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眸向外看,像是思緒在游移:「如果未來某一天我回看照片和錄影,是不是也會記起此刻的燭光、香氣、還有他們說話的聲音?就算隔了一段流逝的時間,但如果我能在未來感到幸福——那我的人生也算多了一分……機率。」
機率前應當還有一句定語。
可葉空並沒有說出來。
但溫璨覺得自己懂了。
上一刻……甚至一整個下午,或者更長的時間裡,少女都在以尋常的普通的姿態生活著——毒舌的說話,偶爾的微笑,心無旁騖的畫畫、隨心所欲的翹課和搞事——卻在這個毫無預兆的瞬間,泄露出如影隨形的孤獨。
那不是身在人群卻依舊覺得自己只有一個人的孤獨。
而是連這種孤獨都難以體會的,卻又一直在追尋的孤獨。
「但你如果不允許我不會拍的,我才不是姓羅的那種傻逼。」
葉空說完,卻又有些不甘心的表示,「可我又不拍我們瑟瑟的東西。」
溫璨:……
幸好他這會兒沒喝水,不然又要失態了。
溫璨看向少女的手機:「這個遙控要怎麼操作?」
他其實知道。
溫大少爺早就玩過攝影了。
葉空卻以為他真的不懂,興致勃勃地探身對他介紹起來。
口乾舌燥地介紹完之後,她聽到男人說:「那你還不打開?」
葉空一愣,抬頭看他。
溫璨對她笑了笑:「不是要記錄嗎?就像普通情侶那樣,我也挺想感受一下的。」
葉空眼睛一亮,立刻低頭搗鼓了一下,按下了錄像。
「可以了……」
話未落音,剛抬起頭的她就被對面的男人吻住了。
燭火映亮的影子投射在「包廂」的門板上。
落地窗外靜謐的路燈和樹影成為背景,搖晃的燭火暈染他們年輕的面龐,影子從卡座一直延伸到沉默的相機上。
夾雜著笑聲的低語被擋在木板之外。
模糊的聲音里唯獨他們的相濡以沫是清晰可聞的。
直到男人挺拔的鼻樑碾過少女柔軟的皮膚,想要換一個方向,卻「當」的一聲撞上金屬眼鏡架的時候。
兩人都略顯懵逼地睜開眼。
睫毛掃過皮膚帶來輕微的癢後,葉空不得不往後仰頭,唇舌分離牽起染光的銀絲,被撞歪的眼鏡重新落回鼻樑。
葉空定睛一看,瞅到溫璨臉上一點被鏡框硌出來的紅痕,忍不住噗的笑了一聲。
溫璨摸了摸自己的臉,也笑了。
他們頭抵著頭,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笑了好一會兒。
相機右上角的時間亮著紅燈,一分一秒地記錄著此時的光影。
窗外風搖著樹,枝丫蕭瑟的影子和他們額頭相抵的模樣,一起被燭光刻在了相機里。
·
本來打算在咖啡店工作一晚的溫璨,又莫名其妙在葉空的一曲鋼琴里睡著了。
第二天等待他的又是更多的工作。
不過好在精神抖擻,從咖啡店離開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外人許久不見的淺笑,完美符合一些監視者「他現在已經完全變成陰雨戀愛腦了」的結論。
只是還在去停車場的路上,輪椅撞上了一個拔腿飛奔的女人。
要不是費秘書身手了得力氣也了得,及時穩住了輪椅,只怕溫璨就要被這一下撞得和那女人一起翻倒在地。
——但,現在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
輪椅被扯得原地轉了九十度,女人的外套被撕出了響亮的「噗呲」一聲。
她骨碌碌滾到地上,手裡資料嘩啦啦滿天飛,再散做一地。
有幾張飄到了溫璨腿上,他垂了眼皮,拿起來涼涼掃過,片刻後卻又頓住,視線緩緩挪回,淡淡卻定睛看著。
直到那女人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口中嘟嘟囔囔不知道念著什麼公式,一路撿起散落的紙張,最後一瘸一拐來到他面前,對他伸出手:「不好意思撞到你了,但看在你沒什麼損失的份兒上可以把東西還給我嗎?」
費秘書忍不住皺眉:「你……」
不等他說話,溫璨已經默不作聲把那幾張紙還了回去。
女人一手接過,又道了一回歉,抬腳就要走的時候又頓住,猝不及防在溫璨面前蹲下來。
費秘書驚了一下,僱傭兵本能作祟,還以為是什麼危險襲擊,猛地把輪椅往後一拉,用力之下輪椅向前一翹,溫璨猛地抓住扶手,輪椅前端卻險些刮到女人的臉。
她哎喲一聲往後坐倒,好一會兒才捂著鼻子茫然抬頭:「你幹嘛啊?」
費秘書這才看清,原來她蹲下只是為了撿一張落在溫璨腳下的紙。
此時正值清晨,有人正在遠處跑步。
遙遠的腳步聲和冷冷的風聲一起席捲至耳畔。
而女人放下捂著鼻子的手,終於露出了完整的臉。
——溫璨的瞳孔突然定住了。
就連站在溫璨身後的費秘書都忍不住挑了下眉,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
葉空醒來的時候溫璨早就走了。
她在收銀台後面昏天暗地地趕稿子,而咖啡店又迎來了風塵僕僕的客人。
小金今天也有課,於是今早是曲霧親自給客人磨豆子做咖啡。
原本空氣很沉默,只能聽見磨豆機工作的聲音,到一半又有人推門進來了,帶著她很有記憶點的開朗聲音。
「咦?今天我有口福了?居然是曲老闆親自做咖啡?」
曲霧眉頭一皺,看了眼來人:「能不能別吵?」
「怎么正常說話也不讓啊?」歐陽念相當委屈,看了眼先來一步的男人,嚇了一跳,「你怎麼一副被吸乾了精氣的樣子——這麼去拍戲真的可以嗎?」
男人抬手捏了捏眉心,嗓音很低很啞,滿是倦怠:「我今天下午才開工,還有時間休整一下。」
「真是夠累的,昨晚熬大夜?」
「沒有。」
「那是幹嘛了?」
「……」男人顯然不想多說,「有事。」
「哦~」歐陽念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娛樂圈的應酬嘛,我懂的。」
「……」
曲霧聽不下去了,一邊把冰塊嘩啦啦往杯子裡丟,一邊冷冷抬眼看她,「有沒有人說過你這個人真的很沒分寸?」
「……」歐陽念無言半晌,悻悻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嘛。」
像是對曲霧的嫌惡無力招架,她張望著看向葉空那邊:「小學妹怎麼一大早就在趕作業?要學姐幫你嗎?」
葉空認真畫畫的時候是聽不到凡人的聲音的。
她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沒有人搭理歐陽念,她只好自己點了杯奶咖,怏怏地趴到一邊卡座上去了。
搞定這兩個不知趣的客人後,曲霧也很快去店門口掛了個休息的牌子,然後轉身去地下室了。
吧檯內外一時只剩下樂悅和葉空。
只是一人在喝咖啡,另一個人在畫畫。
互不干擾,仿佛各自身在不同的世界。
直到葉空脖子酸痛,抬起頭來轉動手腕的時候,才發現吧檯上睡了個人。
第一時間她險些要以為是溫璨。
可男人的臉映在她冰涼的鏡片上——是樂悅。
葉空停住了動作,幾秒後向後一靠,凝視著那張疲倦睡著的臉,莫名地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