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典現在的心情可謂是好到了極點。
平日裡,他來倚春樓都是『記帳白嫖』,而今夜可不同,今夜他是『奉旨買醉』。
望著身後春江兩岸,人流如織,燈火通明。
李典頭也不回的走進倚春樓。
先前在沿岸花街碰到了修遠,他擠眉弄眼的沖自己打暗號,這件事怎麼也要替他辦好,李典心中暗暗下定決心。
「呦!這不是李記綢緞莊的李公子麼?」
倚春樓老鴇混跡此行大半生,最是會察言觀色,李典方一入門便被盯上了,搖著團扇走來。
許是今夜花錢有底氣,李典腳下步伐走的六親不認。
「恩,下元節將至,小爺今天我特來陶冶陶冶情操!」
「好說,好說,裡面請!」
老鴇自然不會對花錢的客人有所怠慢,至於原因更是不會多問,畢竟每一個來的都說自己是陶冶情操。
「不!」
李典方一踏上二樓台階,便停下腳步,搖著頭,晃動右手食指:「叫倚春樓所有姑娘都出來,今夜小爺我全都要!」
說著,他將食指一收,整隻手掌一翻,緊緊的攥成拳頭。
「?」
老鴇心中不解,這位他怎麼敢說出這句話,他怎麼敢呢!畢竟平日裡都是記帳,他怎麼敢說話這麼硬氣!
「怎麼?沒聽明白我說的話?」
李典趾高氣昂,斜眼看著老鴇,一副盛氣凌人模樣。
「這個我沒明白」
老鴇故作糊塗,一臉為難,要是全包下來可是不少錢,難道還記帳麼?
「這有什麼明不明白的,將你這倚春樓現在,對,就是現在所有空閒姑娘都喊出來,小爺我全包了。」
李典有些不耐煩。
「另外,再包一艘畫舫,就在這春江之上。」
老鴇終於聽明白李典話里的意思,但還是不太敢信,於是試探著問道:「還是老規矩,記帳?」
李典臉色登時拉了下來,面露不悅:「我說,記帳不記帳,記誰的帳,和你有關係麼?到時候錢又少不了你的!」
「行嘞!」
老鴇將手中團扇搖的飛快,心中一想:也是,收錢就完事了。
就是陸府抵賴不承認,這不還有他李記綢緞莊麼?難道還能長翅膀飛走了?
於是,『蹬蹬蹬』前踏幾步走上二樓,扶著柵欄,嗓子拉的老長:「姑娘們」
夜風習習。
月半缺。
春江江面又起漣漪,江心中央則停著一艘畫舫,船廊上每隔幾步便掛著燈籠,將周圍江面映照的波光粼粼。
畫舫一共三層,最上層是四個雕漆檀香立柱,撐起的八角檐房,房檐角綴著銅鈴,清風拂過,發出叮咚響聲。
粉色輕帳自頂端垂下,依稀能看到上面有兩人,一吹簫,一撫琴,琴簫合奏,曲韻悠遠。
二層船廊前方有一空地,長、寬近乎兩丈,卻熱鬧之極。
只見李典斜靠在一側臥榻之上,微眯著眼,輕晃著頭,一肘撐著頭,一手在則在腿上隨著韻律不時敲打。
臥榻旁坐著一穿青衫女子,不時便將其身邊果碟內的蔬果,去皮去核,送到其嘴邊。
而李典只負責張口。
臥榻後方,左右兩側,則站著兩黃衣女子,手持約莫兩人多高的宮扇,緩緩扇動,在幫其驅趕蚊蠅。
其身前,約莫十餘個身披粉色輕紗的女子,翩然起舞,似在雲間。時而繞著臥榻,揮出寬大的衣袖,『不經意間』拂過李典身子,帶來一陣香風。
看李典模樣,翩翩然欲仙,十分的享受。
舞動樂奏,又一披著粉色輕紗的女子,繞過其身側,將水袖弗向其臉,香氣撲鼻而來。李典一把揪住長袖,聞了聞,睜開眼,坐了起來。
「好了。」李典慢吞吞的說道,「先前跟你們講的都聽明白了麼?」
「明白!」
鶯鶯燕燕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來,撩人心神。
李典滿意的點點頭。
身旁負責餵果蔬的青衣女子見此也點了點頭,拍了拍手,從畫舫二層艙內房間走出兩個女子。
一人持玉刺(竹簡上刻上名字的名帖),一人持玉甌(玉制盆、盂,首大而尾小)。
「這叫擲玉刺。」
李典環望四周的鶯鶯燕燕,解釋道,「今夜這麼多姐姐妹妹,總要有個先來後到,咱們便以擲玉刺來分個先後。」
持玉刺的將玉筒放在臥榻的小桌子上,而玉甌則放置在距離臥榻約莫一丈(三米三)左右。
李典眯著眼從玉筒中扒拉出幾根竹簡,玉筒內竹簡約莫二十多根,今夜在畫舫上的女子名字都刻在其內。
只見李典半眯著眼,似在瞄準,將手中竹簡盡數擲了出去。
「啪啪啪!」
七根竹簡,一共投進玉甌中兩根。
李典咂咂嘴:「兩根?也不錯了!」
李典從臥榻上坐起,悠悠然的走向畫舫一層的樓梯,在人快要消失的時候,聲音傳來:「讓玉甌里的兩個姑娘下來陪我!」
畫舫一層。
兩個身穿輕紗的女子站在廊外,惴惴不安。
今夜老鴇可是格外交代了,裡面這位小公子花了大價錢包下了整個畫舫,務必要使其盡興。
說不定小公子一高興,還能有另外的賞錢呢!
這樣想著,二人手指絞著衣袖,模樣倒更是嫵媚三分。
「進來!」
李典懶散的聲音傳出。
兩個輕紗女子推門而入,向著李典所在的位置走去,輕紗從肩上滑落
李典咳嗽一聲:「都給爺把衣服穿好,爺今天倒是有些事情要問個清楚!」
「來,坐,你們倚春樓最近有什麼逸聞軼事啊?我聽說是不是真的呀?還有那個誰最近」
「?」
兩女子顯然沒料到是這種開場,都一臉木然的坐下。
約莫半柱香後。
李典從衣袖中摸出兩枚銀錠,塞到了兩人手中,「記住,今夜的事情誰也不准說出去。」
二人連連點頭,她們本對李典此行為頗為的不解,花前月下,花了這麼大價錢,就為了問幾個問題?
但摸著手中沉甸甸的銀錠,瞬間便沒了疑問。
李典推門走開,二人蓮步跟在其後。
「接著奏樂!接著舞!」
還沒有上二層,他便開口道:「來!擲玉刺!」
看著李典與二人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出來,眾人都一臉震驚。
當二女子經過身側時,有人忍不住悄聲問道:「這麼快啊!」
二人臉色一紅,也不應答,腳下急行,姿態扭捏匆匆離去。
眾人恍然大悟,頗具玩味的看向李典。
「說什麼呢!說什麼呢!」李典一臉無奈,「快將玉刺呈上來。」
「是是是!」
春江沿街一處狹小的巷道內。
石宏害怕極了!
陸修遠站在巷口,拖著濕漉漉的衣衫,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說,今天你要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休想離去。」
「是是是!」
正是方才說風涼話的那人,直接被陸修遠拖到了街邊的巷道內。
「我想你也應該知道我是誰,不要想著敷衍我,將知道的都盡數說出來。」
陸修遠言語中挾雜著幾分威脅口吻。
他可不準備隱瞞自己的身份,陸家是一方商賈巨富,在春江沿岸素來有名。
正所謂有錢能使磨推鬼,這人看在自己是陸家公子的份上,也不敢胡說八道。
畢竟在春江地界上,事後要想找一個人,以陸家的實力來說,還是不難辦到的。
「是是是!」
石宏暗道幾聲倒霉,本存了幾分糊弄的心思,在陸修遠說出這番話後,也登時煙消雲散,不敢再隱瞞半分。
自己可是還有家人,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可不想無故得罪龐然大物般的陸家。
當下將自己知道的盡數倒出——
距今約莫三、四十年前,有一趕考的書生,名叫喬生。
卻說這日,夜色當頭,喬生與同鄉的書生來到春江沿街。
春江地處灕江幾條支流交匯處,多是商賈、走卒之輩,勾欄畫舫興盛,其中尤以倚春樓為最。
眾人早先便知聞,如今到了,豈能錯過?
眾同鄉推諉一番,皆言陶冶情操而去,鳥作獸散,徒留喬生一人,因家境貧寒,喬生徒有羨慕。
喬生神色失落,沿著春江岸堤而走,不知走了多遠,突然前方不遠處發出耀眼白光,駛來一船。
船上才子佳人,才子在船篷內斟酒自飲,怡然自得;船頭佳人撫古箏,曲韻飄忽。
這仿佛有莫大的吸引力,喬生竟不自覺的走向來船,恍惚間竟看到佳人在向自己招手,遂登船。
其時皎月懸空。
船艙內陳設華麗,金杯玉箸,酒香撲鼻,更有佳肴相待。
才子邀請喬生對杯暢飲,夜話燈船,身側更有佳人伴舞,喬生喜不自勝,暗道:這豈不比倚春樓強上萬分?
喬生想起先前同鄉的嬉笑,想以此場景譏笑之。
但轉念一想,如此說出去,斷然不會有人信。
於是,酒足飯飽之後,喬生動了貪念,偷偷的將喝酒的金杯藏於袖口。
第二人,眾同鄉歸來,發現喬生獨自一人睡在春江岸堤下石階上,遂將其喊醒,挖苦一番。
喬生不堪其辱,漲著臉,將昨夜之事和盤托出,卻引的眾人捧腹大笑。
不得已,喬生將金杯從袖口內取出。
同鄉皆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據說,三日後那喬生
「這段可以跳過去,我要聽後面的事情。」
陸修遠顯然有些不耐煩,這故事一聽就是月下美人,狐仙迎客之類的軼事,多經鄉民口傳篡改而來,有藝術加工成分,多數是做不得真的。
「是是是!」
石宏連連點頭,內心卻一陣腹誹:不是你陸大公子讓事無巨細的講起麼?怎麼如今又不耐煩。
登時給陸修遠打上了喜怒無常的標籤,但說話卻更小心翼翼,不敢隱瞞半分,他可不敢得罪這麼一位暴怒無常的富家公子。
陸修遠自然不知此人不覺間,已經給他打上標籤的事情,只是默默聽著。
「喬生家境貧寒,是決計拿不出此寶貝的,但有金杯在手,又容不得人不信。因此喬生遇狐仙一事,在春江地界廣為流傳。」
石宏咽了口唾沫:「但這大都被當做飯後談資,可真要說有人信,那是萬萬沒有的。轉機就發生在第二年,居然又有人遇到狐仙,同樣在春江,同樣是才子佳人。」
「最令人嘖嘖稱奇的是,此人也學著喬生,似模學樣的拿了一雙玉箸。」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在春江引起軒然大波。」石宏說著面色居然有幾分神馳嚮往,「在這之後的數十多年間,都有人陸續從狐仙處得到了好處。」
「於是,為了慶賀這一奇遇,專門為此竟舉辦了一場盛會。」
「下元節與燈火節,二節合辦,這在春江老一輩本地人眼中又被叫做夢仙遊。」
石宏說到這裡,一張臉登時拉了下來:「這本是一件極好的事情,但卻在四年前發生了改變。」
「本寓意美好的夢仙遊宛如一場美夢,就此醒來。而取而代之的則是無盡噩夢,鬼話船。」
「鬼話船不定以什麼模樣出現,但必定出現在下元節前後。」
「前年是勾欄著火,焰浪滔天,而有人在火海中嚎叫,但更遠處的人卻聽不見其呼聲。」石宏心有餘悸。
「而且這火起的也十分詭異,用水也潑不滅,反而越澆火勢越旺。」
「上年,臨近下元節,城西的袁老頭在春江沿岸,釣上一隻約莫二十斤重的紅色大鯉魚,喜不自勝,將其托拽回家,烹飪一番,分給左鄰右舍品嘗。」
「一日後,所有食過鯉魚的人,盡數暴斃身亡!」
「這幾起極為的古怪的事情,縣府衙門也查不出原因,因此都秘密的封口。」
陸修遠點了點頭:「所以,你看那無人火船時就下意識的想起了鬼話船一事?」
「是」
石宏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隨即意識到什麼,額頭布滿了汗水,瘋狂的搖頭,「小人可不是這個意思,陸公子福多壽多,命格強硬,自然不會遇到此等事情。」
「恩,不錯。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陸修遠從衣袖內掏出一枚銀錠,塞到石宏手中,「如果你這幾日再看到什麼異常,可以直接來寬窄巷子陸府找我。」
「有賞!有大賞!」
「是是是!」
石宏見陸修遠閃開了巷口,放自己離開,風也似的一溜煙跑了沒影。
石宏跑到人群,怕還有陸府的人在暗中跟著自己,於是他左拐右繞,又在花街瞎逛了約莫半個時辰,才回家而去。
走在小道上,石宏掂了掂手裡沉甸甸的銀錠,面上露出笑意:「那等詭異之事,自己怎麼可能想遇到,銀錢固然重要,但也得有命花啊!」
雖然陸修遠的承諾很是有吸引力,但他可不願意。
石宏只覺得一陣後怕,但畢竟銀子到手了,他決定在下元節這幾天好好的呆在家裡,哪裡也不去。
就這般想著,他慢悠悠的往家趕,卻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身後緊緊的跟著一人。
一個身披黑袍的人。
「剛才那人都對你說了什麼?」
「你誰啊?」
「我在問你話。」
「你你不要過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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