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西院有一段距離,蕭爭感覺四周都陷入了反常的靜謐。
但並不是安靜到沒有聲音,而是他心中的紛亂突然就緩緩消退,平靜到枝頭的鳥鳴都仿似沒有入耳。
以至於身後有人靠近都沒讓他即刻回頭。
暗十二本想趁四下無人好好跟蕭爭掰扯掰扯跟細作叫姐姐的事兒,但他又怎麼能看不出來,蕭爭如常的神色下蘊藏著沉重的心事。
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就變了。
伴隨著無聲嘆氣,眼神里突然閃過了點狡黠,存著小心思用指節敲了下蕭爭的屁股。
果不其然前頭疾步不止的少年猛然剎住了腳,回頭瞪著大眼甩了他個狠厲的眼刀,毫不客氣的懟了句。
「……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找死。
其實蕭爭下意識是想這麼說的,在現代這絕對是他掛在口頭隨時扔出去的「問候」,但話到嘴邊至終還是消了聲。
蕭爭不敢說。
他不敢將這哪怕是句玩笑的話說出口,因為他如今身處的不是現代,周身圍攏著無數看不見的危險。
算計和意外永遠層出不窮。
因為,是真的隨時有可能會死。
所以蕭爭不說,他不會對暗十二說,也絕對不能讓暗十二有喪命的可能,他身邊的兄弟絕不能折損任何一個。
將話茬隨著喉結滾動咽回了肚子裡,蕭爭緊捏著拳頭心裡思及,定然要儘快將餘下的腕弩全部造出來。
只有切切實實的戴在了他們幾個的手腕上,才能在自己不能出府並肩的時日裡,存留那一點點心安。
「放心吧,有我緊盯著,卿歡不會有事的。」
暗十二簡直看不得蕭爭臉上出現哪怕絲毫的緊繃,尤其是禁足解了,府門打開之後。
他只要能看見蕭爭,就清晰感覺到這種神色在阿九臉上出現的太過頻繁。
「嗯,天黑暗七來替換你。」
見蕭爭點頭有了點心安,暗十二也沒再多問什麼,腳步輕盈循著追來的痕跡轉瞬就又返回了西院看守。
蕭爭則是疾步返回了後院,因著前幾日藍慕瑾將那圖紙反覆完善之後,就交於了路行川安排。
但如今皇城內各方眼線緊盯,滿街都是因為宮裡好幾日都沒任何動靜而不約而同觀望客棧的探子。
五皇子作為風口浪尖上的人,府外自然也有了更多的眼睛盯著。
但藍慕瑾並沒有過於放在心上,只要蕭爭在府里,就無人能撼動他鑄造的安穩。
不過皇城外的莊子卻也怕有了疏忽,所以前幾日藍慕瑾便將路行川一眾工匠全都召進府。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進府後便沒有再返回城外,而是暫時在府中住下了。
為的就是能專注安心的儘快將圖紙上的東西研究製造出來。
但製造東西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何況還是批量的。
所以蕭爭心裡就算有些著急怕趕不上最合適的季節,也還是沒有對工匠說過任何一句催促言語。
只每日都去特意辟出來的空院子看看進度,更甚還是將府內侍衛軍分了幾人過去。
幫著鋸鋸木材之類,儘可能的只叫工匠做有技術的活計,以此來減短時間。
領頭的路行川今年已經三十多歲,自年歲不大時便已經四處奔波了,心思比一般人都要通透,自然能看出蕭爭心裡是著急的。
十分有條理性的將一切安排的都緊湊妥當,在盡心盡力不辭辛苦的同時。
也滿心都藏著自己的心愿,只不過當下是最忙碌的時候,他打算等一切妥善完工之後再詢問蕭公子。
捏著那張從沒見過的圖紙,先前隔著路途也就算了,如今他已然身處皇城裡。
所以下定決心一定要見見蕭公子的師父。
……高人蕭大拿。
五皇子府邸的高牆隔絕了裡面一切的聲息,叫外頭妄加猜測的人根本尋不出頭緒,也無從得知府里是一派安穩還是忙碌緊蹙。
悄無聲息的趕工又進行了好幾日,終於在幾日後又一道聖旨打破了皇城的沉寂。
帝王金口。
贊麗公主已經留城許久,天子國事繁忙近日疏於招待。
如今已入夏許久,臨近酷暑季節,念及贊麗常居關外或許不勝炎熱,特命人取了地窖封存的解暑酒水「瓊漿」。
擇烈日落山熱意消退的時辰,特免了宮門當日落鎖時辰。
在入夜前設宴薔薇園,宴上將解暑酒水冰鎮,請贊麗公主入宮赴宴。
這道旨意傳遍皇城時,每個人都難掩心中詫異,各府邸更是心思各異的意圖猜測帝王心思。
夏季炎熱,冰塊在這個時候更是緊缺難見,唯有皇宮裡每年都會留存下一些,但也無法避免會有融掉損壞。
所以即便是在宮裡,冰塊這東西向來都是只供天璣殿呈至帝王處,連後宮嬪妃得恩賜的機會次數都鮮少。
如今只一個在朝臣眼裡都無足輕重的番國公主,就能讓天子下旨設宴,不吝冰窖賜予這附屬國公主乃至滿朝文武。
真真是出人意料,又讓人無法不篤定。
陛下如此給了贊麗臉面,毋庸置疑是為了番國的國土掌權。
這驚動上下的旨意一出,鬧騰的動靜連府內的蕭爭都沒瞞住。
而當日晨間下旨,藍慕瑾也因此並未出府。
此時正略顯彆扭的正襟危坐,手心裡托著一盞茶。
即便那茶水是剛端上來還滾燙冒著熱氣,藍慕瑾也不得不為了避開蕭爭幽怨的注視,而把那燙手的熱度攥住以作掩飾。
並且手心都被烘的泛紅,連眉梢都沒抖動一下。
瞧著對方這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蕭爭就生氣,更多的還是心疼。
早朝都過去那麼多天,到了今日蕭爭才知道!藍慕瑾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承認了有斷袖之癖!
他一個皇子!
居然當著文武百官!
承認自己是個斷袖!
那跟昭告天下放棄皇位有什麼區別?或許以藍慕瑾那麼聰明,他有更深的謀算,也完全有把握力挽狂瀾。
但蕭爭在意的並不是那個皇位還能不能扣在他頭上,而是對藍慕瑾獨自頂下了那麼多的異樣眼神和議論。
都沒有跟自己說上半句。
「你瞞著我。」
若是蕭爭大吵大嚷的鬧騰,藍慕瑾或許還能想到法子哄,可蕭爭沒鬧。
反而異常平靜的盯了他許久,用一種像是受傷了的難受眼神,帶著失望質問的輕輕聲。
「藍慕瑾,你說好了什麼都不會瞞我的。」
「這算什麼,你給我關府里還丁點消息都不放進來,所有人都知道。」
「只有我什麼都不知道。」
輕飄飄並沒裹挾著什麼重量的話一句一句的像刃鋒一樣,一刀一刀的割在藍慕瑾的心尖上。
讓他出現了怎麼也平復不了也無法紓解的難受愧疚。
最初的想不讓阿爭擔心,不讓阿爭偷偷難過。
到了瞞不住的這一天卻只能讓阿爭更難過,藍慕瑾感覺自己的做法很多餘,突然就感覺自己做了此生最差的決定。
造成了他自己對蕭爭的第一次食言。
愧意層層疊疊就將他包裹,在腦海中無盡叫囂,他沒有從中扯出任何一句解釋試圖講給蕭爭。
而是同樣安靜掠顯無措的探過指尖悄悄拉住了蕭爭的手。
用一種蕭爭都沒見過的柔軟眼神,小心翼翼無比乖巧的輕輕認了錯。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