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弟弟排異
杜箬的躺椅就支在無菌艙的玻璃窗前,艙內燈火通明,有值班護士在裡面守夜,而杜箬就側著身躺在椅子上,應該是睡著了,眼睛緊閉,因為躺椅的空間比較拮据,所以她的手腳都縮在一起,身上蓋著醫院的被子,窗口的光線鋪下來,臉上一大片陰影,看不清五官,但發間那支簪子卻熠熠生光……
喬安明所有的恨和堅持,在見到杜箬的那一刻變得完全不堪一擊。
細細算來他們分開沒有多久,一個月未到,可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看著她這樣側身縮在躺椅上的睡姿,堅硬的心就一點點鬆軟下去。
其實被她傷害不可怕,被她欺騙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覺得明明應該恨到骨子裡,可是在見到她的這一秒才驚覺,恨再深,終不抵愛的一分…
喬安明蜷了腿蹲下去,蹲在杜箬的面前,靜靜看著她的臉,最近應該都沒有睡好,因為黑眼圈已經很明顯,臉色也不好,瘦了整整一圈,睡夢中也不大安穩,鼻息有些重,眉頭也緊皺在一起。
天還有些微涼,她卻將大半個身體都露在外面,喬安明沒忍住,站起來傾身過去將她身上的被子輕輕往上拉了拉,杜箬的睡夢這段時間已經變得很淺,感覺有人碰自己,警覺地睜開眼,無菌艙窗口的光線傾瀉而下,剛好全部投在喬安明沉然冷峻的臉上…
杜箬微眯的眼睛往大里睜了睜,依舊維持原來的姿勢側身躺在那裡,嘴唇動了動,似乎要講話,但巨大的悲愴全部集聚而來,酸疼的情緒全部漲在喉嚨口,話未開始講,眼淚卻先抵達,她只能先閉起眼睛,滾燙的兩顆就順著眼眶滾落下來…
又是夢嗎?怎麼還是不能放過她,她都已經好久,連做夢都不敢夢到這張臉,所以杜箬一直不敢睜眼睛,怕一睜開就看到他還蹲在自己面前,又怕一睜開,發現他已經不在。
可是眼淚掉得太厲害,她又不敢擦,喉嚨疼到發酸,只能閉緊眼睛忍著呼吸,不能哭出聲音,嘴唇都被她咬到發紫…
一個人熬了這麼久,即使是被潘瑋那般屈辱地壓在身下,她都沒有哭,可是如今見到喬安明,像是堆積成山的一堆白雪,瞬間就坍塌……
喬安明覺得杜箬的眼淚是他的催命符,凌遲之痛,心上那根弦又緊緊勒到一起,他卻不敢再靠近,只是伸出手指撫上她的臉,指尖微涼的乾燥,在觸摸到她皮膚的那一刻,瞥了一路的情緒一瞬間就瓦解。
杜箬卻依舊不敢睜眼,只是哭聲漸大,眼淚順著臉頰滾到他的指腹上,他輕柔地幫她擦,擦不乾淨,終於忍不住,雙手一攬,將她攬入了懷裡…
如此多的苦難,像寒風疾雨,卻似乎都在她抵達他胸口的那一刻全部冰釋。
長久的擁抱,兩人的姿勢都有些怪異,心裡的掙扎都慢慢平息,若她是他的癮,戒不掉,那就別再戒,圖他的錢也好,反正他有錢,那就繼續寵溺。
從遇見她開始就是錯誤,一路走到現在已經理不清頭緒,感情的事說不清道不明,就這樣吧,喬安明,人生總要栽一次,能夠如此栽在自己愛的女人手裡,未免不是一種福氣。
所以他輕輕地推開胸口的人,指腹摩擦她的眼瞼,替她一點點抹掉淚漬:「如果你真的缺錢,可以來找我,我在你心裡就這麼吝嗇,需要你找一個外人去問我要?」
杜箬剛剛滯漲的心一瞬間閉合,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揚,這眼淚來得太早,自己在他心中終究還是個貪圖物質的人。
「喬安明,我最後問你一句,是不是我在你心裡,真的只能是個圖你錢的人?」
他沒有很快回答,只是苦澀笑了一下:「對我有企圖,不算壞事,說明至少我對你還有吸引力,你圖我的人也好,錢也好,我都不會太在意了。杜箬,我活到這把年紀,什麼事情都已經歷過,唯獨你,成了我的難題,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或許這世界上未必每個問題都有答案,答案如果不重要,那麼就別去想,就當無解,好不好?」
果然是老匹夫,如此輕描淡寫地切開了這個棘手的問題。
不要說他對杜箬沒有信任,也不要說他刻意逃避問題,一個過了不惑之年的男人,經歷過太多殘酷的競爭和蒼涼的人事,突然要他不顧後果地去相信一個女人,多少有些難度。
更何況這個女人成了他的死穴,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已經成為事實。
只是杜箬心裡較真,在她看來,感情必須是一件很虔誠的事,愛應該純粹勇敢,要麼愛,要麼滾,沒有第二種答案,所以她自然不願意接受喬安明的「無解」。
正了正身坐起來,她推開面前的喬安明:「謝謝你的無解,也謝謝你從桐城飛過來,陪我哭了一場,不過你還是走吧,別太高估了自己,我對你的人和錢都沒有興趣,之前相處的兩個月,就當我一時興起,我們的關係到此為止,我沒有時間再陪你耗下去……」
如此決斷的話語,她與他刻入心脾的關係,最終還是由她說了「再見」。
杜箬的聲音講得很無力,不看喬安明一眼就站起來往走廊的另一端走。
喬安明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去追,他已經設想好所有來見她的場面,或許她會犯倔脾氣不肯要他的錢,沒關係,他會用盡溫柔和強硬的招數讓她收下錢,或許她會因為他的資助而感動得痛哭流涕,反正無論是哪一種場面,他都無所謂,只要他能夠站在她身邊,度過這個難關就可以。
可是現在是什麼情況,她伏在自己胸口哭了一場,最後眼神清冷的說了一句再見。
喬安明,她連「空歡喜」都吝嗇給你!
喬安明在醫院的走廊站了很久,直到東方泛白,他才走出去。一場遲到了一個月的分手儀式,真可笑,他飛了千里來自討沒趣。
因為來的時候是打算陪她在宣城呆幾天再回去的,所以喬安明沒有訂返程機票,臨時打電話給行政,最後訂到的航班已經是下午的時間,去機場之前還是去銀行取了錢,返回醫院,打入帳戶。
臨行前掏出手機給她發了最後一條信息:「就算你只是一時興起,我也不想貪你便宜…」
杜箬當時正從醫院門口往病房走,收到這條信息的時候當然不明白什麼意思,可是剛到血液科的樓層就有相熟的護士跑過來。
「杜小姐,有位先生替你繳了你弟弟的住院費…是你什麼人啊,一次付這麼多錢…」
杜箬接過護士手裡的付款單,看到低端那一串數字,終於明白他剛才那條簡訊的意思。
「就算你只是一時興起,我也不想貪你便宜…」喬安明,是我貪了你的便宜,五十萬,兩個月而已,原來這錢可以來得這麼容易。
杜箬捏著那張付款單,笑到眼淚都落了下來。
「杜小姐……你怎麼哭了啊,應該高興啊,你弟弟的治療費就沒問題了…」
杜箬趕緊用手擦掉眼淚,笑著解釋:「是,是應該高興。」她賣了尊嚴,賣了感情,賣了對喬安明的所有希冀,換來這麼一張紙,她豈能不高興。
小凡當天就換了進口抗排異藥,陸霜鳳和杜良興一直追問杜箬哪裡來這麼一大筆錢,她只說是幾個朋友一起湊了一點,見她態度敷衍,神情疲倦,父母便也沒有多問下去。
錢果然還是好東西,小凡換了進口藥之後排異反應明顯好轉,杜箬在宣城呆了三天,小凡便出了無菌艙。
基地的人事一直問杜箬何時回去上班,徐棟也催著杜箬要身份證複印件,既然小凡的病情穩定,杜箬便也打算回桐城。
火車票已經買好,杜箬卻在收拾東西的前一天晚上突然接到莫佑庭的電話。
「餵……在家嗎?到巷口來接我,找不到你們家的門牌號…」
杜箬以為他在開玩笑:「別玩兒了,你出院了?我明天就回桐城了…」
「誰跟你玩兒,你們家巷口是不是有個小賣部,叫什麼永邦超市?」
杜箬一口氣直接沒接上,扔了手機就往巷子口跑…
市區的擁擠民房,巷子七道八彎,杜箬一口氣跑到永邦超市的巷口,莫佑庭就站在老舊的電線桿下,頭頂吊著一隻橘黃色的路燈,他就站在那片光暈里,一邊肩頭背著碩大的行李挎包,另一隻手捏著一根未燃盡的煙,咖啡色的帶帽毛衣,右腿微微蜷縮點地,見到杜箬從巷口跑出來,扔掉菸蒂,直接就罵咧咧的一句:「靠,你們這巷子是迷宮啊,我在這裡足足繞了三圈還是繞回了這裡,都懷疑鄭小冉給我的門牌號是不是假的!」
典型的莫氏開場白,杜箬卻站在原地,驚得話都說不出來。
莫佑庭見她站著不動,自己瘸著一條腿先走過去:「傻了?沒見過帥哥騰空降臨?」
杜箬仍然不說話,覺得這種時候自己應該笑,可是嘴角一扯,眼淚卻先落地,該死,最近哭的次數是不是太多,都形成了慣性反應?
莫佑庭見她哭可不得了,趕緊埋下頭去哄:「別介啊,見我來看你用不著直接感動到哭吧。」
艾瑪我們的莫大少,您可真是哄人都不打草稿。
杜箬吸了吸鼻子,總算破涕為笑,推了他一把,嚷嚷著問:「你這突然跑來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當然是要給你一個驚喜?」莫佑庭嬉皮笑臉地湊近杜箬,又調皮的補了一句:「驚不驚?喜不喜?」
杜箬被他逼得頭往後仰,故作嫌棄地揮揮手:「P個驚喜啊,有驚無喜!」
「不是吧,你都感動到哭了耶,那不算喜極而泣嗎?」莫公子的心情看上去很好,饒有興致地跟杜箬玩文字遊戲。
杜箬搖搖頭,想著他還真是個孩子,但他這樣飛了千里過來看她,心裡總歸還是有點感動,於是笑著打量了一番他的腿,問:「你出院了?腿好了?」
「沒出院,住得快悶死了,我是偷偷跑出來的。」如此叛逆的作為,他卻講得稀鬆平常。
杜箬卻大驚得很:「你跑出來的?你家人不知道?」
「不知道,估計明天去醫院看我才會知道。」
「那你這樣跑來,腿受得了?」
「還行,就是有點疼…」他用手在褲腿上揉了揉,眉頭有些皺,杜箬多少有些心疼,趕緊扶住他問:「要不要緊啊?要不要帶你去醫院看看,我記得醫生說要是感染嚴重得截肢啊!」
「截肢多好啊,我這條腿是為你傷的,真截了,你就得為我負責任!」如此曖昧不清的話,再從莫佑庭那種人口中講出,杜箬都覺得有些喘不過去。
艾瑪莫公子,杜美人道行淺,經不得你這樣調侃,所以她立刻呼著氣澄清:「負責你什麼啊?我可負責不起…」
其實也就是話趕話的說出來,但因為兩人的關係,總覺得話中都帶著深意,所以杜箬這句話一講出口,兩人的是片刻的靜默。
最後莫佑庭肩膀一縮,苦笑著開口:「別這麼快就急著撇清關係,就算我這條腿費了也不會要你負責!」
杜箬又心律不齊,趕緊埋下頭轉開話題:「呀你今天晚上得住這裡吧,我們家地方很小,要不帶你去市里找酒店吧……」說完便拖著杜箬往巷口的馬路走,莫佑庭在身後搖了搖頭,心裡多少有些苦澀,所以不甘心的補了一句:「杜箬,我為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心甘情願的,你不需要覺得有壓力…」
走在前面的杜箬腳步一沉,沒有回答,鬆了莫佑庭的手臂,埋頭繼續往前走。
入住酒店的時候已經有些晚,開了單人房,杜箬沒打算陪他住。
只是莫大少好嬌氣,非要杜箬扶著他進房間,安頓好他之後杜箬便要找藉口走,沒有辦法,雖然兩人不可能發生什麼,但是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她還是有些不適應。
只是莫佑庭太狡猾,看到杜箬要走,苦巴巴地說:「我肚子餓了,飛機餐太難吃,我到現在還沒吃完飯……你去樓下隨便給我打包點夜宵吧,我腿太疼,沒法走了…」
最後我們的杜傻子秉著人道主義精神,萬般無奈地真的去給他打包了吃食。
炒飯,燒烤,米線,啤酒,一股腦的全部堆到房間的小桌上。
「吃吧,隨便買了點,記得你不吃辣,所以都沒有放辣椒……」她很敷衍的交代了幾句,哪知莫佑庭卻有些感動起來。
「你居然還記得我不吃辣,有進步…」本該挺歡脫的一句話,偏偏被他講得委屈萬分,杜箬自知自己對莫佑庭的態度有些過分,不管怎樣,他數次幫她,為她打架,傷了一條腿,所以就算兩人之間沒有情,也有恩,現在他又托著傷腿飛了幾小時來看自己,再用這種口氣跟他講話,未免太殘忍。
於是杜箬收了一口氣,眼神放柔,替他將塑膠袋裡的食盒一個個擺到小桌上,又去燒了一壺水才返回。
「先別吃夜宵了,讓我看看你的腿吧,如果真的感染就麻煩了。」
剛才還冷冰冰,現在突然溫柔轉型,莫佑庭的眼睛睜大,都有些不適應了。
「怎麼這麼看著我?」
「不是…突然對我這麼好,是不是說明我還有些希望!」
「去……」杜箬成功被他逗笑,這丫的臉皮厚度日益增長,只是看著他笑著眯起來的眼睛,杜箬突然發現鄭小冉說得對,莫佑庭也有自己的閃光點,善良,熱心,會哄人,這些暖人的優點是某些人沒有的。
只是怎麼又想到他,都已經是分了手的人,不能想啊,想一次就疼一分。
杜箬深吸一口氣,直接就蹲下去揭起莫佑庭的褲管。
莫公子根本沒有料到杜箬會來這麼一招,腳步往後退,踉蹌著倒在了房間的沙發椅上。
「餵…你幹什麼?我不喜歡女人主動的…」
「噗…」杜箬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這廝講話是越來越沒邊了,只是手裡的動作未停,直接就把他的腿架到自己膝蓋上,褲管撩起,那些被燙的傷口就露了出來。
有些地方傷皮還沒有脫落,連著皮肉,還有些地方直接就是白嫩的新肉,顏色淺深不一,但是仍然怵目驚心。
杜箬的呼吸緊得很,褲管繼續往上撩,才發現被燙傷的面積這麼大,幾乎是從膝蓋一直蔓延到腳裸。
他還穿著鞋子,腿一直往後縮,這得多尷尬啊,平身第一次這麼被一個女人按住腿。
可是杜箬卻覺得心口沉得快死,抬頭看著莫佑庭的眼睛:「是不是腳上還有?」
「沒有…沒有這麼嚴重。」他含糊其辭,正要將腳收回來,卻被杜箬又再次摁住,直接就扯了他的鞋子和襪子,整個腳面就被她捧在膝蓋上,眼眶裡濕氣浮起,她拼命忍住,抬頭看著莫佑庭。
「腳傷成這樣為什麼不說?傷口沒好就穿這麼緊的球鞋來找我,你是不是非要我內疚一輩子?」
「沒有,你想哪兒去了,我只是不放心你,所以…」
「莫佑庭…」杜箬直接打斷他的話,眼裡的淚水直直往下掉,她埋下頭擦了一把又抬頭:「你不要對我這麼好,連你的錢我都還不掉,其他東西,我更是還不了…」
莫佑庭將腳從她的膝蓋上收回去,她就蹲在自己面前,淚痕未乾,卻又決然地姿態在跟他算帳。
好吧,這已經不是她杜箬第一次跟他算帳,既然她非要如此算清兩人的關係,那麼他就順她的意。
微收一口氣,莫佑庭從沙發上挺直身體,臉湊下來看著杜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杜箬,你聽好了,我對你好,不是為了要你什麼回報,我知道我在你心裡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但是馬都能失蹄,花花公子也會有想要認真的時候,當然,你可以選擇不相信,但是拜託你,至少給我一次機會…我不甘心,還沒開始就被你判了死刑!」
難得一向吊兒郎當的莫公子用如此誠摯認真的語調講話,邪惑的眼裡儘是藏也藏不住的深情。
杜箬無話可以接下去,眼淚卻又很快斷成線一樣滾下來。
人心總歸還是肉做的,如此霸道卻又柔情的表白,杜箬不可能無動於衷。
可是她實在太過貧瘠,什麼都給不起,頓了幾秒,深呼吸,平順口氣她才敢開口:「…我跟你講件事吧,前幾天喬安明有來找過我,他說我圖他的人也好,錢也好,他都已經無所謂,如果他願意這麼說,我本應該高興,然後跟他從新開始,可是我沒有,我跟他說了再見,兩個月的關係,我終於一刀斷了下去,當時疼到幾乎都不能呼吸,更何況我還懷著他的孩子,後來我在醫院的花園裡坐了半夜,想清楚了很多事,我對他的感情已經無人可以代替,就算沒有這個孩子,我也沒有辦法再重新換一個人,所以不是不給你希望,是我沒有給自己留後路,我已經是離過一次婚的人,生活和感情我分得很清楚……」
她講到這裡稍微停頓,但很快又繼續:「況且,就算我能夠為你打掉這個孩子,或者就算我接受你,你的家裡人呢?你的父母呢?他們會接受一個離過婚,比你大一歲,還拖著一個重病弟弟的女人…所以莫佑庭,感情的事情容不得天真,我跟你也不會有好結果,既然沒有結果,我又何必再去試一次…」
道理一樁樁擺在那裡,她經歷過姜浩,經歷過喬安明,人性涼薄,寡情傷人,如果還不清醒,簡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傻子。
況且她與莫佑庭之間還橫著一個鄭小冉,這也是原因之一,只是她沒有說出口而已。
莫佑庭一直維持著上身前傾的姿勢坐在那裡,心裡堆砌的希望一點點瓦解。她說的每一條都正確,感情容不得天真,衝動只會讓悲劇重複上演。
況且他除了一個呼風喚雨的父親之外,一無所有,又有什麼能力為了她而去對抗整個世界,果然還是幼稚啊,感情又不是兒戲。
杜箬見他不說話,又補了幾句:「不管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反正我不適合你,你未來要找的女孩,應該是像譚夢那樣的人,門當戶對,背景相似,這種毫無阻礙的關係,連幸福都會比較容易些…」
莫佑庭笑了笑,從未想過杜箬的口才會這麼好,簡單幾句話而已,把他對她壘砌的所有勇氣都一夕推倒。
「行了,扯得太遠了,腿傷的藥帶了嗎?我給你上藥,不然明天回桐城估計真的去截肢……」杜箬又將他的腿擱到自己膝蓋上,表情冷靜得仿佛剛才什麼話都沒有講過。
莫佑庭似乎在那一天認知了一個不一樣的杜箬,比他成熟,比她沉穩的杜箬。
原來感情真的可以教人成長,絕望是沃土,遺忘便是陽光,她經歷過這麼多傷,看透看淡,便可以朝著另一個方向生長。
絕處逢生啊,也算一條出路。
莫佑庭的嘴角瞥了瞥,被她如此斷然的拒絕,似乎心情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憂傷。她的藉口和理由太充足,讓他從雲端溫柔的軟著陸,只是心裡有些不甘,但也沒有多講,很乖地拉過挎包掏出藥。
杜箬接過來,很平靜地幫他開始處理傷口。
那個場景就像一個慢鏡頭,他坐在沙發上,腿就被杜箬握在手裡,她就埋頭蹲在自己面前,頭頂的光線傾瀉而下,頭頂黑色的髮絲在燈光的照耀下泛出一圈圈綢面的光澤,而她低著頭,鼻尖挺立,認真的為自己上藥。
上藥的動作也說不上輕柔,只是莫佑庭覺得自己整顆心就那樣一點點鬆散破碎拼不出形狀。
原來喜歡一個人真的可以讓心裡光彩熠熠,即使得不到,依舊欣喜。
杜箬第二日早晨的火車,陸霜鳳非要去送她,她拒絕,最後陸霜鳳只是把杜箬送到了巷口,寒暄幾句,大抵不過就是囑咐杜箬一個人在外面要照顧自己,杜箬聽著心裡一陣陣的發酸。
其實從她去桐城上大學開始,她便很少跟父母呆在一起了,一年也就回來幾次,可不知為何,這次走她覺得分外不舍,一隻手拉著行李箱,另一隻手一直蓋在小腹上。
或許是因為自己也即為人母,所以面對母親的依依不捨,她心存悲意。
「媽,你跟爸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特別是你,高血壓一定不能操勞,小凡如果有事別瞞著我…」
「知道,你自己也要照顧好自己,媽一直覺得對你有虧欠,這麼多年的心思都放在小凡身上…」陸霜鳳說著眼眶便又開始泛紅,杜箬喉間的酸意更濃,趕緊吸了吸鼻子,拍了拍母親肩膀上落下的灰塵。
都已經是四月份的天氣,母親身上還是那件老舊的羽絨服,穿了這麼多年,紅色的面料早就洗得發白。
杜箬忍住鼻尖的酸意,開口:「媽,天都這麼暖了,你怎麼還穿棉襖,一出汗得感冒了。」
「沒關係,我這衣服穿了做事比較方便,行了……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去等車吧…」陸霜鳳勉強笑了笑,杜箬便嗯了一聲,正要轉身走,卻又被母親叫住。
「對了,杜箬,一直想問你,小凡這次的治療費,那麼多錢,你都是借的?」
杜箬眼裡閃過一絲慌意,但很快就回答:「有些是我薪水預支的,有些是借的,剛好有個朋友家裡條件好,所以見我愁這救命錢就借了給我。」
陸霜鳳頓了頓,又問:「你怎麼那麼多家裡有錢的朋友?還是上回借錢給小凡做手術的朋友?」
杜箬想了想,含糊其辭地「嗯」了一聲,以為陸霜鳳會深問下去,哪知她卻話鋒一轉:「男的吧?對你有意思?」
「媽……沒有,怎麼可能,純粹是朋友!」杜箬反應也挺快,直接就駁了回去。
陸霜鳳也沒再多問,只是嘆了一口氣:「如果你碰到願意對你好的,自己也為自己考慮考慮吧,你弟弟這種情況,我也想開了,實在拖不下去,也就任由他去吧,一家人為他愁了這麼多年,把你拖累成這樣,欠了一屁股債不說,不能把你也賠進去…你還年輕,又沒有孩子,重新開始不難…只是小箬,不管你那朋友借這麼多錢給你的初衷是什麼,女孩子在外面,都要潔身自愛,媽沒有能力,但是媽希望你腰板挺直,我的意思,你明白?」
杜箬心裡的酸意直接變成悲涼,潔身自愛?她曾經為了錢被潘瑋壓在身下,前幾日為了錢出賣了自己對喬安明的所有感情,腰板挺直……現在對她來講已經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只是她仍然笑了笑,點頭應允:「媽,我知道,明白的,你回去吧……我去坐公交車…」
杜箬道別,拖著行李箱往馬路上走。
隔天夜裡已經跟莫佑庭約好一起回桐城,杜箬到他酒店的時候他已經退好房間坐在大廳里等。
「讓你跟我去坐飛機,你偏要坐火車!」
「我火車票都買好了,飛機多貴啊……不過我不反對你去坐飛機,8個小時的硬座啊,你這千金之軀受得了?」
……兩人一路互相挖苦地走到馬路上打車,最後去車站買火車票,被告知硬座全部售完,莫佑庭只能買了軟臥,再犯二一樣用自己的軟臥票換了杜箬旁邊人的硬座。
那人當時都嚇傻了,這世界上還真有天上掉餡餅的事。
八小時的車程,硬臥,整個車廂喧鬧吵雜,還有各種不良氣味混在一起,莫佑庭那種少爺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待遇。
杜箬看得出他已經坐不住,也不點穿,自己靠在椅背上就漸漸睡著了,最近太累,一個人的時候經常失眠,但在這種喧譁的環境中,她反而容易睡過去…
莫佑庭是真看不慣她睡著了還要挺著身板的樣子,又故伎重演,將她的頭輕輕地擱在自己肩膀上,她似乎睡得真的很熟,沒有醒,就維持這個姿勢睡了兩個小時…而他就這樣目不轉睛地側身看著她看了兩個小時,那短短兩個小時,成為莫佑庭日後心中最柔軟的一段記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