣散了內侍宮人們,一屁股坐在玉階上,左腿屈起,手扶膝蓋:「這話我也只能跟你們說說。咱們哥幾個裡邊,老朱我出身是最差的。元達,雖是出身草莽,但年少時候也過過好日子,最起碼沒飢一頓飽一頓,還念過書、會寫字。世民,關隴貴公子,你爹是什麼身份,你娘是什麼身份?」

  高祖與李世民聽得默然,朱元璋又轉向剩下的兩人:「始皇,你小時候是過的慘,但是還能比我慘?更別說等你慘完那幾年之後就回秦國去了,之後雖然也有波折,但都一關一關的挺過去了。還有彘兒,要說童年,就你跟李世民最幸福,他是公侯之子,而你是皇子啊——也就是傻子才會覺得你是個沒人在乎的透明皇子!那時候你娘在後宮多得寵?四歲就封了膠東王,你爹活著呢,因為寵愛你娘,還破格封她為膠東王太后,跟我一比,你是泡在蜜罐里長大的!」

  劉徹本想說宮廷之中的爾虞我詐並不簡單,然而轉念一想,又為之默然。

  宮廷的確並非風平浪靜之處,但自己的母親和姨母也並非泛泛之輩,母親先後為父皇生下三女一子,姨母接連產下四子,父皇晚年所出的皇子公主,皆為王氏姐妹所出,其恩寵之濃,聲勢之大,可見一斑。

  爭鬥的確會有,但是在抵達自己面前之前,就被母親和姨母消弭掉,至於衣食用度,便更加不必說了。

  朱元璋見幾人皆不言語,終於嘆一口氣,繼續道:「我是窮苦出身,有多窮?飯都吃不起,晚上餓的睡不著覺,老子娘死了,連件齊整衣裳都找不出來,又沒有棺材,好容易找了蓆子一卷,卻沒有地方下葬,那時候是真的苦啊……」

  說到傷心之處,他潸然淚下,皇帝們保持著緘默,沒有出聲勸慰,只靜靜旁聽。

  「我沒念過書,不識字,沒人教我,好些個事情,也只能摩挲著來,後來投了義軍,到了郭子興手下,得他賞識,娶了老馬,才算是又有了家,辦完差事回到家裡一看,她還給我留著飯,也沒什麼山珍海味,就是家常小菜,再燙一壺小酒,我一口氣能吃三碗飯,可真是香啊!」

  朱元璋眼底閃過一抹緬懷,感念良久,方才繼續道:「我祖上貧農出身,我曾經也是個貧農,後世有人說我滿腦子農民想法,這也不能算錯,當了皇帝之後,我心裡邊不是不得意的,放眼華夏,貧農出身、當過乞丐而登頂帝位的,捨我其誰?!」

  他語氣中有難掩的傲然,驕矜一笑,又嘆口氣:「我跟世民你不一樣,你是五陵年少、英姿勃發,跟始皇和彘兒也不一樣,你們倆是天潢貴胄,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就連元達也跟我不一樣,你從沒有為吃不上飯擔憂過,不知道餓的睡不著覺,肚子裡邊跟有火在燒似的是什麼感覺,雖然你也曾經落草為寇,但那時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快意恩仇。只有我——」

  朱元璋搖頭失笑,半是感慨,半是自嘲:「我是貧農翻身,窮怕了,餓怕了,即便當了皇帝,也帶著點小家子氣。我就想著老子這一把撈著了,老朱家祖墳上冒青煙,發達了,我是皇帝,我兒子是皇帝,我孫子也是皇帝,老朱家的人再也不用挨餓,不用餓的嘔酸水,燒心撓肺了,想吃肉?吃!想穿綾羅綢緞?穿!使勁兒的享受!納上幾十個小老婆,叫她們給我生一群兒子,老朱家枝繁葉茂,兒孫滿堂!我是苦夠了,以後絕不叫我的兒孫再苦!可老話說過猶不及,這話有道理啊!」

  「想讓兒孫過好日子,這是人之常情,誰不這麼想?我是娶了不少小老婆,兒子也生了不少,可是管生不管養,那些個王八蛋,沒少在外邊造孽啊!我當初作《御製皇陵碑》的時候,最恨的就是那些個魚肉鄉里的富紳,我爹娘下葬,只用那麼窄窄的一條地,我們一家子跪在地上給田主磕頭,腦袋磕破了都沒用啊,反倒敲詐我們家僅剩的那點東西——我那時候心裡多恨啊,怎麼自己也養出來這種混蛋東西了!」

  「生養那麼多有什麼用?平白喪了陰德!後來到了神宗、光宗的時候,宗室膨脹的可怕,朝廷贍養他們所需要的米糧銀款更是天文數字,我那時候在地底下看見,當時就給了自己三個大嘴巴子——當初腦子被驢踢了,養這些個狗玩意兒,活著的時候生氣,死了若干年後還把自己的腳後跟給砸了!」

  劉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朱元璋扭頭對他進行死亡凝視。

  劉徹忍笑捂住嘴,一本正經道:「你繼續說。」

  朱元璋白他一眼,唏噓道:「人死了一回,腦子也清楚啦,兒子這東西,一個太少,二十幾個太多,有那麼四五個就可以了,我把他們帶在身邊,好好的教,要是老馬生的的話,有兩三個就可以了。」

  話說到這兒,他語氣反倒輕快起來:「我生前御極多年,可是轉念想想,最快活的時候,就是標兒剛出生的時候。我打完南京,都顧不上休整,連夜騎馬去看他們娘倆,老馬出了月子,見我去的匆忙,飯都沒吃,就下廚去做了碗面,自己在旁邊逗弄兒子,笑眯眯的跟我說話……人活著的時候不覺得珍惜,覺得只是尋常之事,到死了之後再細細回味,那時候可真是好啊!老妻大兒熱炕頭,此生足矣!」

  他說的真摯,也是動了情懷,聲音哽咽,目有淚意。

  人活著的時候,難免心有執念,死過一回,反倒能看明白了。

  嬴政聽得默然,良久之後,少見的柔和了語氣,勸慰道:「你是有些不孝子,但跟我那一個比起來,便不足為慮了。」

  朱元璋體諒他的好意,失笑出聲。

  劉徹也唏噓道:「我晚年時候,也……不提也罷!」

  李世民以手支頤,笑道:「誰還沒點黑歷史呢。」

  高祖亦是笑道:「正是如此。」

  朱元璋說了這麼一通,心頭巨石已消,站起身道:「現下我雖掌權,卻也不能一口吃成一個胖子,廢殉一事勢在必行,這事解決起來也最為輕鬆,再便是廢黜內侍監督地方軍事之權與宗室藩王榮養政策,重振邊防,說句公道話,土木之變的責任有八成在朱祁鎮身上,但還有兩成,要落到仁宗和宣宗頭上,邊防就是他們在任的時候廢弛的,不找他們找誰?!」

  李世民笑了笑,復又正色道:「廢除殉葬自是輕而易舉,重振邊防也非難事,只是內侍監軍與宗室藩王們的問題,怕就難辦了,利益集團太大,須得徐徐圖之……」

  嬴政也道:「還是要等到瓦剌之事徹底平定之後,才好著手去辦。」

  朱元璋笑道:「活了多少年的人,要是在陰溝里翻了船,以後我哪還有臉面罵朱祁鎮?你們只管等著瞧吧!」

  ……

  朱元璋被胡濙等人迎走第二日,天子在土木之變中被俘、皇太后下令迎立璐王為帝的消息便在洛陽傳播開來,因為太多突然,著實驚掉了許多人的下巴,旋即滿城歡騰。

  璐王父子皆在洛陽就藩,於新帝而言,此處便是潛邸,官員百姓皆能同沐恩德,洛陽令更是一蹦三尺高,慶幸於自己此前處事得當,入了新帝的眼。

  來日到了北京述職,新帝若是能認得出自己,誇讚幾句,自然是天大好事,退一步講,即便是沒理會自己,評說什麼,吏部考核的官員一見自己是洛陽主官,又豈敢慢待敷衍?

  越想越是興奮,又叫了妻子前來:「速往藺家去拜會,禮物一定要備的周到!」

  夫人蹙眉道:「我聽說藺家姑娘心思靈慧,且此時項家老太太又在藺府下榻,璐王往北京去,藺家必定閉門謝客,何必去吃這個閉門羹?備不住會覺得咱們不開眼呢。」

  「你懂什麼!」

  洛陽令提點道:「重點不在於藺家姑娘見不見你——都是要當皇后的人了,你才是幾品命婦,值當叫人家開門嗎?關鍵是得叫藺家,也叫璐王知道咱們去走過這一趟,不能失了恭敬!」

  夫人恍然,「噯」了一聲,親自去庫房揀選禮物去了。

  不只是洛陽令,滿洛陽的官宦名門都被轟動了,這等時候,沒人敢打發管事嬤嬤去送禮,都是各家夫人親自去了,將禮物留下,遞個話過去,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藺府所在的街道接連幾日車水馬龍,門庭若市。

  同樣欣喜的還有田家。

  田大姑娘跟陶榮和離之後就回了娘家,璐王又承諾要給她尋個夫婿。

  親王做媒,對於皇商人家來說,自然是格外有體面的,田父感恩戴德的應了,沒敢對外聲張,回到家對著老妻偷著樂,說女兒有福氣,以後備不住能當官太太呢!

  田夫人無奈道:「可別往外說,萬一王爺就是隨口一提,轉眼就忘了呢?到時候被人笑話的,可是咱們女兒!」

  田父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跟王府管事搭上線了嗎?這陣子我就時不時的找他喝喝酒,送送禮,即便王爺忘了,他假做不經意的那麼一提,王爺也就想起來了。」

  田夫人又喜又憂,喜的是王爺說媒,著實體面,憂的是王爺不把這當回事,隨隨便便指個人過來,再誤女兒一回。

  婦人和離改嫁是尋常,再改嫁第二次,那可就不尋常了!

  再說,王爺主的婚,再怎麼不和睦,也不敢鬧崩啊!

  璐王被迎入京城的消息傳出,田父驚得半天沒回過神來,回到家關上門之後,方才喜不自勝的同妻子道:「那咱們家大姐兒豈不就成天子賜婚了?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隨隨便便找個人就把咱們姐兒給打發了吧?」

  田夫人有些意動,忙道:「那個管事,還一直聯繫著嗎?」

  田父道:「熱絡著呢,稱兄道弟的!」

  田大姑娘聽母親提了這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是你的總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沒用,這事兒咱們記掛著不成,到底得陛下記掛著才成呢!」

  田夫人不樂意了:「我女兒正當妙齡,人又聰慧,配個好後生也使得!」

  又吩咐人幫女兒裁製衣衫,保養容顏:「人靠衣裝馬靠鞍,陛下要真是賜婚,見了面你第一眼就得把他鎮住,用什麼鎮?當然是臉!男人麼,我還不知道?呵!」

  田大姑娘:「……」

  約莫過了半個多月,京城來使接准皇后入京待嫁,又因為藺家無人,便請項老太太操持諸事,項家眾人隨從,最後,又有人去請田家姑娘。

  田父一聽人說京城來的使臣已經進了藺家的門,就趕忙回家去等待消息,沒過多久,送信的人果然來了。

  「說是請田大姑娘也一起入京,陛下言出必踐,一言九鼎。」

  田父一陣連環彩虹屁吹了出去,直把皇帝說成了堯舜在世,文王復生。

  行李都是早就準備好的,全家人一塊過去,既是往京城去長長見識,也別叫未來女婿覺得田家沒人,輕看了自己女兒。

  藺蘭頤知道此事,隱約也能猜到幾分朱元璋的用意,出行之後,便時常叫田大姑娘前去陪伴,兩人皆是靈透之人,倒是分外投緣。

  等到了京城之後,藺蘭頤和項家人便被迎往禮部專程準備好的府邸,田家則往此前購置的府邸中去棲身。

  大婚之前,循例是不方便見面的,朱元璋出宮去,隔著帘子同藺蘭頤說了會兒話,便被禮官恭敬的請了出去,悵然若失良久之後,倒想起自己許下的說親之事來,差人往田家和那小將府上送個信兒,叫約個時間見上一面。

  皇帝賜婚,又是登基之後第一次賜婚,男女雙方都知道這所謂的見一面基本上就得定下來了。

  田父聽說對方是個青年俊彥,年紀輕輕,便做了正五品將軍,欣喜之餘,又有些憂愁:「萬一嫌棄我們是商戶人家……」

  田大姑娘對鏡梳妝,反倒自若:「這是陛下賜婚,他不敢。」

  小將身邊也有人嘀咕:「怎麼是個商戶?且還是二嫁的……」

  小將也很看得開:「本朝選后妃,都不重門第呢,更別說這是陛下賜婚,天大殊榮,為臣者豈敢違逆?就算她貌若無鹽,也得娶,還得高高興興的娶!」

  到了地方一看,那姑娘正當桃李之年,嫵媚鮮艷,著實好顏色,他臉就慢慢漲紅了,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什麼話來。

  田父躲在一邊,瞅見他這舉動,竊喜道:「肯定成了!」

  田夫人冷笑:「男人,呵!」

  ……

  後世人考察到這段歷史時,會發現這時候出了一位田姓的奇女子。

  商戶出身,又是二嫁,卻得景泰帝賜婚,嫁入官宦人家,又得皇后看重,親賜誥命,丈夫爭氣,屢立軍功,得封崇信侯,自己兒女雙全,夫妻恩愛長壽,殊無遺憾。

  「我的媽呀,這就是傳說中的一把爛牌打出了王炸?!」

  「不算爛牌啦,起碼人家有錢,嫁妝給了一百台!」

  「那個時候重農輕商的啊,一個二嫁過的女人被皇帝賜婚,與皇后交好,跟丈夫感情好,還做了侯夫人?這是什麼神仙劇情!導演和編劇呢,拍它拍它拍它!!!」

  不只是後世,即便是當時,也有不少人私底下議論紛紛。

  連田氏養在身邊的小孫女,也曾經在年幼不諳世事時,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充滿憧憬的看著她:「祖母年輕的時候一定智謀超群,比說書先生口中的諸葛孔明還厲害,還付出了很大很大的努力,不然怎麼能過得這麼好,被那麼多人羨慕?!」

  田氏坐在搖椅上笑:「夫妻感情須得經營,這是真的,他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努力是有的,但是真的說起來,我的努力卻沒起到什麼太大作用……」

  小孫女不解道:「那到底是因為什麼?」

  田氏笑眯眯道:「本來我只是一個和離了的普通商戶女,那時候當今天子還是璐王,他覺得我有幾分血性,便說要幫我尋個夫婿。」

  小孫女茫然道:「然後呢?」

  「後來呀,我什麼都沒做,」田氏笑著摸了摸孫女頭頂的小揪揪,低聲道:「但是璐王很努力,當了皇帝,坐穩了皇位。」

  小孫女:「……」

  還有這種操作?!

  跪求皇帝陛下也帶我飛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