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正廳內,自女帝離開後氣氛就變得有些詭異起來了。
平日裡話最多的吏部尚書李青君乾脆直接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上去,整個人埋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太師龐青雲更是杵在那,嘴角歪到天邊去了,估摸著就怕是唱一首小曲了。
剩餘的三人,雖然並沒有說話,但眼神之間的交流卻沒有停歇過。
「真的決定了麼?」右僕射房隱翎眉頭緊鎖,最終還是嘆息了一聲。
有人率先願意發言了,其他幾位這才開始出聲表態。
身為大周朝首輔的張巨鹿眨著他那一對碧綠色的眸子,神情也是幾位里最為輕鬆的。
「既來之,則安之。」
唯一坐著的李青君冷笑了一聲,「好一個則安之!碧眼兒,莫不是如今位極人臣了便哪管他洪水滔天了是麼。」
女帝在時,有些話他李青君不想說,也不敢說。
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敢對其他人說。
他李青君的李家,可從來不是大周的李家。
自先帝戎馬時,便只是武家的李家。
以前是,現如今更是。
「李青君,你把話說清楚了!」中書令宇文天及雙手交叉於胸前,大聲喝道。
座椅上的李青君緩緩站起了身子,伸了一個懶腰後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怎的?難不成還真被陛下說中了,你堂堂一個中書令,學什麼不好,學人家當起狗腿子了?」
「你放屁!」宇文天及說罷就朝著座椅走了過去。
眼看兩位身披紫衣的公卿,就要像那市井無賴上演一場肉搏戰了,一直偷著樂的龐太師說話了。
「倆加起來都百歲的人了別不知羞,這兒可是紫宸殿,要打架就去演武場去,成何體統。」
本就長著一張黑臉的房隱翎此時臉色更加黝黑了,只見他擋在那二人中間,又扭頭說道:「龐老貨,別在這得了便宜還賣乖。你那兒子什麼貨色心裡沒點數麼?舞弄兩句文鄒鄒的詩文還行,在站的這幾位誰還不會似的。教導陛下的子嗣,他也配?」
龐青雲雖然年歲已經到了古稀,但身子骨卻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弱不經風。
只見他竟然擼起了袖子,邁著大步朝著房隱翎沖了過去,「房黑子,自己生不出個帶把的就別再這酸,欠揍了是不。」
平日裡寧靜的紫宸殿裡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就連一直站在門外的兩位都忍不住伸頭朝裡面看了過來。
另一邊,自剛才開始一直跟在女帝身旁的劉楓此時已經回到了立政殿內。
紅衣貂寺站在門前,女帝依舊坐在她熟悉的那張椅子上。
自打第一眼看到這張椅子,女帝就愛不釋手了。
沒辦法,這可是劉楓花了不少時間傾力打造的太師椅,那造型可算是別具一格了。
「媚兒,楚中人真的死了麼?」劉楓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女帝翻閱著桌子上的書籍,有些地方的備註還是值得她看上一二的。
畢竟自己身旁這傢伙,讀了這麼多年的書,終究還是有些名堂的。
將手中的冊子輕輕放下後,女帝向後靠了靠,太師椅受力開始搖動起來。
「靜初,也不知道你這腦子一天都在想些什麼,你這椅子坐起來還真挺舒服的。」
劉楓走到女帝身旁輕聲道:「回頭我再做一個更好的給你。」
「好的。」女帝緩緩的閉上了眼睛開始假寐起來。
對於楚中人身死的消息,見慣死亡的劉楓本身並不會在意。
但來到這個世界後,劉楓的思想每一天都在潛移默化的改變著。
無論他承不承認,他的確受到了身體主人思想上的影響,變得少許的多愁善感起來。
對於一個常年遊走於死亡邊緣的人來說,他不知道這個改變是好是好。
但起碼眼下,他心中的沉悶已經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媚兒,政治上的事我不懂,相信以後也很難會懂。但我只想知道一個人的生命,難道就不能真正的掌握在自己手中麼?」劉楓終究還是問出了自己內心所想。
女帝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的聽著。
劉楓接著說道:「我和楚中人見過幾面,他真的不應該就這麼死了,真的。」
在大理寺獄中,那個席地而坐的男人即便是最後,也沒有流露出任何對死亡的恐懼。
那雙好像看透世間的眼神,讓劉楓久久不能忘懷。
一個人下棋,一個人面對生死,一個人寂寞的活著,似乎想要有一點牽掛都是奢望。
這不就是以前的劉楓麼,他能感受到那份孤寂、
在楚中人的身上,劉楓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他不喜歡那樣子自己,所以他在嘗試改變。
但有些東西,他不打算改變,也沒想著會變。
「靜初,一個人存於天地間,總會受到束縛。自由?這個世界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自由,只有建立於絕對權力上的自由,你明白麼?」女帝微微張口,緩緩的說道。
劉楓朗聲說道:「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應該由他自己去做決定。」
女帝睜開了眼睛,凝視著劉楓的臉,那是一張充滿稚氣但卻無比認真的面容。
「皇權,是不容侵犯的,靜初你明白麼?」
生而知之的女帝,她怎麼會看不透劉楓所問的問題它背後的深意到底是什麼,她只是有些詫異。
這些年,讓劉靜初去閱盡天下書籍,難道讀出了一個這樣的結果,竟然開始質疑起皇權起來。
劉楓並沒有注意到女帝眼神中的東西,依舊是正色道:「強權所帶了,永遠只是短暫的寧靜。」
其實這兩人思維上的衝突本就是必然的,只不過因為某些原因,雙方一直處於避免發生碰撞狀態。
不同時代的差異,不光是文化物質的區別,更是有著精神層面的不同。
即便是女帝,她也不可能領會到劉楓心中所追求的東西。
「朕有些後悔把你放入天書庫里了。」這還是女帝第一次在劉楓面前自稱為朕。
此時,陳望北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壓力,那是從女帝身上傳來的。
平日裡,這個總是靜初,靜初叫著他的小蘿莉,她終究還有一層身份。
大周帝國的帝皇,並非是誰都能當的。
陳望北硬著頭皮說道:「不是書的問題,而是我覺得人,本該如此。」
本身脾氣就倔的陳大殺手,對於女帝的示威做出了有力的回絕。他最初的想法也的確是躺著數錢,當一個領著惡犬,提著鳥籠的紈絝子弟。
但他丫的如今的身份可不是什麼富二代,官二代之流,一天光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
自己朝夕相伴的這位,可是這座天下權勢最大的人,沒有之一。
這就造成了他時時刻刻都處於一種壓力,還有恐懼當中。
天子一怒,可是伏屍百萬。
潛意識裡,他早就有了逃離的想法。
「劉靜初,你到底知不知道朕在說什麼?」女帝狠狠拍了拍桌子。
陳望北絲毫不坐退讓,迎著對方的眼睛說道:「不知道,但我就知道楚中人就不該那麼死了。」
倔,真的是倔的可以。
女帝眯了眯眼睛冷聲道:「朕需要他死,他就該那麼死了,明白麼?」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陳望北抿了抿自己的嘴唇,苦澀的笑了笑。
「半旬內,不許你走出立政殿,好好在這裡給朕反思。」女帝說完,起身便離開了。
門外,紅衣貂寺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望北看著女帝的身影漸漸離去,像是卸去了渾身的力氣坐在了地上。
「好傢夥,這丫頭的氣場真的不是蓋的。還以為得靠著咱來掌控朝堂呢,這不是瞎扯淡呢。看來自古能當上帝皇的,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喃喃自語的陳望北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的汗。
楚中人的死,的確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雖然獄中相識並不長,但他的確有些欣賞那個孤獨的白衣青年。
此時的他,有些明白了當日穿越至此,身子本來的主人為何會毫無保留的消散於天地間。
難道他一點留戀都沒有麼?
怎麼會?
那股強烈的情愫可是困擾了陳望北多日,至今仍時時刻刻影響著他。
女帝從未施加過任何壓力,但她的身份卻是最大的壓力。
大周朝的皇后,哪裡有那麼好當。
咬了咬牙,陳望北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了身子,晃了晃有些發蒙的腦袋,從殿內的某一處托出了一個布袋子。
打開來,竟然全是未加工的紫檀木。
左手握著一把鋸齒,右手持筆構圖,埋頭開始干起了活兒。
御花園內,一身龍袍還未褪去的女帝坐在涼亭內,一盞琉璃杯就那麼被她毫無徵兆的扔了出去。
杯子與假山的碰撞,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明月,那小子就是個倔脾氣,有什麼好生氣的。大不了回頭收拾他一頓,關他個禁閉。」一身紅衣的老貂寺彎著腰,趕緊將桌子上的杯盞收了起來。
這可是他為數不多喜愛的東西,可不能糟蹋了。
還有那個臭小子,說些什麼不好,你以為你是誰啊,這坐天下千百年間的傳統要是就那麼改了,那天不都得變了。
他澹臺好歹活了些年頭,天地間也任由我闖,且不敢無視皇權。
你一個小毛孩,膽子還是真的大。
女帝氣呼呼的看了一眼紅衣貂寺,「我生什麼氣?我幹嘛要生氣!」
紅衣貂寺連連點頭,姑奶奶說的是,咱何必跟他一般見識。
「他劉靜初也不好好用腦子想想,他腳底下踩的是什麼,是大周皇城。屁股底下坐的是什麼,是大周皇后的椅子。即便是若干年後,換張椅子坐有何不可?只要他敢,他能就行!」
「好傢夥,現在跟我嚷嚷這些。我武明月累死累活的,就換來他一句人應該活的自由。」
「我呸!我讓你愛自由,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那別出來了。」
可憐御花園中這些世間名貴的花草,沒幾下已經在女帝的腳下倒下一片了。
一旁的紅衣貂寺悄悄的咧了咧嘴,就是該關上那小子一些時日。
不然自家這心頭寶唄,指不定哪天就真的被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