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考試

  如此過了十數日,越往前走,路途越是荊棘難行,之前每隔半天便能遇到小鎮村莊,停下來解解悶歇歇腳,入夜也有客棧留宿。走了大半的路,再往後人煙明顯越是稀少,土地越發貧瘠,路上遇到人所間隔的路程也越拉越長,到了現如今,從昨日中午到今早,已有將近一天一夜沒再遇見過活人了。

  好在鴻元找來的馬夫吃苦耐勞,他原本一路上還擔心馬夫半路偷跑,沒想到倒是肯一路上走了下來,只是為人木衲,很少說話。

  馬車走得磕磕絆絆,路不好走,車也走得慢。小鴨嘴獸在車裡呆膩了,扒著車壁爬上車頂,也不嫌冷,四仰八叉的躺著,尾巴一搖一擺。

  方棋歪歪扭扭的躺在車上,在小而密閉的空間待的久了,不能像之前能在落腳處轉悠放鬆,也不能學小鴨嘴獸出去放風,整日裡悶在裡面,悶得他左躺右躺都不舒服。開始還是悠閒的躺著,後來趴著坐著,最後站也站煩了,抱著頭蹲在車裡發呆。

  看他顛來倒去一會也閒不住,問道:「講故事?」

  方棋抬頭看了他一眼,搖頭,「不講了,一講就困,再睡我就傻了。」頓了頓又補充道:「你要是想聽……等晚上再講,催眠。」

  鴻元沒答話,嘴角微微勾起,變聰明了。

  方棋爬起來掀開馬車的小窗轎簾,伸出手臂往上面夠了夠,小鴨嘴兒在上面看到他搖動的手指,翻了個身,從仰躺到趴地,用力卷著尾巴去勾了勾他的手指。

  確定小傢伙沒被馬車顛下去,方棋收回手,放下轎簾,湊到小孩旁邊,貼著他坐著,笑得十分和藹慈祥。

  鴻元側頭看他小狗一樣的眼神,道:「考試?」

  方棋說:「對對對,這個要多考,鞏固一下。」

  鴻元嘆氣道:「你問。」

  這人坐不住,一路上雖只有十多天,卻發明創造了好幾種解乏消悶的遊戲。前幾日做了五子棋,興沖沖的教他下,他學得快,贏得更快,這人輸了便耍賴,掀了棋盤不玩了。看他待得無聊,哄著繼續下棋,結果贏了是錯,輸了也是錯,嫌他贏了欺負人,輸了嫌他是故意讓棋瞧不起人,極是難伺候。

  後來又發明了考試,一天三頓,比吃飯還準時的問。

  「小鴨嘴兒萌不萌?」方棋問。

  鴻元微微蹙眉,始終沒想通萌是什麼意思,但正確答案總歸是知道的:「萌。」

  方棋:「樂於助人?」

  鴻元:「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方棋:「采蘑菇的小姑娘,學習括號小榜樣?」

  「雷鋒。」

  方棋滿意的點頭,他制定的題目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以上的題目是教導小孩正途,不讓黑化,但也不能培養成舉世無雙的聖母白蓮花,於是……

  方棋:「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鴻元:「不要濫殺無辜。」

  方棋:「冤有括號債有括號?」

  鴻元:「頭,主。」

  方棋都打了對勾,深吸一口氣,無比期待的問道:「最後一個問題,路見不平?」

  鴻元:「……一聲吼,哇,該出手時就出手哇。」

  「哈哈哈哈哈哈一聲吼哈哈哈我肚子疼……」方棋笑得眼角有淚,這個問題他問過多遍,答案也聽過多遍,但每次聽小孩用平平無奇,機械刻板的語氣說『一聲吼哇,出手哇……』,每次都笑得臉抽筋……

  前頭鋪墊那麼多,最後一個問題才是壓軸。

  鴻元面無表情看他笑得前仰後合,眼中也悄不可見的露出一抹笑意。

  鬧了大半天,到了下午,小鴨嘴獸從小窗爬了進來,在方棋腳底蹭了蹭,舉著爪嘰嘰叫要吃的。

  方棋估摸今晚又要睡馬車就打不起精神,也懶得餵它,但也不能餓著它,便踢了踢小孩的小腿,道:「你餵去。」

  他們馬車裡備了不少吃食,早前人還沒這麼稀少罕見的時候,小孩就提議在前幾個小城補給了食物。他當時還不屑一顧,嫌鴻元想得多,想吃啥可以算買才新鮮好吃啊,他還不信有錢花不出去了!

  結果還真的有錢沒地兒花……

  鴻元起身去餵小鴨嘴獸,方棋懶洋洋的說,「你可別凶它。」

  鴻元揭開罩住食物的白布,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小鴨嘴獸抱著方棋的腳,猶豫膽怯的看著鴻元,想過去又不敢過去。

  鴻元拿出一塊桃酥,看小鴨嘴兒眨著黑豆眼含淚看他,遠遠的蹲著,那副表情看起來像是想過來又不敢過來,想不過來又不敢真的不過來,不由微微不耐。

  這小食魂獸是個典型的兩面派,對著那人的時候上躥下跳嘰嘰嘰,對著他的時候就萎了,有氣無力裝可憐。明明看都沒看它一眼,卻像是他想要了它命似的。

  到底為什麼留著它?

  鴻元摸了摸下巴,小鴨嘴兒毛抖了抖,一步一步的蹭過來,討好的蹭了蹭他的手背,抱著桃酥在懷裡,舉著爪作了個揖。然後嗖的往回跑,邊跑邊吱吱叫,方棋馬上低頭看它,小傢伙叫喚著刷存在感,順著他的小腿往上爬,假裝的無比歡快的把桃酥放在他膝蓋上,往他那邊推了推,然後朝鴻元叫兩聲,又朝他叫了兩聲,表示是大大大王讓它送來的。

  鴻元:「……」

  方棋含笑看了看小鴨嘴兒,又看了看鴻元,道:「沒白疼你倆。好好好,咱仨一塊吃,鴻元,筐子端來。」

  鴻元沉默著端來筐子,一邊掃了小鴨嘴兒一眼,這小東西很聰明,找了一座好靠山。

  吃完了東西,到了傍晚時分,鴻元估算了一下距離,又掀開轎簾往外看了一眼,道:「今晚不睡馬車。」

  方棋擦擦嘴,蹭的精神了,道:「前面有人啦?」

  鴻元點點頭。

  方棋登時歡欣鼓舞的把鴻元擠開,自己伸著頭往前頭看,只見前路茫茫,枯石黃草,漫無邊際的長路,視野盡頭除了枯寂荒蕪,什麼也沒有。

  方棋看了又看,愣是沒看出來哪裡有人了,換了一臉的淒風苦雨道:「你謊報軍情。」

  鴻元道:「沒騙你,你等等再看。」

  方棋狐疑的看他,等了片刻,又往外看去,什麼也沒有,又過了兩刻鐘,借著餘暉的淺淺日光,總算看到前面隱隱綽綽的出現一行矮屋的痕跡。

  方棋坐回座位,鴻元笑道:「有沒有騙你?」

  方棋道:「沒騙。」隨後捧著小孩的臉看。

  他自恃眼力算佳,卻不及鴻元的十分之一。

  近小半個時辰,馬車怎麼也得走十多里路吧?離那麼遠,真的能看得清東西?

  他到底是眼力真的好到這等程度,還是未卜先知?

  小孩深黑的眼眸和他對視,按說兩個人長期對視,總會有點尷尬和不自在,他卻沒有。方棋看了會他的眼睛,除了確定真的格外的有神漂亮以外,啥也沒看出來。

  馬車走了半刻鐘都不到,便放緩了速度,耳邊不時有人說話,這是將要進城了。

  方棋掀開轎簾的一角往外看,只見村舍荒涼,街上走的人無不是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表情麻木,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方棋皺眉道:「怎麼越來越窮了?千屍谷到底在什麼地方?還有多遠?」

  鴻元道:「過了萬獸森林,再行八百里。」

  方棋嗆了一下,道:「啥?過了萬獸森林?不是吧……我怎麼沒印象,哎不對,你怎麼知道?」

  鴻元道:「猜測。」

  方棋:「……」

  方棋得了小孩提醒,雖不知真假,但按著這個線索捋一捋,發現是能說得通的。千屍谷位置隱蔽,原書中著墨不多,對萬獸森林倒是多有描述。

  萬獸森林是魔獸的老巢,常有魔獸出來傷人,因此少有民居。但魔獸功效甚多,總有修士琢磨惦記,萬一走運殺了一頭,哪怕是低階魔獸,也能大賺一筆。有藝高人膽大、險中求富貴的在萬獸森林附近地帶開設客棧飯館,僧多粥少,生意相當火爆。

  還有一部分人是樹挪窩樹死,人挪窩人活,早早的遷居到別處謀生去了。但還有相當一部分死腦筋,因為祖宗爺爺們都世世代代的生活在這裡,這就是他們的根,死活不願意動地方。

  這就形成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離萬獸森林越近的越富裕,再往外來是原住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沒山沒水就靠地吃地,糧食收多收少全看老天爺,生活質量最低。繼續往外看,是人挪窩人活的那部分人,萬獸森林人少,生意也做不起來,挪到人多的地方過生,算不上不下,餓不死。

  方棋回想之前來的一路,從兩三百里開外的時候,基本上就見不著人了。再看現在好不容易碰著的,雖然破落不堪,但是瞧起來面積挺大的小城,心中估摸著,八成是來到靠地吃地的地界。

  馬車在城裡嗒嗒嗒的走,方棋悄悄往外望,不時有過路的農人好奇的偷眼打量。方棋看了看街道兩邊,鬆了口氣,本以為這樣的偏僻而自給自足的小城,不會有客棧旅舍什麼的。但恰恰相反,這裡最多的就是客棧和飯館,但人煙實在蕭條,幾乎沒有外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