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十里桃花

  三月的揚州城,有著整個大周別樣的風光。

  相傳多年前,曾有一位無名詩人醉酒後詩興大發,於某座青樓處題詞一首。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這一首詩詞,不僅是將揚州城載歌載舞的江湖兒女情寫了進去,更是融入了此處的別樣風情——青樓。

  若論大周風景秀麗之處,那不可謂是數不勝數。

  西蜀的蜀山,以層巒疊嶂的高峰聞名於世。東海的波濤三千丈,更是讓人心曠神怡,目不暇接。極南的白色雪原,更是有那霜寒東九州的美名。

  但若論讓天下讀書人久久不能往返的地方,還是要數那有著一灘西湖水的揚州城最為迷人。

  這裡的江湖,不光只有湖水,還有那婀娜多姿的別樣風情。

  「來來來,各位爺都入座好嘞。今個,讓我們來說一說那北楚國的一代劍皇,姜太阿。」一名身著白衣的說書先生擺了擺手中的摺扇,說到點上時頓了頓,就那麼一合引得台下嚎叫聲不斷。

  此地,是揚州城有名的一座酒樓,名為黃鶴樓。

  也是因為當年那位無名詩人的一襲詩句,使得它更加的名聲顯赫,多年來引得不少慕名而來之人過來一睹風采。

  不過正所謂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即便是如此享負盛名,依舊是難逃時間的巨輪。近百年裡,這座黃鶴樓逐漸開始淡出了人們的視線中,直至到最後淪為文人墨客偶爾提筆揮毫之處。

  直到武青帝登基,這座酒樓才慢慢重新回到了人們的視野里。

  除了一代帝皇的青睞,酒樓新的主人大刀闊斧的改革,也是酒樓能夠崛起的另一因素。

  畢竟在南方江南之地,一個五姓十族的姻親還是有些分量的。

  「說書的,天天說那北楚蠻子們你膩味不膩味,就不能換點新鮮的給我們聽聽?」

  「就是,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個人物,說得好像我們都見過一般。說幾個我們愛聽的,不然這酒錢我們可就不打算給了!」

  「哈哈哈,你個賴皮猴子這輩子自打娘胎出來總共也沒見過幾個人,可不代表我們哥幾個沒見過。老子當年啊,可是有幸見過咱們大周的女皇陛下。」

  台下,離得比較近的幾桌人,一個個相互間調笑,只是偶爾抬眼看看說書人。

  相反,坐的很遠的那幾撥人卻是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往台上瞅,不時的還會掏幾枚銅錢遞給旁邊的小廝。

  此時說話最大聲的,便是這裡面其中一位大髯漢子。

  提及女帝時,眼中盡顯的是那得意之色。

  台上的說書人年歲看上去並不是很大,如若不是因為留著一把長長的鬍子,但看麵皮應該算是一個俊俏的人。

  只見說書人對著眾人笑了笑,手拿紙扇抱了抱拳說道:「的確,說來也算是苦了諸位,這幾個年頭裡光是聽我說那些北楚沙場英豪,江湖兒女。這麼想來,的確有些乏味不是。咱今個就給他換上一換,說說大周國的大好天下,錦繡山河你們看如何?」

  那大髯漢子忍不住已經開始拍手叫好,台下的幾桌人雖未言語,但眼中也是忍不住投去好奇之色。

  畢竟無論如何,大夥能夠聚在此地,起碼有一半以上都是為了此人那張嘴而來。

  這位聽說是花重金請來的說書人,多年來雖然內容說的大致相同,但他那獨特的嗓音再搭配上抑揚頓挫的節奏感,儼然已經成為這座酒樓的金字招牌。

  只見那白衣說書人靠在身後的椅子上,環顧了一眼四周大聲說道:「不知諸位,可否有人知曉五年前長安城外那場驚為天人的大戰?」

  配合著他那嚴肅的表情,整層樓的氣氛竟然一下子顯得凝重了起來。

  「白畫子?」台下居中而坐的一位中年男子皺了皺眉頭,眼神中頗為不滿。

  頂著白畫子這個不知道是不是花名的說書人,今日是怎麼的,難道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又不能說麼!

  中年男子面帶怒意的朝著旁邊的人看了看,「陸成毅,你這酒樓我來的次數也不算少了,之前可還算是有那麼些意思。今天這一出,你難道不打算給我解釋解釋嗎?」

  「楊大人,這幾年我們陸家的態度,難道您還不清楚麼?」中年男子身旁坐著的人低聲說道。

  身為揚州刺史,雖然比不上往北方走那幾座上州城,但他這個中州刺史的分量可也不算小了

  雖然知道那說書人的舉動必然不是受到旁邊人的指使,但他仍是選擇說出此番話語。

  不為別的,被五姓十族的姻親這樣低聲下氣的搭話,他還是很喜歡這種感覺的。

  雖然不是本家,但只要沾上點邊,他這個刺史大人也是樂意的。

  當然,這陸家最近的幾個年頭裡的確有些收不住尾巴了,敲打敲打也不算是壞事。

  「陸家主,可別真的動氣嘍。自打本官上任以來,你們陸家可是沒少幫助本官圍著揚州城盡心心力。這點,本官還都可記在心上著呢。」中年男子微笑著說道。

  陸成毅沒有接話,身為酒樓的幕後主人它的確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

  白衣說書人口說所說的長安城外那場大戰,雖然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之久,這座天下也基本已經知曉了。但那些人物,無論如今怎樣,也不是能夠編入書中隨意調侃的。

  北楚的風流才子,沙場名將在何如?國都滅了,還能踢開那棺材蓋不成。

  可有些人,可還是實打實的活著呢。

  腦海中在一次回想起了五年前的長安城,一生見過不少大場面的陸成毅忍不住打了幾個哆嗦,還是心有餘悸。

  其次,就是他身為陸家家主,這些年可沒少在這位楊大人面前低頭。

  若是十年前,區區的一個刺史而已,恐怕連他們的門檻都難踏進去吧。

  「陸兄?」楊刺史輕聲問道。

  眼看也差不多了,經營官場數十載的楊刺史也將語氣放的緩和了些。

  陸成毅點了點頭,「此時大人哪裡的話,陸某一介草民如何敢生氣啊。」

  楊刺史的臉立馬黑了起來,他楊韓語寒窗苦讀數十載,好不容易金榜題名,如履薄冰的走到今日。其中的艱辛也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曉,如今當了這刺史,難不成還要反過來繼續看你們的臉色?

  要說天下學子,最恨的是誰,那無疑是這些所謂的千年世家了。

  藏書萬卷,卻不願遞給百姓一冊,這便是世家。

  尤其是那朝堂之上,更是被他們穩坐釣魚台,絲毫不給任何寒門學子一點機會。如若不是當今女帝陛下,想必他這個刺史可能這輩子頂了天的也就混個七品官位吧。

  「陸兄這番話,說的可就有些不地道了。」楊韓語冷冷的說道。

  隨即沒有理會對方,起了身子便直接帶人走下了酒樓。

  座椅上,陸成毅看著意氣風發的刺史大人漸漸遠去,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

  終究還是咽不下心中那口悶氣,只是不知道今後的日子到底會是個如何雪上加霜啊。

  女帝這兩年的打壓,可是一日更比一日緊了。

  即便是他們這個遠在千里之外小小的揚州城,恐怕也沒幾天安生日子可以過嘍。

  「白畫子,繼續。」想到這裡,陸成毅揉了揉生疼的眉心低聲說道。

  台上的白畫子點了點頭,隨著一把小小的木塊有力的敲擊了一下桌面後,酒樓的整層充斥著他獨特的嗓音。

  「若說百年來,驚世駭俗的大戰有哪些,想必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是當年那場冀州之戰,太祖一力壓群雄?又或是白衣儒將徐邳都百騎破楚都?再往遠了說,當年的秦帝一劍掃八荒。想一想,都是讓人心曠神怡啊。」

  「但那些,畢竟發生了有些年頭,甚至有些細節都難以娓娓道來,著實讓人遺憾萬分吶。」

  「但今個,我將要說的,在我看了絲毫不遜於上面幾場戰鬥。甚至毫不誇張的說,讓人這輩子都難以忘懷!」

  「今天,恕在下有五問,想要和在座的諸位好好探討一番。」

  「一問,我想問問你們有誰見過女皇帝親自上陣殺敵?便是曾經的那大秦女帝嬴洛陽也不曾吧。」

  「二問,你們又有誰見過,枯坐城樓數十載的出家人,一出手便是七百五十六條鮮活的生命。一句替佛度你,成了多少人的心頭夢魘。」

  「三問,問的是那一人斬千騎的雙袖青鋒,可否一劍開天門。」

  「四問,是何女子,能夠在長安城內,一劍劈斬蜀山劍道大宗師的本命飛劍,將兩位劍宗的基石人物踩於腳底。」

  一口氣說完這幾句,即便是常年靠著一張嘴吃飯的白畫子也顯得稍微有些力不從心了,畢竟他那慷慨激昂的陳詞著實是有些廢力氣了。

  台下,無論是近處所謂的達官貴人,還是稍遠些的江湖遊俠,一個個眼神中閃爍著灼熱的光芒。

  畢竟在這個遠離戰火的江南之地,那些神仙般的人物,永遠是他們內心深處所誰尋的東西。

  白畫子抿了抿桌面上的茶水,深吸一口大氣喊道:「最後這一問,問的便是那兩位大將軍,如此太平的天下,何以如此,最後落得個身首異處啊。」

  拉著一個極長的尾音,白畫子狠狠的將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酒館內,最遠處的人們率先躁動了起來大喊道:「殺,殺光那些吃裡扒外,殺光那些叛國者!」

  就連坐在最前方的幾桌人,雖然沒有大喊大叫,但一個個互相看過去也是義憤填膺。

  五年前,大周朝曾經迎來過開國以來,最為嚴重的一次危機。

  兩位十六衛大將軍領兵圍困長安城,徐家鐵騎匆忙應敵死傷慘重,僅存下來的千人如今身在北境,繼續履行著守衛國土的職責。

  多名潛藏在長安城他國餘孽齊齊發難,偌大的長安城一夜間戰火紛飛,損失慘重。

  朝堂中多名大臣慘遭暗殺,下至七品官員,上到六部中樞,甚至連吏部尚書都身受重傷,險些喪命。

  好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甚至當夜,大周朝最為尊貴的女帝都不得已披甲上陣,應對那場危機。

  時至今日,雖已五年過去,在某些人眼裡,就像是昨日的事般。

  白畫子不禁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後便悄然退場。

  今日,他這個說書先生,說的的確有些多了。

  怔怔的看了看窗外,東邊的那片桃花林中,想必那小子今日又跑過去了。

  不知道這一別,還能否再看一眼那十里桃花盛開的景象了。

  一想到那個五年前撿到的傻小子,白畫子終是忍不住笑了笑。

  「小子啊,你可要好好的活下去。」

  「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