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天際處於進入暮色之前的最後一絲明亮,醫院早已經沒了之前白日裡的喧囂熱鬧,以至於這裡發生的紛爭也並未引起關注。
溫牧寒這人家教甚嚴,打小別說對長輩說不恭敬的話,只怕是重話都沒說過一句。
可是這一刻,他拋棄骨子裡頭帶著的東西,為了葉颯毫不客氣地斥責一個年紀相當於他長輩的女人。
陸芳沒想到突然出現一個男人,她微打量了對方,這才不緊不慢說:「你是她什麼人?」
「長輩。」溫牧寒淡淡道。
本來趴在他懷裡的葉颯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剛要抬起頭,可是溫牧寒卻仿佛知曉她的心思似得,直接伸手將她重新按在自己胸口。
葉颯瞬間有些動彈不得。
只得在心底默默吐槽,你才不是長輩呢。
陸芳冷笑:「你蒙誰呢,你以為我是第一天認識她,她家的那些長輩有幾個靠譜的。要是真靠譜也不會養出這樣的東西。也是,她這個拖油瓶可沒人管教。」
這句話就跟一根塗滿的毒汁的利箭般,直勾勾地戳了過來。
甚至溫牧寒能感覺到,在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懷裡本來還在亂動想要探頭探腦的小姑娘,突然安靜了下來。
趴在他懷裡,一下靜的有些過分。
「她是一個多麼好的姑娘,我一清二楚,用不著別人在這裡大放厥詞。」
溫牧寒這會兒真的是連最後一絲耐心都沒了。
他當兵很多年,偶爾也會遇到蠻不講理的人,絲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什麼難聽的撿什麼說,專往別人心窩子裡面扎刀。
溫牧寒以前覺得這種人大概是有病,如今看來,是真的有病。
終於一旁始終攔著的薄湛,似乎也再也忍不了了,他輕聲說:「媽媽,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是您想的那樣。」
「什麼不是我想的那樣,我知道你臉皮薄,不好意思拒絕……」
「不是葉颯拒絕我,是我喜歡她。」薄湛溫潤的聲音就那麼夜幕響起,被輕柔的夜風吹拂到溫牧寒的耳中。
他微挑眉似笑非笑地望著對方。
薄湛此刻所有注意力都在他媽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氣,既然已經說了,倒不如說到底:「一直以來都不是葉颯糾纏我,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靠近她。我知道我說這些話會刺激到您,可是您對葉颯的所作所為實在太過分。您想要一直保護,但是我已經不是一個小孩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選擇,也有自己喜歡的人。」
薄湛的一番話,明明語氣儘量平緩,可是此刻陸芳的神色木然,仿佛遭遇暴擊般。
在她指著薄湛的臉要說話時,薄湛卻已經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強有力地讓她轉身打開出門,竟是硬要把她帶走。
在離開之前,薄湛望著葉颯的背影,低聲說:「颯颯,對不起。」
很快,車子慢慢駛離,直到消失。
「人走了,」溫牧寒見靠在自己懷裡的姑娘絲毫沒有要挪開的意思,淡淡開口提醒道。
葉颯的小臉從他懷裡抬起,原本清冷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
她說:「不是你主動抱我的?」
溫牧寒沒搭理她,直接把人往外輕輕推了下,葉颯有些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他聽著小姑娘這毫不避諱的嘆氣,心底嗤笑了一聲,占便宜還上癮了。
「你怎麼換了一身衣服?想出去幹嘛?」葉颯站在他面前,一下就瞧出了不對勁。
溫牧寒一臉坦然:「出去買包煙。」
葉颯本來是哦了一聲,等回過神他說的這句話,一雙黑眸瞪大:「你不要命了?才做完手術幾天。」
這人倒是挺雙標的,她不想吃飯他一大套理論等著她,現在到他自己這兒,就敢在養傷期間抽菸。
葉颯冷眼看著他。
直到溫牧寒指著地上的蛋糕盒子說:「這個拿去扔了吧。」
這下葉颯扭頭看過去,當即蹲下來查看蛋糕的情況,當時扯的太用力,盒子的外包裝已經有點兒變形,又在地上摔了這麼一下,哪怕是翻糖蛋糕已經比一般蛋糕耐摔,也還是有點兒四分五裂。
就連原本站在蛋糕上那個雙手插兜的醫生小人兒,也被摔進奶油裡面。
本來雪白的翻糖表面沾染了淡藍色奶油。
「好像還能吃吧。」她認真看了幾眼後,輕聲嘀咕。
她伸手想要把盒子捧起來,這會兒溫牧寒低頭看她的手臂,才發現原本雪白的皮膚上有一道明顯的血口子,待他蹲下來捏著她的手腕,這傷口冒著的血跡還是新鮮的。
「剛才被抓的?」溫牧寒眉心緊蹙。
葉颯看了一眼,這才覺得有點兒疼,她點頭:「大概是吧。」
溫牧寒看了她一眼,口氣莫名帶上幾分嚴肅:「下次再遇到這種人,離她遠點兒。走吧,蛋糕別要了,我帶你去處理一下。」
葉颯被他逗笑了:「我這是被人撓的,沒什麼細菌感染。」
此時溫牧寒直接捧起地上的蛋糕,葉颯看了一眼,想阻止來著,結果還是看著他走到垃圾桶旁邊,把蛋糕盒子扔了進去。
等溫牧寒走回來的時候,她語氣惋惜道:「我還一口都沒吃呢。」
本來是想著拎到病房裡跟他一塊吃的。
「這麼喜歡吃甜的?」溫牧寒失笑。
葉颯搖頭:「是因為你買的,我才喜歡。」
她說這話時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毫不避諱,所有的心思明明白白。
每次她說這種曖昧不明的話時,溫牧寒總是習慣性地拒絕,大概是覺得她這話裡頭帶著調戲,當不得真。
可是這一瞬,她烏黑的瞳仁里倒映著他的身影,眼底儘是認真。
那樣乾淨純粹的眼神,就好像是要把自己的一顆心完完整整地捧在他面前,清楚告訴他,你看,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赤誠二字,何其珍貴。
哪怕是鐵石心腸的溫牧寒,竟也生出一絲猶豫。
「你下次再給我買好不好,」葉颯盯著他看著,忍不住問道。
本來這句話應該是溫牧寒說的,她都話說的這份兒上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這種程度,這個老男人都愣是不上鉤。
所以年紀大的人,都比較耐得住性子嗎?
葉颯有些無奈地想著。
誰知這次溫牧寒伸手在她發頂揉了揉,低聲道:「好。」
——
買完煙之後,葉颯跟著溫牧寒回了病房,他看著自己身後的小尾巴,忍不住問:「你下班不回家幹嘛?沒事幹?」
「是沒什麼事,」葉颯點頭,還說道:「要麼就是朋友叫我出去消遣。」
她忍不住衝著溫牧寒輕挑眉:「我們年輕人的消遣你知道的吧。」
溫牧寒嘴角微扯,當然知道,他可是兩次遇見她在外面消遣,而且穿的都是衣不蔽體的衣服。
呵。
他這種根正苗紅的人實在對泡吧喝酒這點兒事情,不太感興趣,有這時間還不如多看軍事理論書。
隨後他伸手把床上擺著的病號服拿上,走到洗手間裡換衣服。
葉颯看了一眼,發現他床頭擺著一台電腦,前兩次來還沒看見呢,好像也是剛拿過來的。本來她也知道電腦是別人隱私,只是她一直聽說男人的電腦屏保是反應他內心最真實的渴望。
她就看看屏保而已,應該不算侵犯隱私吧。
結果她一打開,發現電腦上還有文檔沒有關掉。
而文檔最上方是一排黑體大字,海岸線計劃。
海岸線??
洗手間傳來腳步聲,於是她趕緊又關掉電腦。
溫牧寒出來看見她乖乖站在床邊,把手裡的衣服隨手摺疊之後放在床邊,他放好之後,想了下問道:「今天那個是你前男友?」
葉颯本來還在想他會不會發現自己偷偷開電腦的事情,耳邊就聽到這句話,她眨了下眼睛,露出可笑至極的表情:「當然不是。」
「我跟薄湛什麼關係都沒有。」
「他媽媽腦子有問題的,」葉颯說道。
她看見溫牧寒不置可否地挑眉,登時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聲音挺平靜地說:「她是真的精神不太正常,應該是情緒病。」
具體葉颯也不知道,左不過就是什麼躁鬱症之類的。
畢竟她也不是精神科醫生,也沒具體看過她的病歷。
溫牧寒微怔,顯然沒想到是這麼個走向,他皺眉問:「所以她發病為什麼找你麻煩?」
「都是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還有就是她大概覺得我會搶走薄湛吧,她把薄湛看的太重要,」葉颯這會兒再提起對方,已經冷靜了下來。
畢竟這真是個病人,她惱火是真的惱火,也不想容忍。
可是惹上的到底是精神病患者,她自有一套理論自圓其說,哪怕葉颯解釋一萬遍,對方也不會聽進去。
這會兒,她聲音冷淡道:「說起來,薄湛也很可憐,有那樣的親媽。」
這也是她一直並不反感薄湛的原因。
在他的生活中,有一個持續想要控制他生活的人,打著為他好的念頭,肆無忌憚地做著傷害他的事情。
當年薄湛出國讀書的時候,偷偷跑來找葉颯,還笑著說,別擔心他,出國對他來說才是最嚮往的事情。
畢竟去了國外,他可以隨意地安排自己的生活,支配自己的人生。
葉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回來,其實一直留在美國也挺好的。
溫牧寒望著小姑娘陷入沉思的模樣,顯然是在想那個叫薄湛的人,他心底沒來由的窩著一團火,所以這算怎麼回事?
被罵了,還心疼人家兒子?
他剛才出頭算什麼?
玩呢。
他哼笑了一聲:「要是沒他媽擋在前面,我看你們倒是挺合適的。」
葉颯抬起頭望著他,突然笑了起來,臉上儘是狡黠,她說:「你吃醋。」
這話是肯定句。
溫牧寒下意識冷笑一聲,嘴角微抽:「我犯得著?」
「你就是,你是不是見不得我提到薄湛,」不知不覺,葉颯已經走到溫牧寒的面前,男人身姿太過挺拔高挑,高到需要她微仰著頭才能看見他的眼睛。
可是這麼一仰著,她微張著的唇瓣仿佛在索吻般。
這是一個適合接吻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