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
葉空喃喃自語,緩緩閉上眼睛。
視野由霧蒙蒙的灰變為全部的黑時,有個畫面突然如閃電般竄過她的腦海。
「求你……求你……」
火紅的殘骸中,有水珠如岩漿一般墜落,將她的皮膚灼得滾燙,也將一朵雪白的梨花燒成了灰燼。
葉空陡然睜開了眼——就像要迫切的抓著這一片記憶一樣,她連呼吸都兇猛而小心的靜止了。
可那畫面只是閃現了一下,就湮沒在她灰濛濛的記憶長河裡。
是什麼?
葉空怔怔的想。
是我做的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
如果是真實發生過的,我怎麼會不記得?
如果真的有過這樣……
她手指動了一下,下意識抬起手按住胸口——隔著薄薄的衣物和皮膚,心臟在飛快的跳動著。
血液加速流淌,她冰冷的身體都開始漸漸發熱。
——如果真的有過這樣讓我心神震盪的時刻,我怎麼可能會不記得?
難道我也和原野一樣,有ptsd?不對啊……
少女深深地皺起眉來。
她不覺得自己這樣心硬如鐵的人會因為任何事而ptsd,要知道,她可是親眼看著原初死掉還面不改色的狠人——問就是沒有感覺。
比起遭受重大打擊後的痛苦和絕望,她更能輕易感受到的是各種各樣的憤怒。
葉空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閉上眼開始冥思苦想,想要重新回到剛才的狀態,最好能再次抓住那一閃而過的碎片……
然而沒等心跳徹底安靜下來,她先聽到了外面傳來的匆促腳步聲。
「她在哪兒?」
男人的聲音。
伴隨著拖鞋踏過地面的動靜,還有他人的阻止和勸告,葉臻一頭闖了進來。
隔著冰冷的鐵欄杆,他抬頭就看到了無聲靠坐在黑暗裡的少女。
她孤零零的坐在陰影里,聽到動靜才轉頭看來,視線冷冷清清,靜得好似一段月光。
葉臻薄唇動了兩下,卻半個音都沒能發出來。
後面還有醉酒鬧事被警察扭著手臂送進來的人,吵吵嚷嚷的擠開他,葉臻就踉蹌一步,失了魂一般半點反應都沒有。
葉空莫名的看著他,視線上下一滑,從身上皺巴巴的襯衫長褲,到腳下的涼拖,還有手上拎著的車鑰匙……
沒等她開口說些什麼,有人先一拍葉臻的肩膀:「是你吧?穿著拖鞋開車?駕駛證拿出來!」
葉空:……
葉臻:……
少女漠然的轉回頭,一副不認識他的模樣。
葉臻悻悻的摸了下兜,把駕駛證掏出來,老老實實跟著交警去扣了分。
不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手裡還端著不知從哪兒買來的皮蛋瘦肉粥。
在少女漠然不動的側臉里,他無聲靠近,蹲下來問她:「要吃點東西嗎?」
葉空沉默兩秒,才睜開眼,側頭看他一下:「你來幹嘛?」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少女眼中的陌生感很足,足以叫任何想靠近她的人卻步。
葉臻手指微微收緊,說:「我聽說,你被扣住了……」
這也是答非所問,但葉空沒再說什麼,而是掃了眼他手指上的鑰匙扣:「你今晚也幫忙找人了?」
「我方向反了。」葉臻說。
「無論如何,謝了。」
葉空客氣的說:「不過時間已經很晚了,你還是回孤兒院睡覺吧……」
她視線落到那碗粥上,淡淡說了句「我不餓」,就又往裡挪了一步,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
四周並不安靜。
花盒是個小縣城,但畢竟是個縣城,吃夜宵的地方不算少,於是哪怕已經凌晨兩三點了,也依舊有好幾個人被風風火火的關進來。
大多數都是喝醉了打架的,男男女女都有。
不知道是不是被特殊關照了,後來的人都被關在了葉空隔壁的另一間侯問室,她這一間始終是個清清靜靜的「單人間」。
想到這裡,葉空都有點想笑。
「什麼意思呢?!啊?!憑什麼抓我?你們應該把那個姦夫抓進來!怎麼男小三就不是小三嗎?憑什麼抓我這個正牌老公!」
一個大男人在隔壁醉醺醺的嚎,還不停地往鐵欄杆外伸手,伸一下就被疑似他老婆的人狠狠打一下。
「小三小三!小三個屁!你給我看看清楚那是我弟!一天天的喝多了就開始發瘋!我不就出了一次軌嗎你用得著一直把我當賊防?!每次喝醉了就開始跟我翻舊帳!」
葉空:……
昏暗中,她無聲睜開了眼,不著痕跡的往外挪了一點點。
只聽啪的一聲響,是男人的手又被狠狠打了回去。
「我不跟你說話!把你姦夫叫來!我要跟他比劃比劃!」
啪——那隻手又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把我弟弟划進醫院了我還沒跟你算帳呢!等你酒醒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對!我要收拾他!」男人顛三倒四道,「搶人老婆!天打雷劈!天打雷劈啊!」
「你有完沒完?都讓人聽見了!丟人死了!」
「你還知道丟人!」
「我說你丟人!一個大男人這么小肚雞腸你好意思嗎你?我問你你是不是裝醉呢?平時不敢翻舊帳就等著喝醉了來跟我發瘋是吧?你要真這麼想不過咱就離婚!」
「離婚?離什麼婚?你要為了小三跟我離婚?李欣欣你有沒有良心啊!我那點兒比不上那個男小三了!」
……
咆哮如雷鳴般源源不斷的響起,還夾雜著鐵欄杆被大力搖晃的響動。
葉空眉毛一抬,又默默把位置挪了回去,撐著下巴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那邊的你來我往。
她聽到女人在對經過的警察和別人的家屬訕笑著道歉,聽到她在惡狠狠的壓低聲音數落她發瘋的老公,聽到別人竊竊的笑,還聽到不知哪來的嚶嚶哭聲。
這樣的環境,讓她突然想起了好幾年前,她離家出走後回來的路上,曾在一個堪稱貧民窟的筒子樓里住過一段時間。
那危樓一樣的房子,也是這般從早到晚都熱熱鬧鬧,充滿普通人家的爭吵和日常聊天聲,「煙火氣」在那種地方變得具象。
不再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感覺,而是耳朵里聽到的,眼睛能看到的,許多人的生活。
「誒呀!」那又在跟人道歉的女人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呼,「你……你,你是不是那個,葉臻啊?演皇帝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