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有些奇怪,不禁走上前去。
「羅公這是怎麼了?」
剛一說完,他就看見了羅僧旁邊躺著的兩個壯漢。
這兩人都赤著上身,躺在院中,沒有蓋被子,目的是通過曬太陽來抑制身上的戶毒戶氣擴散,這也是民間常用的辦法。
而這兩人除了胸背上的幾道掙療抓痕以外,還可以看出身材極為健碩,
包裹著一層薄薄肥肉的腱子肉給人極大地視覺震撼,這是和村中其他人哪怕是大戶府上養的家丁也可以明顯區分開來的。
這兩位怕就是羅僧口中那幾位江湖中認識的、又受他所託在此守候的江湖好漢了。
只聽羅僧沉聲說道:
「我走之前,村中發病的人最多,因此到了前幾天夜裡,許多人都發了黑凶,堆在一起了。本來這類黑凶雖比白凶更兇猛一些,以這幾位江湖好漢的本領也不難應付,奈何昨夜來了只厲害的黑僵,幾位好漢加上縣中幾個捕役,拼死相鬥,目前還活著的,便只剩這二位了。」
林覺不禁神情一凝。
所謂黑僵白僵,其實並無高低強弱,只是人死之後發了凶,生黑毛就叫黑僵,生白毛就叫白僵。
有說黑僵多為怨邪之氣導致,白僵則多是天時地理與靈韻造就,
一般來說,黑僵更為兇猛,晝伏夜出,斬掉頭顱也還能動彈。
白僵更多狡,據說有的能在白天出來害人,只不過夜肥而晝瘦,有的還能得道成精。
雙方都是兩眼深黑,中有綠眼。
還有些白骨成精,其實也是一種殭屍,殭屍成精成魔,又稱作屍魔。
其實這就如鬼一樣:人死之後,魂魄不散就成鬼,肉身不腐就成僵。鬼往往有得了造化的,殭屍也有得修行的,都看機緣。
林覺此時看向兩位好漢,倒是曦噓,
「那黑僵呢?」
「吃了人就離去了。」
「幾位都被吃了?」
「有些被吃了,有些沒有,我今早到的時候,就已將他們燒掉了。」
羅僧不禁有些沉默。
林覺當然知曉他在想些什麼,若他早到一天,也許事情就會不一樣,不過如他這種人,早已經歷了江湖滄桑,自然知曉這世間沒有早知道的道理,
因此這種話他也就不會說出口了。
林覺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問道:「村中還剩多少人?」
「十存四五。」
「竟十去五六了啊。」
「道長來的路上可還順利?」
「有官兵守著,但攔出不攔進。」
「這便是了。」
「明天是個晴天,後天也是,今天曬了一天了,再過兩天估計能將這蛇角曬乾。」
林覺抬頭看了看天空。
不覺已到秋高氣爽的時候。
隨即他又看向全都被搬到院子中來的村人。
「曬太陽是個辦法,不過我們師兄妹二人皆修陰陽靈法,也可施些法力,使這屍毒蔓延得慢些。應該能讓大部分人撐到後天大後天。隨後便在這裡等那黑僵找上門來吧。
7
四周村人聞言,無論站著的還是坐著的躺著的,全都朝他看了過來。
「那就多謝道長了。」羅僧說道,「這類事還得道長來才行。」
「我們沒什麼本事。可惜我家五師兄不在,否則就算沒有吸毒石,他也該有別的辦法來治這屍毒。」
林覺搖了搖頭。
也可惜自己的「封氣法」還停留在入門階段,只能止血,還沒到封氣的地步。否則就算治不了這屍毒,也能將它止住。
小師妹並不多說,只悶頭幹活。
師兄妹二人皆忙活起來。
這屍毒要比當初梨村的死氣更具體也更霸道一些,不過終究屬陰,二人都修陰陽靈法,體內法力自分陰陽,只要將一點「陽」性的法力輸入中毒村人身上,自然可以減緩屍毒的蔓延。
不過須得控制好量。
若是量太大了,便在人的體內與屍毒鬥爭激烈,中了毒的人本就虛弱,
哪裡承受得住。
正好二人也得留些法力。
不知不覺,天又黑了。
眾多村人都被搬回了房間,留人徹夜看守,院中又變得空蕩了起來。
一輪鉤月上了院牆。
三人都坐在院子裡。
小師妹盤膝而坐,膝蓋上長劍橫放,
羅僧沒再拿弓,而是腰佩長刀,手拿長槍,沉默細心的擦拭著槍頭。
林覺與狐狸坐在一起。
忽然之間,狐狸似有感應,伸長脖子看向了大門。
這戶人家院子很大,大門朱紅。
可是隱隱約約間,卻有一道模糊身影穿過房門,從門中走進來。
小師妹神情一凝,頓時握上劍柄。
狐狸也已蓄勢待發。
可這卻只是尋常一隻新鬼罷了。
「徐兄?」
羅僧剛剛提攜長槍站起身來,隨時可以一槍甩出,卻陡然停了下來,他看著這道鬼魂,立馬對身旁道人說道:「二位道長莫要緊張,這是我認識的江湖好漢,名叫徐竟。」
林覺二人也看著這隻鬼。
這隻鬼生得膀大腰圓,身著布衣,也是江湖中人的打扮,雖沒有任何道行,不過由於是新鬼,也比野外許多好似殘燭爛絮般的老鬼看著好些。
「羅公!你回來了!」
那鬼魂也看向羅僧,神情頗為激動「你怎麼成鬼了?」
羅僧仔細看他,心中不忍,面色卻沉定。
「我被那長黑毛的怪物所殺,已經死了,又心不甘,自然就成鬼了。」
鬼魂說道。
「那其他幾位·
「其他幾位不知怎的,許是那黑毛怪物頗為厲害,他們雖然也不甘心,
卻都沒成鬼,只是留了殘魂執念,都在外面遊蕩,想要報仇除妖邪。」鬼魂面露不忍與悲戚之色,「羅兄若是去他們身死之地,興許就看得到他們了。」
這等話,真是讓人聽著也覺得不忍。
「許是我小時候跟隨一位老郎中學過導引之法,魂魄強勁些,這才留了下來,變成了鬼。」
「徐兄放心!你我雖然相識不久,但徐兄既是因羅某所請才守在這裡,
身死於此,羅某無論如何,也定為你報仇。」羅僧這話說得平靜,卻藏著山嶽般重的決心,「徐兄有何心愿?可說給我聽。」
「羅公何出此言?」
那鬼卻是並不認同:
「我等不過是聽說此地有妖邪作亂,又有大戶出了賞錢,正好聽聞大名鼎鼎的羅公也來了這裡,便與羅公一同來此、想要賺些名利罷了。此前羅公出去尋解法,我們守在這裡,只是分工兩路,我們身死於此也只是不幸而已,羅公萬萬不可過於自責!何況如此一說,倒有些輕視我們了!」
「是我不對。」
羅僧不與他爭,毫不猶豫的說。
「徐某也沒有什麼心愿,只願羅公能斬殺那黑僵怪物,為我們報了仇,
今後盪除秦州妖魔,若能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就心滿意足了。」
「一定!」
「不好!那東西來了!」
鬼魂似有所感,望向院落北邊。
那黑僵怪物許是真有幾分可怕,哪怕他已身死,見那怪物再來,臉上雖然憤怒悲憤,卻也仍然藏有一分畏怯。
唯有羅僧,腰挎長刀,手提銀槍,眯著眼睛往那方看了一眼,縱身一跳,就過了院牆。
「師兄—」
「我也去!」
「那我守在這裡!」
「小心!」
林覺和小師妹對視一眼,也翻牆而去。
還好這牆要比徽州的矮些扶搖緊跟著羅僧,林覺則追隨著扶搖的白影,一路穿村而過村中別處幾乎已無人了,倒留了一些豬牛羊之類的牲口,但也死了大半,死得只剩下乾屍。
到了村北之時,果真見到有些殘魂執念在街頭遊蕩,隱隱可見是些武人和捕役的裝扮。在一間牛棚旁邊不遠,正有一道黑風在巷中飄蕩,看見這害死自己的黑僵怪物,那些殘魂執念全都沖了上去,卻又被黑風所擋。
它們奈何不了那黑僵。
黑僵也不願搭理它們。
羅僧的速度實在是快,雖沒有扶搖這般乘風與走壁的本領,但見他腳踩房頂屋檐、跨院牆溝壑,也是奔跑如風。
黑毛殭屍陡然轉頭。
便見一個武人手提銀槍,從院牆之上俯衝而下,借著下墜之勢一槍甩出,似砸落又似流星。
膨的一聲悶響!
黑僵凶性足理性弱,武人亦是一句廢話沒有,眨眼之間,雙方就已碰在一起。
等林覺到來之時,他們已在村北口的空地上廝殺上了。
只見那是一個高大威猛的人形怪物,因為渾身都長著濃密茂盛的黑毛,
哪怕臉上也不例外,已經看不出它具體的模樣,只能看到黑夜中飄著一雙綠幽幽的眼晴,舉手投足都帶著黑煙。
那黑煙乃是濃濃的屍氣,十分陰毒,以至於那些殘魂執念想要報仇也不得靠近,即使是有法力的道人,也得分出一分精力與法力來護體。
可那武人卻仗看一身翻湧血氣,渾然不懼,沖入黑煙里與黑僵纏鬥。
見那黑僵兇悍無比,不管不顧的瘋狂往前,揮舞著手中利爪可無論它怎麼往前沖,始終與那武人保持著一桿長槍的距離,無論怎麼揮巾,始終有一桿精鋼槍頭拍在它的手上。
「傲!」
黑僵用盡全力往前撲。
面前的武人同樣有著世間頂級武藝,又正贊了一肚子的氣,也是悶哼一聲,停住後退的腳步,反而將長槍往它胸口一送。
月光下乃是一條出洞的銀龍!
黑僵本欲硬抗,奈何這武人仿佛身懷巨力,這杆長槍插在它金剛不壞的胸膛,竟然噗一聲,往裡刺入半個槍頭。
旁邊生棚里的水牛嚇得不斷發抖。
羅僧確實本領高強,可是這等邪物,別說半個槍頭刺入胸膛,就是胸膛被整個刺穿,再被刺個好幾下,它也是無礙的。
黑僵乾脆頂著長槍大步上前,直到將這武人頂在牆邊,不得後退,這才又揮爪,朝他頭顱抓去。
刷的一下!
石磚牆上竟多出一道爪痕。
可那武人卻不見了。
黑僵剛一轉頭,一口閃爍著寒光的長刀就朝它腦門劈了下來,月下一抹寒光啊,竟比此時空中那輪鉤月更圓滿雪亮幾分。
甚至其中還隱隱帶著罡氣。
黑僵雖無多少神智,卻也本能的抬手來擋。
當的一聲!
那手臂粗如人腿,連上面的黑毛都像是鋼絲,金剛不壞又兼力大無窮,
自然擋住了這一刀。
可那刀光卻是連綿如水。
一刀一刀接連不斷地砍下來,中間幾乎感覺不到絲毫間隙,刀光也連成一片,唯有聽那連續不斷的砍金聲,才能聽出劈砍的次數來。
甚至長刀帶起的風都吹得它一身黑毛抖動不已,黑氣有如風中山霧一般胡亂激盪。
黑僵再缺乏理智,也察覺到了不對。
這武人不一般。
和昨夜那些完全不一樣。
可光是這名武人便已應付得艱難了,偏偏後背還連著傳來幾道痛楚。
「叮叮.—」
是飛劍被彈落到地上的聲音。
林覺法力再高,咒御催使的飛劍也不可能比得過羅僧這般頂級武人手中斬出的刀,不過這四口飛劍上卻有附劍咒的加持,那正是專門用來對付這些邪物的手段,當即也仿佛使它感到疼痛。
怒吼一聲,逼退這名武人,剛一轉身,便見一個道人正朝自己推出一掌。
眼中先是一點橙黃之光,如同燈火,下一瞬間,燈火中便穿出一條火龍,朝著自己席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