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府,位於皇宮外的三公街。
三公街乃是三公九卿並府理政之處,同時也可視為三公九卿的住處,
這是朝廷給他們府邸,是權力、地位的象徵。
不過,以任毅、姚雲山這種世家出身的人,在櫟陽有自己的私宅,不會住在府衙,
更何況,如今之相國府,非一人之相國府,而是兩人共享。
府里設有左右兩府,中間以清雅的園林相隔,看似各自獨立,卻共享出入大門,誰也不能確定朝廷當初這般建造相國府有沒有讓左右相國相爭的意思,但歷任左右相國每日出入相國府,看對方都挺隔應,
而南韻御極以來,作為左右相國的任毅、姚雲山看對方雖不似前任,互相膈應,但他們當這個相國就很膈應。
任毅隔應的原因,無需多言。
姚雲山膈應,一方面是因為被迫擔任右相,被打上亂臣賊子的標籤,一方面是因為南韻收走了相國大部分權力,只給他們留下議政、建議權,沒了選舉、任官、黜陟、刑賞等重要權力。
他們表面上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則相當於皇帝助理另外,南韻御極後,雖拆了相國府大門,讓左右兩府單獨建門,但在原來大門的處建立議政台,讓朝中包括本就有諫議之權的諫議大夫、議郎在內的所有官員,凡是對朝廷政令有意見、建議的都可在議政台說明,與他人議政。
這些人議政的內容,會原封不動的記錄下來,分別送於左右相國的案頭上,任毅、姚雲山需作出相應的批示,女如哪些建議可以保留、!
哪些建議純屬無稽之談和他們的想法等然後上奏給南韻。
議政台一立,百姓皆言陛下開明,但姚雲山在內的一大部分官員對此很是頭疼、不滿。
那些官員頭疼、不滿本是用來肘陛下的諫議之權,這下沒了靶頭,他們就算在議政台把嗓子喊破,也達不到原來的目的。
姚雲山不滿言官的「靶頭」變成了他。
朝中已有一些大臣認為他們的諫言得不到採納,都是姚雲山從中作梗的原因。
至於為什麽不說任毅?
任毅是任平生的父親,就算任毅不同意任平生造反,如今的沉默也說明了他的態度他天然就是陛下那一頭的,鼓搗陛下不採納他們的諫言再正常不過。
姚雲山才是著實可惡,一邊對外散播訊息說自己是被迫的,一邊為虎作悵,讓他們有言不能直達上聽。
被百官誤解沒什麽,姚雲山現在是債多不愁、蝨多不癢。
姚雲山擔心的是,來日一旦出了差錯,南韻必會拿他當替罪羊,殺之以平眾怒,
華竟,任毅是大將軍、武安君的父親,南韻必然不會讓其背鍋,背鍋的只能是他當然,死不可怕,昔日若非中了南韻的奸計,他早已如李相般殉國。
姚遠山是不想背負看奸臣、妄臣和謀反的污名死。
唯一聊以慰藉的是,武安君已,南韻與任氏的關係必不如以往,來日出了大問題殺一人不足以平眾怒時,任毅也有可能會背鍋.
兩年多的接觸,姚雲山早已看清南韻。
南韻固為女子,但終究是高祖、文帝的血脈,其謀略、手段、心機城府遠勝於太上皇,甚有高祖、文帝之風。
天生當皇帝的料。
南韻或如傳聞那般喜歡武安君,但像高祖、文帝那樣的人,又怎會受情感肘?
更何況,武安君已,任氏於南韻眼中必然和朝中其他大臣一樣,只是一器物,
好用則用,難用即棄。
而且,南韻自己就似一器物,無人知曉她的喜好,彷佛就沒有喜好,
這樣的人太可怕。
不過話說回來,縱使任毅乃至任氏終究都會為南韻捨棄,那也是後話,今日任毅夫人、任氏主母任陳氏乘帝藝入宮,已說明南韻和任氏的關係尚佳,短期內只有他會被南韻推出去背鍋。
例如,正在執行的換糧令。
換糧令一經推出,六百石以上的官員、各郡縣的豪紳、大戶不出意外的強烈反對,大有激起民變之態。
姚雲山本想藉此埋下推翻南韻、溯本清源的種子,但民間在換糧令剛出的那一日,就不知從哪冒出來那樣的言論,說換糧令是姚雲山的諫言,陛下考慮到此令不妥,本不願答應,姚雲山弓[經據典說服了陛下。
縱使明眼人都知道是有人搞鬼,姚雲山斷不會這般做,但輿論已經成勢,姚雲山現在只要一出門,必然會受到百姓的追捧,被百姓們拍手稱讚是個為民考慮的好官;姚府的人出門買東西,必然會有不願意收錢的商賈、小販。
雖說受百姓擁戴的感覺是很不錯,但大多數的六百石官員、天下的豪紳、大戶都視姚雲山為仇寇,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吸其髓、寢其皮!
彈劾姚雲山的奏章,一日多過一日。
按朝廷規矩,被彈劾的官員不能看自己被彈劾的奏章,但任毅故意將彈劾姚雲山的奏章,全都送到姚雲山的案頭,並說姚相公忠體國,毅不忍姚相受此污衊,縱使壞了規矩又如何,毅一人擔之。
姚雲山對此自然不爽,但也只能向任毅道謝,再忍不住地翻看彈劾他的奏章,看這些人都彈劾他什麽。
然後,姚雲山氣極反笑,忍不住罵了一句直娘賊他被彈劾的都是些捕風捉影之事。
如,他不能管好家奴,家奴外出買東西不付錢;他的孫子甚是紈,在外面竟然搶其他小孩的撥浪鼓;他昨白下午沒來當值等等。
他很想說家奴買東西不付錢,是百姓聽到他是姚府的家奴,主動不肯收錢,
他孫子紈更是無稽之談。他孫子今年才剛滿三歲,走路走了不到三米就要人抱,還紈,紈個你鳥!
不是誰都跟武安君小時候似的,四、五歲就帶著妹妹和其他家的孩子上醉香坊聽曲賞舞,還在醉香坊里搶人。
還有那撥浪鼓,是他新納的妾室買給他孫子的。當時,他孫子沒拿穩掉地上,攤主的小孩撿起來,遞給他孫子,這就成搶了?
搶你個卵!
姚雲山越想越氣,恨不得把彈劾的這個人,打的生活不能自理氣歸氣,冷靜下來後,姚雲山深感南韻手段的厲害。
上百道彈劾他的奏章,愣是沒有一人敢彈劾他「提出」的換糧令,控訴換糧令,所有人都只敢透過污衊、造謠和揪著雞毛蒜皮的小事,以發泄自己的不滿廠亦如現在的議政台上,前朝舊臣、儒學名士、今朝的諫議大夫單萬里明明對換糧令甚是不滿,但愣是不敢明說換糧令不對,只是藉著朝廷無糧的名頭,讓朝廷休養生息,放棄征討西域且每說一段話,都要補充、強調他是支援換糧令的,他是棟陽城裡第五個同意換糧的。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狀況,不僅因為有兩家因抗拒換糧,當天就被夷了三族,還因為民間的輿論。
在民間盛行姚雲山向陛下提出換糧令的輿論的同時,百姓們也都清楚朝廷突然要以生羊向六百石以上的官員、各郡縣的豪紳、大戶換糧的原因、用途,
以討伐匈奴、西域蠻夷,為離人報仇雪恨之名,在民間形成支援換糧的官員、豪紳大戶便是忠義之家,不支援的便是不忠不義的奸戶、歲戶的輿論認知。
人生在世,不過名利二字,世族大家傳世更重名聲,更何況,大離現階段採取的是舉孝廉的選拔制度,促使離人更加注重的自己的名聲」
如此一來,在這等輿論認知下,六百石以上的官員,各郡縣的豪紳縱有再多的不滿憤怒,也只能咬著牙,硬著頭皮同意換糧,以博一個好名聲,讓自己的損失降到最低而一些機敏的大戶,仗看自己不用換多少糧食,將他人眼中的惡令,視為出頭的良機,搶著換糧,以換得一地之名望,賺得他利,如讓自己家裡本就有望入朝為官的子侄乘著這股東風,為官為吏。
簡而言之,本該是一體的官員、豪紳、大戶已經分為兩派。一派支援,一派偷偷反對,仇視姚雲山。而換糧令,有條不素的順利推行,再過一些時日便可換購完成。
噠噠噠。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右相府的安靜。
姚雲山恍若未聞,繼續看讓他血壓飆升的彈劾他的奏章,
稟相國,陛下來了。」
陛下忽然來相國府做甚?找任毅的?任陳氏和陛下說了什麽?
姚雲山這般想著,問:「陛下現在何處?」
議政台,屬下過來稟報時,陛下仍在帝上。」
「單萬里還在台上?」
「仍在台上與藍議郎論政。」
姚雲山心裡暗道不好,且不管陛下來相國府是為了何事,單萬里和藍虎的論政,很可能會引發出一些問題。
要知道,藍虎乃武安君建立的齊升學院的學生,經武安君舉薦,擔任議郎。藍虎視自己為武安君的門生,每逢有人上台議政,藍虎都會上台對論,堅決維護朝廷的政令。久而久之,藍虎有了攔路虎之名,
如果僅是這樣還沒什麽,陛下設立議政台,就是讓百官論政,避免政令錯誤,貽害百姓,但藍虎此人甚是卑鄙無恥,每次與人對論,都會故意給對方挖坑,讓人說出對陛下!
武安君大不敬之語,以達到讓對方閉嘴的自的。
雖說被其誘導的人,最終都未曾受到過處罰,但誰能保證陛下今日親耳聽到後,不會震怒?
姚雲山快步走出大殿,出了右相府不久,撞見任毅」
兩人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一同快步走向議政台。
議政台。
又言議政亭,為開放式的二層建築。
藍虎、單方里於二樓對坐,旁邊有侍女奉茶伺候,
樓下人員密布,陛下的帝停於人群的最外層,包括藍虎、單萬里在內的所有人都在留意帝攀的動靜陛下的帝攀剛到此地時,樓上的藍虎、單萬里和樓下看熱鬧的官更立即向帝攀行禮等候陛下敕令。後見帝攀沒有任何回應,眾人面面相間,以為陛下是要聽一聽單萬里,
藍虎的論政藍虎頓時精神一震,鬥志昂然,誓要將單萬里辯倒,讓陛下看到他的才華。
單萬里則是心有戚戚,連忙回想自己先前說的每一句話,生怕是他說錯了話,將陛下引來。
單萬里有心下台,但此時的情況,已不允許他下台,只能咬著牙、硬著頭皮繼續和藍虎論下去,而且得論贏。
不然,他必危矣。
」單大夫,你剛才說我大離征伐過甚,以致百姓凋,下臣不解,單大夫何以會有此論?」
藍虎朗聲道:「大離在陛下的治理下,南滅越蠻,北掃匈奴,洗刷了百年國恥,令我大離威加海內,四方臣服;百姓們安居樂業,生活愉悅,未受半點征戰之重,何來凋嫩之象?
所謂征伐過甚更是無稽之談,滅百越、掃匈奴這等雄壯之舉,換哪一朝,不需要數年之功?陛下僅用兩年,就做到了他朝終極一朝都可能無法做到的事情,這也叫征伐過甚?」
單萬里下意識的看了眼帝,忙道:「藍議郎莫要曲解我意,陛下神武,毋庸多言,
乃我大離難有的聖君,我要說的是如今府庫空虛,若再派大軍征討西域,恐會有糧草短缺之危。.屆時
藍虎打斷道:「單大夫說來說去,還是認為朝廷不該與你等換糧?心疼自家的存糧?「
『休得胡言,我若有此念,如何會是櫟陽城裡第五個換糧的?」單萬里說,「我只是擔心朝廷與我等換的糧草,不夠大軍消耗。畢竟西域路途遙遠,僅是路上的損耗就
藍虎又打斷道:「如此說來,倒是我誤會了,單大夫原來是擔憂換來的糧草不夠,想要諫言陛下增大換糧份額,不知單大夫認為應當增加多少?」
「你能不能別打斷我的話?
單萬里忍著怒氣,說:「老夫要說的是,征討西域之事可以暫緩,待府庫糧食充裕!
再行征討。此時若強行征討,恐會因糧食短缺,有失敗之危。」
陛下採納姚右相的諫言,推行換糧令,為的就是籌措糧草,征討西域,為慘死在匈奴、西域蠻夷手裡的離人報仇雪恨,單大夫何以在換糧結束前,就敢斷言糧草短缺?」
藍虎說:「我以各家換糧的數額計算過,朝廷可以換得足夠的糧草,單大夫卻敢如此斷言,莫非是在提醒我等,有人要生事,破壞換糧?」
我是擔憂。」
朝廷早已公布各家換糧的份額,但凡學過算數的人都能算出此次換糧總額,至少可供大軍三年之消耗,單大夫不經計算,便在此危言聳聽,我看有動搖軍心之嫌。「
「血口噴人,我憂糧草不足,是憂中途會發生其他狀況,你能保證大軍征討西域之際,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武安君曾言,痴人懲壹遂廢食,愚者畏溺先自投。若都像單大夫這般,僅因可能會發生,又可能不會發生的事情,畏足不前,我們乾脆什麽都不做,躺著等死好了。「
「胡攪蠻纏。」
「哼,我胡攪蠻纏?武安君說的這句話不對?」
『對又如何,不對又如何?武安君若非貪功冒進,何以會」
「住口!」
姚雲山一聲暴喝,陡然響起。
他緊趕慢趕,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單萬里一愣,臉色瞬間寡白的看著眼中透著得意的藍虎,嘴唇發抖的想控訴藍虎,卻如何使勁也發不出聲。
「臣姚雲山拜見陛下。」
「臣任毅拜見陛下。
姚雲山、任毅行至帝前,躬身行禮。
不稍片刻,帝車門緩緩開啟,從帝攀里走出來的任巧,讓姚雲山、任毅和在場的所有人皆是一愣。
任巧跳下帝,冷著臉看著樓台上的單萬里、藍虎,呵斥道:「你們兩個,給我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