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其實真的有些怕他還沒進五皇子府就一命嗚呼,本想帶回府里先醫治一番。
「可是那日,你比放出消息回城的時日提前回了皇城。」
蕭爭的音量淡淡,仿似真的是在闡述一件與自己不怎麼相干的事般,隨意解釋著。
「因著你平日性子難以琢磨,總臨時起意,做法始終讓人無法預料,著實是很難被你真正的巧合遇見。」
所以四皇子來不及再將楚憶蕭帶回,怕難以再作周詳計劃。
只好心一橫將奄奄一息的他留在了城外。
恰巧被藍慕瑾隨身左右的暗七看見了。
其實若是換作別人,根本不會多看路邊即將橫死荒野的流民一眼。
但是暗七猶豫了。
五皇子帶著人回了城,楚憶蕭依然在距離城門不遠的地方生死不知。
待天色暗下,城門都即將關閉前,暗七才又出現了。
暗七跟蕭爭說過,是他瞞著主子私自將自己給帶了回去,因為他蜷縮在路邊雜草中。
真的很像暗七殞命在荒年的弟弟。
「暗七將我帶了回去。」
蕭爭說 「他給了我第一口飽飯。」
那真的是楚憶蕭記憶里最安心,最瘋狂的一次進食,他只是想著,或許這一世他在死之前,很難再有機會吃上一餐飽飯。
暗七又偷偷將他送進了暗衛營,因為暗七也沒有別的去處可以給他。
「後來我就進了五皇子府,成了你的暗衛。」
陪你風裡來雨里去,見證了你一次又一次的遭遇危險和算計。
蕭爭突然不想說了。
已經足夠多了。
那個陪著藍慕瑾血雨腥風生死難料的人,時時刻刻守護在他左右,毫不猶豫為他擋刀的人。
也並不是自己啊。
暗九已經死了。
所以蕭爭不打算說再多了,他想了想,將自己最終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四皇子真的沒有解藥,他壓根都不知道我身上有毒。」
「我在出北離皇宮前,已經中毒了。」
「這兩年他也並未聯繫我,想來根本不知中毒的事,你不必明面與他針鋒相對。」
「既我已將此事坦白,你只當還不知道,叫宮裡那個還行差錯踏下去,最後功虧一簣。」
眼見著蕭爭黯淡下去的眼神,垂落眼睫將情緒遮掩住,沉默不語的藍慕瑾突然伸手過去,手心貼在蕭爭的側臉。
突如其來的溫熱,讓蕭爭本來隨著心情寒涼的臉頰一片灼灼。
他抬眼疑惑的看向對面人。
對方指腹從他眼角摩挲而過,他聽到了一句依然溫柔和煦的回應。
「我是認真的。」
蕭爭心中那股內疚,難安,不知所措,萬念俱灰,全都定格在了當場。
他懵然的反應了一瞬,張嘴吐出句 「不是……」
「我說我是北離王的兒子。」
藍慕瑾眸色溫柔,輕聲回應。
「知道了。」
「我是北離派過來殺你的細作。」
「嗯。」
蕭爭又反應了一會兒,這與他預想中的場景截然相反根本挨不著邊啊?
他默默獨自發懵,藍慕瑾就看著他滿眼疑惑的瞎琢磨。
其實當初城外荒草堆里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孩藍慕瑾看見了。
但藍慕瑾自幼在陰謀詭計中掙扎,並不能隨處去施捨自己的好心。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暗七回頭看了好幾眼。
也知道暗七趁著他在書房並未出府,去偷偷看了那個可憐的流民。
更知道暗七最後將人給救活了。
藍慕瑾不是沒有疑心過暗九的身份,但是暗九實在太忠心了,次次以己之軀,將危機擋下。
他到如今也確實沒想到他是北離皇宮裡的人,是北離九公子楚憶蕭。
那都無謂了,他現在只是蕭爭。
藍慕瑾的指尖將蕭爭遮在眼角的一縷碎發拂開,認真而平緩的重複了一遍。
「我是認真的,阿爭。」
蕭爭幾不可察的唇角撇動了下,喉結滾動眼裡浮上酸意,他再開口已經帶上些許的鼻音。
「我還沒說完,你現在還不能回答。」
他滿眼的心事讓藍慕瑾緩緩放下了手,耐心而專注的應著。
「你說。」
而蕭爭抬頭看了一陣頭頂上的梧桐樹葉,也不知在看什麼,好半晌才將仰著的臉重新轉回面對面。
「藍慕瑾……我……」
「我有第二個身份,我不是楚憶蕭。」
這略顯彆扭的說法讓藍慕瑾再次微微蹙眉,出現了明顯不解,又被更多的求知掩蓋。
「那你是誰呢?」
蕭爭抿了抿唇,默默勻了口氣,他說 「我是蕭爭。」
「我是一個……我是從天而降的人。」
可以這麼說吧,蕭爭在自己腦子裡過濾了一遍又一遍,將那些借屍還魂,孤鬼奪舍,神仙下凡的糟心說法全都摒棄了一遍。
最後才糾結又難懂的一字一頓解釋。
「暗九死了,當時他已經死了。」
「然後我就來了,我……我不是泱朝人,也不是北離人,我是……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我只是突然就出現了。」
在藍慕瑾驚詫又難解的目光注視中,蕭爭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解釋才能更清楚。
我是靈魂穿越來的。
他會將我當個怪物吧。
這好像比北離細作還讓人難以接受。
但出乎意料的,眸色茫然的藍慕瑾突然笑了,眼角彎彎。
將他本來深邃的墨瞳都褪下了幾分幽深,有了更多的光亮。
就在蕭爭迷迷瞪瞪根本理解不了的眼神里,他牽著唇角笑得十分開心。
藍慕瑾在此刻突然明白了一切,所有那些他百思不得其解,完全解釋不通得東西。
全都真相大白了。
為什麼一個在自己眼前明明沒了心跳,沒了脈搏得人,他突然又活了過來。
而後性情大變,眼神與之前截然相反。
他真的不是暗九。
他抻過蕭爭的手緊緊攥在了手心裡,啟唇喃喃出聲 「原來是你。」
「原來你是你。」
原來他心裡那些錯覺,本就不是錯覺,將他從萬念俱灰無底深淵拉出來的,照亮了他頹然黑暗的人。
從來都是蕭爭。
他想過,但他一直不能相信這荒繆至極的答案。
他緊緊攥著蕭爭的手,感受著實質的觸碰,眉目都染上了散不去的欣然。
無論你是神是鬼,從何而來。
只要是你就好。
他的笑意轉瞬又突然淡了幾分,攥著的蕭爭的力道也更加收緊。
蕭爭只看到他的眼神里出現了慌亂和不安。
張了張嘴,好一陣才發出一句小心翼翼的詢問。
「阿爭……你還會消失嗎?」
蕭爭的眉心皺了起來,消失?
穿回去?
「大概……不會……吧?」
他猶猶豫豫不能確定的答案仿似激起了更多的心悸,藍慕瑾攥著他的手指,看著他。
「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