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 章 你是認真的嗎

  握住蕭爭手背的掌心是溫熱的,靠在他脊背後的胸膛也是溫熱的。

  那把他已經嘗試無數次都無法掌握的彎刀。

  此刻行雲流水般在虛空中接連又劃出了一條流暢的弧線。

  輕柔的力道牽引著他,令蕭爭本來急於掌握的焦躁也奇異的平復下去。

  耐心,溫和。

  「阿爭,好生將傷養好了,練刀不急於一時。」

  似是在問詢,又帶著試探性的勸哄,讓蕭爭本來走神的思緒回籠,手上握刀的力道也鬆懈了下去。

  他側過頭,望向手把手耐心教自己的人。

  兩人距離貼的很近,蕭爭回頭時藍慕瑾也將視線轉了過來。

  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鼻尖就在自己眼睫之下。

  突然就有點慌神。

  是不是太近了?

  但是並沒有出現他猜測那樣的閃躲,蕭爭只是沉默盯著他閃躲的眼神,和下意識想縮回的動作,並沒反應。

  他只是仔細望了一瞬藍慕瑾臉上顯現的疲倦,和泛著一些血絲的眼睛。

  沉默了陣,突然開口。

  「我累了,想歇一會兒。」

  藍慕瑾詫異了一瞬,立即回應。

  「好。」

  然後便將蕭爭手中的彎刀取過,攥在了自己手中,眼含笑意道。

  「那先回寢殿歇一會兒。」

  蕭爭兀自走了兩步,又停佇在了院落當中,他抬頭看了看寢殿頂上鱗次櫛比的瓦片,和隨風搖動的梧桐枝杈。

  「藍慕瑾。」

  「我想去屋頂上坐著。」

  屋頂?藍慕瑾順著他的視線朝頂頭上看去,反應了片刻,想起上次他也是跟暗七一同在屋頂。

  或許他很喜歡屋頂。

  「好。」

  將手中的彎刀擱置到寢殿石階處,藍慕瑾略微緊張的去握蕭爭的手腕,平緩開口解釋。

  「你有傷,我帶你。」

  自始至終蕭爭都沒有什麼反應,即使他的手繞過了蕭爭身後,放在了他後腰上。

  他也沒有突然閃躲,眼裡平靜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兩人翩飛而起,像輕鴻一般落在了瓦片上。

  蕭爭身著裡衣,邁步走動間瓦片發出清脆的踩踏輕響。

  一聲一聲。

  走至梧桐葉片遮擋處,他屈膝席地而坐,輕薄略沾著血跡的衣料如水面漣漪一樣垂落在瓦片上。

  殷紅點點,給樸素的梧桐仿似點綴成了一些動魄驚心的畫卷。

  身上驀然被披上了一件外衣,他將目光從掌心大小的梧桐葉片中間,和枝杈空隙絲絲縷縷的日光中收回。

  垂眸看向身上的月白錦緞,入目是並不浮誇的暗色龍紋繡線。

  帶著隱約的體溫暖意。

  旁側身影也如他一般,席地坐在了風吹日曬的瓦片上。

  那潔淨的衣衫顏色,那瑩白的清秀面容,並未生出任何違和,好似就應該時刻都如此一般。

  待對方溫柔深邃的墨瞳看向自己,眸色溫和隱匿著無限繾綣,蕭爭就那麼對望著看了半晌。

  「藍慕瑾。」

  他看見對方的唇角微微翹起,盪起了柔和的笑意,突然拋出去句詢問。

  「你是認真的嗎?」

  藍慕瑾的眼神里立時閃出了一絲驚詫慌亂,他即刻在心中將這句話迅速思量了好幾遍。

  無法確定蕭爭問的。

  究竟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意思。

  「我……」

  而蕭爭兀自又打斷了他 「你先別回答。」

  藍慕瑾更慌了,生怕這個問題就那麼一閃即逝,往後都不會再被提起。

  但蕭爭的眼睛一直都看著他。

  目光灼灼,直白而真摯。

  「藍慕瑾,在你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告訴你我的身份。」

  在對面人有些惶惶的眸色中,蕭爭抿了抿略顯蒼白的唇瓣,眼睫微垂,將心中的難安壓下。

  再抬眼,已經更加平靜。

  「我有兩個身份。」

  藍慕瑾的眉梢微微低了低,眸色茫然的看著蕭爭,他早已經對蕭爭本來的身世有了大概猜測,但一時不能理解。

  兩個身份,是哪兩個。

  蕭爭撐著瓦片微微側了側身,與藍慕瑾面對面,他的面色蒼白,唇色淺淡,漆黑的眼瞳里卻有思慮已久的沉澱。

  「我是個細作,是四皇子派過來的,這你已經知道了。」

  「原本並不是我不想與你坦白,而是我自己並不記得自己是誰。」

  「藍慕瑾。」

  他盯著對面那雙原先總是深沉到令他看不懂的眼睛,仔仔細細看著裡面此刻蘊含的一切,音量輕緩而清晰的說著。

  「我是北離王第九子,楚憶蕭。」

  而蕭爭也清清楚楚的看到藍慕瑾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但他並沒有說話,而是依然注視傾聽著。

  「但我不能算個皇子,至多只能稱一聲九公子。」

  「因著自小不受寵愛,身份也與泱朝幾個皇子大相逕庭。」

  「我本在北離皇宮角落苟活,也不知道到底能掙扎到何年何月,身邊只有一個將我帶來世上的母親。」

  「我十五歲那年,也就是三年前,北離有人獻計稱泱朝五皇子是最有勝算的繼位人選,所以我也結束了苟延殘喘的日子。」

  「成了真正的求生不得。」

  梧桐樹梢的葉片嘩啦啦擺動著,好似是歲月洪流中無數心事與不甘,無足輕重的訴說著。

  藍慕瑾一直沒有說話,他只是眼瞳愈加深邃,微微蹙起眉心。

  聽著蕭爭情緒和緩的將他來自何處坦白。

  蕭爭對藍慕瑾說,從北離來至泱朝顛沛的一路上,經過了他最難熬最漫長的歲月。

  日夜兼程,也要半月之久才能到。

  連押送他的人都可以騎馬,他不行。

  他半數時候都在奔跑著,雙手捆著繩子被拉拽,只為了風餐露宿讓他顯得更加像流民。

  實在跑到即將昏厥,便會被人橫著放在馬背上快速趕路一陣。

  他半數時候都在飢餓著,半月的時日只有十來次吃過東西。

  只為了讓本就骨瘦如柴的他顯得更加可憐至極。

  實在餓至頭暈目眩,便會有人扔給他一塊放置了許久的乾糧,也只能多吞幾口河水和著難忍的腹痛咽下去。

  他得活命,因為母親還在皇宮裡。

  而除了疲累和飢餓,他遭受的更多的便是鞭撻。

  終於到了皇城城外,他已經幾乎沒剩一口氣了。

  四皇子借著野外打獵的由頭想著將他給帶進城,在看見渾身是傷沒個人樣的他的當刻。

  都忍不住罵了幾句髒話。

  「這就是派過來蟄伏的人?!」

  「這他娘的是派了人還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