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染坊出來後陸晴歌便沒有再說過話,一路上低著頭情緒有些低落。
很難想像這麼一個強勢的女人也會有如此姿態,劉楓識趣的跟在後面一言不發,深知自己剛才的舉動違反了倆人之間的約定。
華婆婆依舊是和藹可親的與二人揮手告別,就像是剛來時那般目送兩人上了馬車。
「劉楓,你還是離開陸家吧。」馬車上,陸晴歌聲音平淡的說道。
就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不錯一般,亦或者像是在商量著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對於陸家大小姐而言,劉楓剛才的舉動的確已經觸及到了她內心的底線。
就算是才華橫溢又如何,隨意便拿陸家的聲譽做對賭的人,她陸家真的要不起。
劉楓看了眼坐在對面的人說道:「我說大小姐,到這會兒就別慪氣了可好?是是是,擅自違反了約定是我不對,可若不這樣,難道任由那幾位牽著鼻子走麼?」
陸晴歌苦澀的笑了笑,眼下的確主動權掌握在了陸府這邊,可那又如何呢?
五千匹紫布可不是開玩笑的,不然她也不會親自來這染坊幾次。換做平常,她完全可以交給管事過來監管就好了。
如若這一次不能準時將布匹趕出來,她陸家其餘的生意便會受到不小的波及,甚至情況更加嚴重也說不定。
「行了,回去之後你就收拾下東西走人吧。」陸晴歌閉上了有些疲憊的雙眼。
說實在的,劉楓對於陸家要說歸屬感,那就是在胡扯。
一向自由慣了的,何談歸屬之說,天大地大皆可去罷了。
換做以前,他大可悄悄的把染坊的事情處理後瀟灑離去,才懶得關你是陸家是什麼豪門呢。
而且白畫子也只是讓他照顧一下陸家,並沒有說一定要和陸家捆綁在一起。
但當陸晴歌閉上眼睛,靜靜的坐在他對面時,他的內心產生了一個微妙的變化。
腦海中有一個身影若隱若現,迷霧之中他只能看到對方的雙眸。
靜如一灘湖水,牽扯著他的內心。
「不行,這一次我不能就這麼不負責任的離開了。」一個聲音一次又一次的響起。
劉楓趕忙搖了搖頭將自己拉回了現實,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陷入剛才那種境地。
夢中的人是如此的真實,但卻虛幻。他想不起對方是誰,但卻總感覺那一定是自己心中無比重要之人。
那雙眸子,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忘卻。
而就在剛才,陸晴歌的眼神和那人是如此之像。
「大小姐,請相信我。那五千匹紫布,我劉楓一定可以造出來。」劉楓站起了身子正色道。
因為在車廂的緣故,所以站起身來的劉楓不得不縮著脖子避免碰觸到車廂頂部。
這樣一來,樣子也的確有夠滑稽的。
陸晴歌睜開了雙眼,「我該如何相信你?」
身為陸家大小姐,她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鄰家小女孩,所思所率可不是今天穿什麼好看,誰家的公子哥樣貌俊美。
這些年,她時時刻刻都在為陸家的思慮著。
能夠破解連她都無法破解的對聯,一手驚世駭俗的針法,若說這是一個普通少年她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來到陸家究竟有何目的,她的確想知道。
但若是因為滿足她的好奇心就要陷陸家於危難之中,她做不到。
「大小姐,你有的選麼?」劉楓沉聲道。
話中話,他這個經常玩心理博弈的人難道聽不出來麼?
陸成毅那邊通過一番對話他算是暫且讓對方放下了戒備之心,可這陸家大小姐又突然開始懷疑起了自己。
相較於時日不多的陸家家主,這位陸家未來的家主,可能即將和他相處的時間會更多些。
若是想要留在陸家,他需要做好這位的思想工作。
陸晴歌深深的看了一眼劉楓,「說實話,我沒得選。五千匹紫布就算是染坊正常運作也無法在規定的時間裡完工,就算派人去請回之前的染坊大師傅能不能完成也是一個未知數。我並不是介意你和那幾頭白眼狼對賭,哪怕讓我到時候低頭道歉也沒什麼的,不就是幾千兩銀子麼,我陸家也給的起。但我的顧慮,可不是所謂的顏面和銀子,你明白麼?」
話已至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無非就是怕幾頭白眼狼沒處理掉,又領進家門一頭花斑虎。
眼下的陸家,在揚州城明面上還是所謂的豪門貴族,世家姻親。
但豪門可不光他們一家而已,在其他人眼裡此時的陸家,可能就是一塊即將到嘴的肥肉。
誰第一個動刀下筷,都有可能。
劉楓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那頭老狐狸打交道還算輕巧,可這位大小姐火候就有些欠缺了。」
一面暗自想到,一面又在思索如何可以打消對方的顧慮。
陸成毅再怎麼說也是當了二十年家主的人,在局勢上看的非常清楚。即便陳望北有什麼企圖,可只要能幫陸家把眼下的危機處理掉,他不介意這個來路不明的年輕人入駐陸家。
這便是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的家族平安之人的做法。
也許在陸成毅眼裡,他這一手可以算的上是驅狼吞虎,讓這些對陸家有所企圖的人相互撕咬。
在這一點上,陸晴歌便無法做到。
「大小姐,聽說這幾年你做生意比較多,那我就用生意人的方式和你聊吧。天下間千萬事,終究都逃不過利益二字。你們陸家對於我而言沒有什麼圖謀的東西,不管你信不信,事實便是如此。」劉楓坐下說道。
陸晴歌冷笑道:「說是沒有圖謀,你覺得我能信,我敢信麼?」
女人啊,終究是麻煩的生物。
有時候的實話,反而在她們眼裡就是假話。有時候的假話,卻又真的一批。
劉楓詭異的笑了笑道:「話還沒說完呢,東西我的確不稀罕。但我什麼時候說了,人我也不稀罕了?」
說完,眼光還在陸晴歌的身上掃視了幾年。
一時間,陸晴歌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此刻的她就如一隻田野間野兔,被獵人手持長弓盯上了的感覺。
「他的目標是我?」一個荒誕的想法驟然出現。
陸晴歌下意識的將自己的身子挪了挪,試圖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開。
這個小動作,又如何逃得了劉楓的法眼。
本來他也不想這麼說的,可陸晴歌擺明了就和陸成毅不是一類人。
利益至上,現在的她可還沒學會多少。
不然剛才在染坊也不可能那麼情緒化,把本來的一手好牌打的稀爛。
想要打消她的戒備心,除非讓她明確的知道此刻所圖到底為何物,她能否給的起。
父女二人的區別就好比前世的大企業家和小型個體戶。
一個問銀行貸款的時候考慮的是這一次最多能貸到多少錢,最好是能有多少就貸多少。
另一個是小型個體戶,問銀行貸款的時候首先考慮的是自己能不能吧這個款項按時還清,若是還不起那就不貸了。
劉楓向後靠了靠,「怎麼,想明白了?」
那表情,那神態,不去拿奧斯卡金像獎簡直屈才了。
也虧得劉楓臨時突然想到了這個理由,表現出一副老子就是要你這個人的姿態。
「若是你能按時完成布匹的製作,可以考慮。」陸晴歌長舒了一口氣緩慢的說道。
老白啊,到時候你可不能說我趁機占陸家的便宜啊。我只是說不圖謀東西,因為的是人,但可沒說因為的是什麼人。進入陸家,完完全全可是因為你這傢伙。
劉楓會心的一笑,看來陸晴歌這邊也總算是暫時擺平了。
再說了,本少爺只不過是出於對於麼美麗事物的喜愛多看了兩眼而已,至於對方怎麼想可就怪不到本少爺頭上來了嘛,度不對。
「布匹的事情,你就放心吧,保證讓你按時看到東西。不過有一個前提,在這七天裡,你要完全的相信我,不許質疑我任何舉動。並且,陸府的人員調動都需要聽從我的安排。」
陸晴歌果斷的點了點頭,那種條件她都不在乎了,難道還要在乎這些東西。只要劉楓能把東西拿出來,他就算是讓她當跑腿的,她也無怨無悔。
生意嘛,自然有得就得有出,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只有故事裡才會有。
而故事,那都是人編出來的。
沒有畫押,沒有落款,這一筆在一方看來是生意另一方看來可能就是隨口說說的買賣,就這麼敲定了。
染坊二樓的竹樓內,牛師傅端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小心翼翼的端起手中的茶杯遞了過去。
「我都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什麼時候才能······」
話未說完,主座椅上的那人揮手直接打翻了茶杯冷喝道:「這就是你按照我的要求去做麼?後院那上百匹紫布是怎麼回事?」
牛師傅回頭看了看那門口說道:「畢竟拿了陸家那麼多銀子,若是交不出一點東西來,之後他們肯定不會在撥錢到這裡來了。」
主座椅上的那人厭惡的將桌子上的殘羹生菜推到了一邊,直接站起了身子朝著牛師傅走了過去。
抬起一條腿狠狠的踩在了牛師傅的胸口上,直接把他踢翻在了地上。
「姓牛的,別怪我沒提醒你。做婊子還要立牌坊這種事,最終的結果可是兩邊都不討好。既然已經都和陸家明著幹了,還如此行事,你覺得會在人家那裡落得一點好麼?我想不會吧,先不說陸成毅那個老傢伙,就光他這個大女兒對你眼下可已經算是恨之入骨了。」
牛師傅沒有說話,即便背後已經扎滿了茶杯的碎屑,依舊是一言不吭。
那人搖了搖頭,「若是讓我在看到這間染坊里有任何一個人繼續染布,我的手段你應該清楚,後果可是很嚴重的喔。至於你的妻兒,他們現在過得還算好。但是過兩天還好不好,那就可得看你的了。」
地上的牛師傅雙目怒視那人,直接從一旁拿起一把椅子就要朝對方的額頭扇去。
可那人只是輕輕朝一旁側了側身子,椅子便瞬間變得稀碎散落在了地上。
「廢物終究是廢物,練了兩天身子骨就覺得自己很厲害了?姓牛的,這個世界可是很大的,武道那中至高無上的追求是你們這群泥腿子一輩子都只能仰望的東西,知道麼?這一次就算了,看在你卻是按照我說的去做了,那就姑且原諒你。下一次,你那雙染了一輩子布的手若是不想要了,大可繼續。」
說完,那人便朝著門外走了去。
臨到門口,看了看窗外那個有些佝僂的影子笑道:「當狗,就得當的有模有樣。要麼是狗,要麼是人。不人不狗的東西,那算是什麼啊。」
二樓的竹樓外,唯有那人放肆的笑聲,充斥在整個染坊內。
當馬車在陸府門前緩緩停下後,劉楓率先從車廂內跳了下來,陸晴歌隨後才下車。
車夫皺了皺眉頭,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少年是什麼身份,但主次分不清楚麼。
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在給陸成毅當車夫的這些年裡,他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就是不改知道的東西永遠不要試圖去一探究竟。
「稍後我會給你寫一個配方,你按照上面的東西拿到我的住處即可。」劉楓舒展了一下微酸的筋骨說道。
陸晴歌點了點頭,看到劉楓這麼快就要有所行動了她自然還是很高興的。
先不論這個登徒浪子是否在說大話,但只要去做那就還是有希望。
趙管事已經在門內恭候多時了,看到自家大小姐回來後趕忙迎了上來。
「大小姐,老爺說他要出一趟院門,最近您要是處理生意上的事物盡可使用那間書房。」
陸晴歌的眼神有些黯淡,父親終究還是走了,這一趟不知是否還有相見的一天。
握了握自己的裙邊,趕忙將情緒調整了一下笑道:「趙叔,雪梨那邊還望你多照看下。那丫頭一天就知道胡鬧,讓你費心了。」
趙管事連連點頭,看眼一旁的劉楓警告之意很明顯。
陸家兩位小姐,若說和她們相處最多的男性,那就是他這個主管兩位小姐起居的專職管事了。
作為父親的陸成毅一年見女兒的次數都遠沒有這位管事多。
劉楓就像是沒有看到趙管事一般,一臉輕鬆的就往自己的住處走了去。
當家丁當到他這個份上,也算是家丁界的楷模了。
陸晴歌的行動能力還是值得稱讚的,沒過一會便親在找到了劉楓拿著他給的配方走出了陸府。
當晚,看著滿屋子擺放著的器具時就連劉楓都震驚了。
「這丫頭也太快了吧。」
要知道,他寫的東西雖說不複雜,但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也不簡單了,竟然能在一個下午的時間全部搞定。
不得不說,陸家還是有些能耐的。
「既然人家都這麼認真了,要不拿點真本事還真說不過去了。磕頭認錯,抱歉了,本人這輩子最大的毛病就是腰杆子太硬了。」劉楓將東西一件件的整理在桌面,看了眼門外站著的人笑道。
一件紫布,還不是手到擒來。
在回來的路上,劉楓早就想好了該如何製作了。
要說古代紫布的確很是稀缺,若是沒有原材料那是根本製作不出來的。
但放置到他所生活的現代,那還真就不是個事兒。
苯胺紫,又稱龍膽紫,這種東西便是前世染料、酸鹼指示劑、消毒劑主要原料。其本身是一種有機化合物,屬於合成染料。
若是擱在這個世界,怕是都沒有人知道什麼叫做合成染料。
這東西製作起來並不難,原料也好獲取,稍微有點化學底子的學生都能搞出來,更何況他這個經歷過學院專業教學的高材生。
門外,陸晴歌就那麼一直站著,直至裡面的人熄了燈她才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劉楓,就是她現在的希望。
雖然她極度不想承認,但這就是事實。
「希望他能做出來吧。」
床榻上,疲憊到了極致的陸晴歌在進入沉睡時最後一刻喃喃念道。
睡眠,總是人類度過漫長人生最好的手段。
一夜的功夫,之前的疲憊感消散了不少,陸晴歌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那傢伙!」
想到某人的臉,陸晴歌趕忙起身梳洗了一番就朝著百草園跑了去。
成敗,在此一舉。
就在快到劉楓的住處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到了她的視野里。
「雪梨,那丫頭怎麼會在這?」
突然,馬車上陳望北當時的神情一下子出現在了陸晴歌的腦海中,慌亂的趕忙向前跑去。
陸雪梨聽到身後有人轉過了身子,「姐,你看小劉子送我的禮物好看麼?」
說完,便掏出懷中的東西拿在手上得意的擺了擺。
陸晴歌的瞳孔皺縮了一下,那傢伙在搞什麼!
「怎麼能這麼浪費,好端端的紫布拿來做手帕!」
等等?雪梨說是那傢伙送的禮物,難不成他真的成功了?
陸雪梨不滿的嘟著嘴,自家老姐的脾氣總是這麼惹人不高興,遠不如小劉子那傢伙有趣。
屋內,劉楓打著哈欠推開了門。
「喔,你來了。剛好,我也有東西送給你。」說完便轉身回了屋子。
陸晴歌站在原地,她有些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就突然聽那個混帳的話,但真就這麼老老實實的等著了。
沒一會兒功夫,去而又返的劉楓手裡拿著東西走了出來。
「給,看看合不合適。」
接過東西的陸晴歌滿眼的震驚,這種色澤她從未見過,他到底是如何做出來的。
看到陸晴歌的表情,劉楓得意的笑了笑。
少女們吶,有句話你們不知道聽過沒有。
知識就是力量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