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三人聽得面面相覷,神情都顯得有些奇怪。閱讀М
朱元璋恍若未見,繼續道:「朕身為大明天子,想要效仿太宗皇帝為國守邦,這有錯嗎?瓦剌不識抬舉,朕反手收拾一下他們,這有錯嗎?」
「唉,」他嘆一口氣,顧影自憐,凡爾賽道:「誰曾想一不小心玩了個大的,直接把也先率領的瓦剌主力給吃掉了呢!」
于謙:「……」
胡濙:「……」
王直:「……」
于謙嘴角不易察覺的抽動幾下,梗了半晌,終於道:「陛下英明神武,實為天授,臣等敬服!」
王直則關切道:「戰場上刀劍無眼,陛下可曾受傷?是否要傳個太醫來瞧一瞧?」
朱元璋大手一揮,傲然道:「叫什麼太醫?瓦剌不過土雞瓦狗,豈能傷朕分毫!」
胡濙在皇帝志得意滿的面龐上掃了一眼,不甚贊同的低下頭去。
陛下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起碼也得找太醫來打個退騷針才行!
……
此役一舉消滅瓦剌數十萬主力,俘敵無數,瓦剌接下來起碼三十年內不得為禍中原,著實是近幾十年來少有之大勝,當天晚上便在宮中行宴,百官齊到,褒功懲過,論功行賞。
名為保護、實則幽禁的皇太后也出現在了宮宴之上,神情幽怨,難掩哀憤,太上皇后錢氏坐在一側,形容羸弱,雙目無神,單薄的像是一片紙,仿佛有風吹過,馬上就會倒下。
比起前半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皇太后,太上皇后錢氏著實是個可憐人。
出身門第不顯,母家父親也已經辭世,錢家有二子,隨從太上皇御駕親征,全都折在了土木堡,一個都沒能回來,土木之變中,錢皇后不僅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兩個兄弟。
瓦剌遣人往北京索要錢物,錢皇后盡數與之,又日夜在佛前祈禱,跪傷了腿,眼睛也哭的幾乎瞎掉……
這只是她悲慘人生的前半篇,更慘的還在後邊。
錢皇后沒有生育,原先世界裡英宗復位之後,周貴妃因為誕育了庶長子朱見深,甚為跋扈,道是皇后既沒有生育,又殘疾多病,要求遵循宣宗舊例將其廢掉,好在朱祁鎮還有那麼點微末良心,仍舊將錢氏冊為皇后,將弟弟的愛妃殉葬之後,終於頒布了廢黜殉葬的旨意……
可有的時候,活著並不比死了好。
朱祁鎮還在的時候,周貴妃就能大張旗鼓的搞事,這時候他都死了,親兒子當了皇帝,她還不馬上飄起來?
先是說錢皇后病廢之人,不配做皇太后,被大臣們撅回去之後,又說自己是皇帝生母,即便兩宮並立,也是更尊貴的那個,結果又一次被撅回去了。
閣臣們就覺得很迷——那是先帝祖母張太皇太后為先帝娶的皇后,納彩、問名、納吉、告期的都是英國公張輔、華蓋殿大學士楊士奇、成國公朱勇、武英殿大學士楊溥、吏部尚書郭剌……
錢皇后既正位中宮,先帝臨終前又再三對新帝說「皇后是你的嫡母,你要對她盡孝,讓她頤養天年」,還專門交代顧命大臣李賢,說皇后死後與他合葬,這麼多的buff加起來,都不足以讓周貴妃你認清現實嗎?
光問梁靜茹要了勇氣,怎麼不順帶著找那英借雙慧眼?!
錢皇后活著的時候受盡了周貴妃的閒氣,死了也不安生,周貴妃死活不許錢皇后與英宗合葬,大臣們退無可退,提出兩宮太后一同合葬,周貴妃仍不點頭,最後大臣們在文華門外跪哭幾日,周貴妃這才鬆口,勉強應允。
你以為這就完了?
周貴妃明面應和,實際上卻深諳陽奉陰違的法門,下令修建墓道的太監將錢皇后的墓道修偏,又將通往朱祁鎮墓穴的墓道堵住,就連供奉歷代帝後神位的奉先殿中,也不許有錢皇后的靈位和畫像。
這簡直是欺人太甚!
上輩子朱元璋在底下燒著油鍋數日子,就等著朱祁鎮下來之後炸了這個王八羔子,翻來覆去的炸了若干年之後,錢氏來了,老朱在前邊炸,她在後邊哭著求情,再後來周氏來了,朱祁鎮衝上去給了她一腳——
老子說好了想跟皇后合葬,你踏馬的鑽進來幹什麼?!
朱元璋對朱祁鎮後宮裡的皇后和貴妃之爭不是很感興趣,但馬皇后很憐憫錢氏,他切身代入一下——
老妻沒有生育,又為自己累的病痛纏身,體有殘疾,臨終之前自己反覆交代兒子要孝順嫡母,在老妻去世之後將她與自己合葬,結果自己前腳剛死,後腳別的女人就騎到老妻頭上去了,對老妻百般欺凌,繼任的皇帝也跟老妻離心,只加恩親娘母家,不管老妻娘家,死後也沒叫老妻跟自己合葬,而是塞進去另一個婆娘……
老子要是想見你,活著的時候就封你做皇后了,你踏馬把自己搞進去,讓老馬孤零零一個人,想過朕的感受沒有?!
太生氣了,得扒個皮才能冷靜一下!
高祖跟李世民代入一下,也感同身受的開始生氣了。
李世民道:「這就是朕廢掉承乾之後,雖然不立青雀,但是改立雉奴的原因!他們都是同母所出的兄弟,是朕跟觀音婢的孩子啊!」
劉徹撇撇嘴,不屑一顧道:「不是很懂你們這些人的想法。為皇者本就是稱孤道寡,何必掛懷這些後宮小情?對吧始皇?」
嬴政淡淡「嗯」了一聲,少見的贊同了劉徹的話。
李世民近前去拍了拍嬴政肩膀:「老哥啊,我們所感知到的憤怒,一是因為珍愛之人在自己死後為人欺凌,二來是因為人走茶涼,饒是再三交代,駕崩之後兒子朝臣也就不把自己說的話當回事了,你不能簡單理解為後宮之爭。」
他語氣輕飄飄道:「用你的經驗來講,就是你臨終前交代讓扶蘇繼位,但是趙高跟李斯有自己的想法,他們偏是不聽呢!」
嬴政:「……」
一把刀猛地捅進了心窩!
「是呢,」高祖踱步近前,道:「他們不僅不聽,還矯詔害死了你寄予眾望的繼承人扶蘇,始皇,氣不氣?」
嬴政:「……」
又一把刀!
開始生氣了!!
想抓李斯和趙高九族去修長城了!!!
嬴政深吸口氣,默默閉上了眼睛。
高祖又去看劉徹:「用彘兒你的經驗來講,就是你駕崩前夕下令賜死鉤弋夫人,但是底下人陽奉陰違,唯恐殺死將來天下之主的母親,所以悄悄留下了她性命,之後子少母壯,鉤弋夫人驕橫獨斷,淫蕩放肆,又無人阻止吧!」
劉徹:「……」
一把刀猛地捅進了心窩!
李世民笑吟吟的接了下去:「又比如說生前安排好的顧命大臣霍光,後來行伊尹之事?」
又一把刀!
開始生氣了!
想殺那些個王八蛋全家了!
劉徹:「……」
劉徹深吸口氣,默默閉上了眼睛。
李世民心滿意足的同高祖一擊掌:「完美!」
朱元璋聽得忍俊不禁,再看錢皇后坐在席間戚然蕭索的模樣,倒覺得她有些可憐。
錢氏為皇后時,行事謙和,品性溫婉,娘家也約束的很好,只要她別生事,奉養她終老沒問題,死後跟朱祁鎮合葬,就更沒問題了。
至於殉葬之事,就此廢黜,也是好事。
這思緒只是一瞬間,朱元璋收回視線,舉杯麵向群臣,底下文武百官見狀,便停了交談,齊齊望了過來。
朱元璋道:「此次北京大捷,全因百官勠力同心,神靈祖先保佑,而除此之外,還有幾位愛卿格外值得褒讚——於尚書!」
于謙不意皇帝第一個提起的便是自己,受寵若驚,起身道:「臣在。」
朱元璋既愛重他人才品性,又憐惜於他前世遭遇,心中一時感慨萬千,舉杯道:「此次守衛北京,護我河山,於尚書論功當首,加封少保,賜國公爵,封號衛,許後世子孫永傳!」
話音落地,滿座朝臣皆是為之一怔。
都知道此次北京保衛戰于謙功勳卓著,都知道皇帝欣賞于謙,且他又有功勳在身,可誰曾想皇帝的封賞竟有這般豐厚?
竟然賜下國公之爵,還許世代相傳!
本朝至今只封過兩次公爵,一次是太祖皇帝定鼎天下,加封功臣,第二次是太宗皇帝功成之後,封賞靖難功臣,勳爵難得,有個伯爵、侯爵的位置便算是承天之幸了,誰又敢奢想公爵之位?!
一時四座歆羨異常,剛剛入口的美酒發酵,仿佛也有些變酸了。
于謙亦是怔在當場,回過神來,忙跪地推辭,誠懇道:「瓦剌打到了北京,以至於國朝要在京師四鄰設防,這是士大夫的恥辱,臣又豈敢居功?」
這個于謙啊,就是太過勤勤懇懇,也太過忠直了。
這麼說話皇帝聽著舒服,但同僚們聽在耳朵里,心裡該是個什麼滋味?
不過,也正是這樣的臣子,才值得老朱偏愛,百般厚賞。
上一世北京保衛戰的勝利,可以說是保住了大明的顏面和北方江山,如此大功,封個爵位過分嗎?
一點也不!
那時候是景泰帝在位,雖說沒封,但是對于謙的優待都擺在那兒,可是後來呢?
朱祁鎮那個王八羔子上位,反手就把于謙殺了,策劃奪門之變的石亨得了忠國公爵位,內侍曹吉祥成了司禮監掌印太監,這踏馬上哪兒說理去?!
「京城之危,皆因太上皇昏庸,與諸位卿家何干?」
朱元璋手持酒盞,步下玉階,親自將于謙攙扶起來:「朕已經擬好了旨意,衛國公無需推辭!」
又舉杯相敬:「請!」
于謙神情怔然,眼底有淚光一閃即逝,同樣舉杯,震聲道:「謙為明臣,幸甚之至!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
胡濙在側,微微發笑,朱元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旋即便轉向他:「胡尚書。」
胡濙正要起身,肩膀卻被朱元璋按住,又向一側王直道:「王尚書。」
王直作勢起身,也被朱元璋示意不必。
他正色道:「大明之所以有今日,其功一在衛國公,二在兩位尚書,朕向來說有過當罰,有功自然也該賞,朕已經擬定了聖旨,加胡尚書為永嘉侯,加王尚書為平寧侯,旨意將於明日正式下發,又因為朕初登大寶、驅除瓦剌,同時大赦天下,與民同慶!」
胡濙與王直領了這意外之喜,著實歡暢。
他們倆不是于謙,滿肚子為國為民的熱血,吃的是草、擠的是奶,還是007全天發電,雖說品性出眾,能力不俗,但也要為後世兒孫打算。
得了勳爵,就有了一張長期飯票,就不必世代緊逼著兒孫讀書科舉,戰戰兢兢於階級滑落,門戶傾覆,這時候聽皇帝如此言說,心中感激尤甚,與百官一道跪地,山呼萬歲。
朱元璋欣然大笑,歌舞漸起,氣氛就此推上高潮。
悠揚端雅的樂聲伴著觥籌交錯聲,言笑聲與酒香氣融和一體,讓百官熏熏然,也叫皇太后淚盈於眶。
朱祁錕初登基,就敢搞哭太廟的把戲,還沒大敗瓦剌的時候,就敢幽禁太后,這時候掌控權位,施恩上下,竟連太上皇都不忌諱了,張口太上皇昏庸,閉口太上皇有罪!
皇太后心下惱恨,不覺濕了眼眶,又怕被人瞧見說閒話,忙用帕子擦拭,再扭頭一瞧,滿殿文武酒席上氣氛正酣,哪有人給予她半個眼神?
與兒子分離的苦楚與被人忽視的蕭瑟雜糅,她心中怨囿更深,看一眼木偶一樣坐在旁邊的兒媳婦,恍惚是瞧見了當初的胡皇后,心中愈發不快,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錢皇后嚇了一跳,呆怔幾瞬,視線模糊不清的往御座之上看了一眼,侷促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朱元璋這時候正同武將們敘話,笑著問那年輕小將:「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朕好幫你尋摸!」
那年輕小將原以為自己是做了個協助朱將軍拿下居庸關的支線任務,萬萬沒想到是撞大運接到了結交天子的史詩級任務,知曉皇帝身份之後,頗有種撞了頭彩的感覺。
這時候聽皇帝發問,他自然不會真的說個子丑寅卯出來,只恭敬道:「陛下的眼光必然是好的,您給個什麼樣的,臣就要什麼樣的!」
朱元璋哈哈大笑,很欣賞這個年輕人。
有衝勁,有膽量,還會說話,值得栽培!
又說笑幾句,便見內侍悄悄近前,道:「皇太后離席了,太上皇后還在那兒呢。」
朱元璋眼底有淡淡一縷陰霾閃過,語氣卻和煦道:「皇太后累了,隨她去吧,太上皇后身體欠佳,別叫她在這兒熬著了,好生送她回去吧。」
內侍領命而去。
皇太后的離席到底引起了朝臣們的注意,只是這等關頭,卻不會有人大煞風景,跳出來說什麼孝道禮儀,反倒想起了另一樁大事來。
宮中宴席散掉之後,胡濙同王直一道出宮,又商議說:「昔日往洛陽去迎陛下往北京繼位時,陛下已經定了王妃人選,只是北京事急,方才顧不得那頭,現下瓦剌既退卻,海內澄清,也是時候該將陛下的大婚事宜提上日程了!」
王直不曾往洛陽去過,此時便正色幾分:「親王妃也便罷了,這次要選的可是皇后,不容有失……」
胡濙對皇帝懷抱著一種近乎盲目的自信,也連帶著將這股自信傳到了璐王妃身上:「賢良淑德,溫婉得當,確有母儀天下之態!」
內閣學士陳循途徑他身邊,聽得黑人問號臉:「你見過人家嗎,這時候都吹出花兒來了!」
胡濙振振有詞道:「見不見過要緊嗎?只看陛下這樣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便知道他選定的妻室必然不會錯!」
錦衣衛將三人對話一一講給朱元璋聽,他嘴角翹起,就沒再落下去過。
空間裡皇帝們也跟著笑了。
高祖道:「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李世民道:「所謂久旱逢甘霖,正如大明再度遇上老朱啊!」
嬴政道:「老朱遇上于謙,倒也算是他鄉遇故知。」
劉徹道:「老朱與老妻再度重逢,算是洞房花燭夜,至於金榜題名時嘛……」
朱元璋躊躇滿志的接了下去:「大敗瓦剌,天下政令出我之手,揚名天下,豈不勝過金榜題名萬千?!」
臉上笑意愈勝,又問錦衣衛:「他們還說了什麼?」
錦衣衛笑道:「都是些褒讚陛下盛德的好話……」
那就更要聽了!
朱元璋輕咳一聲:「且說說看!」
錦衣衛道:「講陛下神武非凡,明斷政務,有唐太宗之善,卻無唐太宗之惡……」
李世民:「?????」
李世民懷疑人生道:「我好像聽到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朱元璋欣然道:「是嗎?他們對朕的評價這麼高?!」
「老朱!你別裝聽不到!」
李世民怒道:「我怎麼就惡了?!問他,我怎麼就惡了?!」
朱元璋清了清嗓子,問道:「唐太宗一代英主,怎麼就惡了?」
錦衣衛道:「胡大人也這麼問了,王大人就說,唐太宗什麼都好,貞觀盛世,天可汗,一代聖主啊,就是有一點不好,愛刷聲望,而且還沒善始善終,立起魏徵這塊牌匾,後來又自己給推翻了……」
李世民:「……」
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高祖遞了塊帕子過去:「兄弟,你還好吧?」
李世民咬牙切齒:「該死的鄉巴佬!」
高祖:「……」
李世民說一個字,吐一口唾沫:「要不是他做的太過分了,我本來是可以一直裝下去的!」
皇帝們:「……」
李世民滿口牙咬得死緊,每個字都是一錘子一錘子敲出來的:「皇帝麼,那不得逢場作戲嗎,兩廂情願的事情,他卻背地裡搞黑材料陰朕,我能不生氣嗎?!你們說,這誰能不生氣!!!」
皇帝們:「……」
朱元璋有點尷尬,勸他說:「世民啊,你冷靜一點。」
「君臣相得失敗了,到了明朝,居然還有人笑朕!笑朕!笑朕!!!」
李世民恍若未聞,神情猙獰:「死鄉巴佬,下一世千萬別被我逮到!!!」
朱元璋咳嗽一聲:「我還是睡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