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事

  陸府主廳。【Google搜索】

  陸成德經商二十餘年,在臨江縣白手起家摸爬滾打,才有了如今的一切。這些年的經歷,他於取捨之道已然十分熟稔,深知當斷不斷的危害。

  因此,一大早便起身安排陸府相關的事務,以備跑路所需

  看著廳外管家、丫鬟、家僕都有條不紊的東奔西走。

  陸成德抿了一口茶,這兩天裡他通過各種手段渠道變賣、置換家產,想來再有三天,不,兩天時間就夠用了。

  「咳咳」

  如此想著,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咳嗽。

  陸成德放眼望去,只見不遠處花園巷道內,陸修遠扶著一人緩緩走來。

  那老者鬍子拉碴,衣衫不整,手扶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走來,看起來似乎行動不便。

  陸成德頓時面露不悅,修遠這孩子雖然有時行事放蕩,但就是心太善良了。

  這都什麼時候,自己尚且自顧不暇,哪裡還能幫扶他人?到底還是處事不夠圓滑,缺乏生活歷練。

  陸成德走出主廳。

  「修遠,難得你起了個大早,畢竟也在這裡生活了快二十年,確實需要好好收整收整。」

  陸成德面帶笑意,同時向不遠處的管家陸三招手。

  「陸三,帶這位老人家去帳房,給他支出三兩、不,五兩銀子,如今世道不太平,能幫人一把,還是要幫一把的。」

  陸成德將話說的滴水不漏,同時將陸修遠迎進了大廳。

  但宋熹卻也一聲不響跟了進來,陸成德厲聲道:「怎麼陸三?老爺我說話不管用了麼?」

  陸三頓時心中叫苦,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老者明顯是二公子領進來的。

  而聽老爺的話語之意,卻是要自己打發他幾兩銀子,將人拉走。

  這不明顯跟二少爺不對付麼?

  做下人的最怕的就是現在這種局面,不表明心跡,左右逢源,才是最好的立身之本,畢竟這兩個人他都不敢得罪,陸三叫苦不迭。

  「陸管家你先下去。」

  在陸三左右為難之際,陸修遠開口說道。

  陸成德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算是默允,陸三如蒙大赦,腳下一溜煙跑沒了影。

  待陸三走遠,一直低著頭的宋熹此刻抬起頭,對視陸成德:「陸家主認出老朽了麼?」

  「額」陸成德微微搖頭,心下驚奇,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顯然不知道眼前是何人。

  「看著我的眼睛。」

  宋熹眼神一凝,一圈又一圈的無色波紋從其眼中散出。

  陸成德突感一陣眩暈,站立不穩,連忙扶著身側的椅子坐下。

  只聽宋熹開口說道:「二十一年前,秋,倚春樓畔。一年輕人,人生地不熟,初到臨江,一頭扎進倚春樓大肆吃喝,最後因囊中羞澀,付不起食費。

  險些被老鴇簽了兩個月的賣身契,年輕人拼命反抗,被打的遍體鱗傷,鬧得不可開交,最後被路過的本縣縣丞宋熹施以援手。」

  「陸家主難道忘記了,你與宋某的陳年舊事了麼?」宋熹一字一節的說道。

  陸成德先前與宋熹對視過,便感覺腦袋暈乎乎的。

  如今宋熹的話語一落,陸成德幡然驚醒,聲音顫顫巍巍:「是有這麼回事兒,那是我年輕時初到臨江,年少無知,只想填飽肚子,卻不想闖入了」

  「不過距今已二十餘年」

  陸成德盯著宋熹的臉,猛然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從凳子上掉落:「你不是你不是六年前」

  「正是老朽,看來陸家主倒還沒有將老朽徹底忘記了。」宋熹揪著蜷曲的鬍子,老神在在,「老朽正是昔年縣丞宋熹,也是在六年前便死去。」

  陸成德心中咯噔一聲,如晴天霹靂一般,後背不覺間已汗涔涔的。

  陸成德可記得清楚,那宋熹走的時候,他可是在靈堂好一頓拜祭。

  看著陸成德這幅模樣,陸修遠哭笑不得。

  在來陸府之前,那宋熹便言自己有辦法讓陸成德接受自己,陸修遠萬萬不會想到是以這種方式二人竟是老相熟了。

  看不出來濃眉大眼的陸成德,年輕時倒也出過如此風流韻事額糗事。

  這不是吃霸王餐麼?還吃到了煙花柳巷。

  看著陸成德此刻一副驚恐模樣,宋熹倒有種別樣的快感:「陸家主不要驚慌,老朽六年前是死了,但」

  當下將自己當上臨江城隍的事情,簡略說來。

  陸成德以聽說書先生講鬼神話本的口吻,大體上了解了宋熹的事情。

  不覺間,兩額汗水布滿,順著下顎不斷滴落。

  良久,他擦了把汗,才回過神來,拱手作揖:「原來是這般緣由,這倒是要恭賀宋老先生。」

  旋即他看向宋熹又有新的疑問:「宋老先生這幅打扮卻又是因為何事?」

  「說來話長,就是最近臨江縣發生的奇詭異事,那可不是人禍,而是妖邪作祟!」宋熹緩緩說道。

  「妖邪?」陸成德皺眉,「難道連宋老先生的手段也對付不了?」

  陸成德心中暗道:不妙,看此刻宋熹的模樣,這妖邪的本事恐怕不小。

  自己雖然已經對臨江縣最近發生的事情,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此種情況顯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老朽確實是咳咳咳」

  宋熹咳嗽幾聲,老臉一紅:「老朽這副模樣確實是一招失算,中了那妖邪的埋伏,如能再遇上此獠,絕對」

  話音越來越小,到最後根本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正當陸成德要再追問的時候,大廳不遠處花園巷道內,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

  「修遠呢?不好了,出事了。」

  李典神色慌張的跑來。

  「修遠,出事了。東寧集出事了。」李典上氣不接下氣,弓著身子,將兩手放在膝蓋,不住的大喘氣。

  「什麼?東寧集?李賢侄你細說。」

  聞聽此言,陸成德表現的倒比陸修遠和宋熹還要緊張幾分。

  因為昨天,在縣衙後院內,那陳光華將自己劃分的區域便包含了東寧集。

  這區域一旦出事情,用老泥鰍的話說便是『自己所負責的區域出了什麼紕漏,那是難逃罪責的。』

  陳光華一句話輕飄飄的,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但要讓陸成德真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那也是不可能的,因為自古以來民與官斗,都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是是是。」李典稍一喘氣便開口,「陸伯父也知道,那東寧集生產棉花,素以加工絲、綿、布匹聞名,我李家綢緞莊採購、販賣都在此處進行。」

  「前天傍晚李威如常一般,去東寧集採購絲、綿,一直到今天早晨都沒有回來。」

  宋熹舒了一口氣,他還以為又出現了詭異之事:「這叫什麼出事,興許是哪裡耽擱了。」

  李典十分的焦急:「你懂什麼?我都跟李威約好了,今天凌晨,在倚春樓前匯合,他心裡有數的。」

  「再者說了,最近這情況,我爹做生意都戰戰兢兢,唯唯諾諾的,李威他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

  即使遇到了什麼事情不能趕回來,也絕對會派人來打個招呼的。」

  說到一半,李典這才發現宋熹的存在:「咦!老伯你誰啊?」

  宋熹也不解釋,杵著手中拐杖沖地上一點,無色的波紋從其腳下散開,蔓延到李典的腳下。

  李典登時如倒豆子般:「我叫李典,李記綢緞莊的少東家,平日裡喜歡吟詩作畫,但最討厭讀書你們知道麼?

  在修遠離開家的這三個月里,我又偷偷去了二十八次倚春樓,嘻嘻,全都記在了修遠的帳上,嘿嘿嘿嘿嘿」

  正說著,李典突然留下口水,一副痴樣。

  宋熹搖了搖頭,拐杖一拄,李典恢復了原來模樣。

  「我在幹什麼?我先前在幹什麼?」李典感到一陣恐慌,先前自己的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這是此地的城隍,宋熹宋老先生。」陸修遠開口說道。

  「要是李威真出了意外,東寧集真出了什麼事情,還要仰仗宋老先生出面解決。」

  「城隍?」

  李典不明覺厲,望著宋熹好一陣失神,驀然間想起了城隍廟的金身塑像,確實是與身前的老先生有幾分相像。

  當下倒地便拜:「宋老神仙,救救我。一定要幫幫我,要是讓我爹發現我沒有去東寧集,而偷偷溜去了倚春樓,腿都給我打斷了。」

  「東寧集可萬萬不能出事!」

  宋熹:「」

  天空陰雲密布,看不見太陽。

  陸修遠一行三人乘著馬車,車軸嘎吱作響,沿著官道向東寧集駛去。

  馬車前後走了一個時辰,越過山嶺、叢林,沿路兩岸地勢逐漸平緩,但卻看不見煙火氣。

  陸修遠挑開布簾,望向車外。

  「這地方比沿途的山坳、坡地都要平坦許多,怎麼連個村落都看不見?」陸修遠很是疑惑。

  「陸公子,有所不知。這地方平坦是平坦,但長不出莊稼,聽聞原來這裡是一處古戰場,數千將士在此折戟。」

  「凡是都講究個避諱,此地為大凶之地,又難產莊稼,自然人煙稀少。」

  「恩」

  陸修遠點點頭,開始閉目養神,昨晚他可是一夜沒睡。

  馬車緩緩前行。

  「大大大」

  「去你媽的,少給老子胡說,肯定是小。」

  「老子偏要大!」

  行不多時,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陸修遠被沒來由的噪雜聲吵醒。

  掀開門帘,發現前方不遠處似乎有一客棧。

  客棧通身都是暗紅色的木材搭起,款式頗為老舊,不過四角斗拱的禽鳥倒像是修繕過的,看起來栩栩如生。

  客棧口放了幾口棕褐色的酒缸,老遠便能聞到酒香。

  陸修遠遙望過去,還未到中午,這客棧便熱鬧起來。

  喝酒的、擲骰子的,各式商販、走卒往來不絕更有遠處馬棚里不時傳來馬嘶、商販的爭執聲錯落彼伏,一副生機勃勃。

  「這地方什麼時候多了間客棧?」李典揉了揉眼睛,大為驚奇,他可不記得這地方什麼時候多了間客棧。

  宋熹微眯雙眼,眼中儘是疑惑:「原來我記得此地似乎有一破敗的驛站,什麼時候改成客棧了?」

  陸修遠本昏昏欲睡,聽了二人的話立刻來了精神,仔細瞧去。

  客棧頂部青磚泛黑,斗拱上的禽鳥原以為是信鴿,可如今看來倒有幾分像烏鴉。

  木製的牆體微微發紅,顏料成片剝落,窗扇也多有破損。

  旁邊換馬的涼棚頂,被風捲走了大片的茅草,根本不能遮蔽風雨,其旁邊存放稻草的馬廄門上落了一把銅鎖,上面遍布銅鏽。

  而客棧門前一顆枯樹上掛著片白色的三角布,上面只寫了個『客』字。

  與這看起來破舊不堪截然相反的,則是過於熱鬧的往來食客。

  客棧內不時傳出吆喝聲、爭執聲,也能看到有人影走動,外面酒缸上則倚著一個提著酒瓶喝酒的醉漢。

  客棧櫃檯後面站著個身穿紅衣的老闆娘,在打著算盤,翻看帳本。

  突然,老闆娘似乎覺察到什麼,將帳本合上,抬起頭遙遙對視。

  那是一張慘白的臉,沒有血色,動作僵硬,看起來就像是人偶一樣,但她卻衝著陸修遠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驀然間,喧囂聲、爭執聲戛然而止,周圍一片安寧,客棧內仿佛一切都定格,瞬間失色。

  陸修遠一個冷顫,將布簾放下,猜拳聲、擲骰子聲如雀躍般重新出現,好不熱鬧。

  「加快進度,爭取中午前到東寧集。」

  馬車緩緩前行,陸修遠與宋熹對視一眼,二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但都心照不宣的沒有說話。

  很快來到東寧集,三人下車沿著泥濘鄉道前行。

  矮矮的泥院牆內,紡花機嘎吱轉動,老婆婆坐在馬紮上,雖年紀大了些,但手上功夫依舊靈巧。

  「東寧集主要就是做布紡生意的,這裡幾乎家家戶戶都紡花、織布。」李典解釋道。

  他在前面帶路,雖然他時常借著運送布匹的口號,偷偷溜到倚春樓去,但畢竟是來過幾次的,勉強算是熟人熟路。

  「彈棉花啊彈棉花」

  「半斤棉彈成八兩八呦」

  「舊棉花」

  前方院落傳出鄉村俚曲,李典站在院落口大聲呼喊:「劉老實,劉老實呢?」

  「來嘍。」

  俚曲戛然而止,從內走出一裸著上身,身上粘著棉花絮,眼中泛著光的瘦黑男子。

  「原來是李小公子到了,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醇厚樸實的劉老實,話說的磕磕絆絆,乾瘦臉龐也多是不自在,顯然是在刻意吹捧這位大主顧:「怎麼又是缺布料了麼?我記得前天李管事才運走了三車啊!」

  「什麼?」李典登時變了臉色,「你是說李威前天從你這運了三車布匹。」

  劉老實看身前三人臉色有些不對:「怎麼?難道布匹出了什麼問題?」

  「李管家什麼時候離開的?」

  陸修遠開口詢問。

  「額,未到正午,說來跟這個時間差不多。」劉老實撓著頭,不明所以。

  「哦,我想起來了。前天天氣也不好,天色陰沉,李管家害怕遇上下雨,因此裝好布料之後,來不及吃飯,便早早離去。

  但他還沒離開多久便下起了雨,難道是布料淋了雨水?」

  劉老實臉上也一陣惋惜,要是布料受了潮,他現在的存貨,可提供不了這些布料了,賺錢的機會只能白白溜走。

  「早早離去?」

  三人變了臉色,暗叫不好,宋熹回想來時的景象,還抱有一絲期望:「從這裡出發往春江方向,離東寧集約莫五公里的地方,新開了家客棧」

  宋熹還沒有問完,卻被劉老實打斷了:「老丈開玩笑了,那地方可是古戰場遺蹟,頗為不詳,誰又會想不開到那裡去開客棧?」

  「再說了,東寧集到春江乘馬車,走官道,不過一個多時辰的路程,在那裡開客棧有人會去住麼?」

  陸修遠頗為贊同:「是啊!有人會去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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