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未完之事,應有之理
煙花會謝,笙歌會停,盛事亦有落幕之時。
隨著裴今歌親口道出那三個名字,以巡天司司主的身份斷定顧濯奪得今年夏祭第一後,整座神都沉寂片刻,再次迎來了熱烈的歡呼。
事實上,顧濯在夏祭開始前就已經是奪魁的最大熱門人選,無論尋常民眾還是各大宗門的強者,都不曾掩飾對他的看好,這種看好也真切地反映在了賭坊的賠率上。
按道理來說,絕大多數人都都應該平靜無所謂地接受這個事實,然後在翌日清晨飲茶閒聊時淡然隨意表示贏的果然是顧濯,我早就猜到是這麼一回事兒了,昨晚不會有人去湊這個熱鬧吧?那你也太沒眼力了點兒,下次還是直接回家睡覺得了吧,這種十有八九的事情真沒必要在乎……
奈何顧濯不走尋常路,他今夜做出的那個選擇在過往百年夏祭當中從未有過,是毫無疑問的首開先河之舉。
更重要的是他最終成功了。
這種親眼見證歷史發生的感覺,就連那些衷心期待著意外發生的人們,都不禁為之而片刻陶醉沉浸,願意為此熱烈歡呼。
那些被長輩帶來神都,提前感受夏祭氣氛的少年男女們,眼眸里的疲憊早已被興奮所取代,稚嫩的臉頰上是無法掩蓋的強烈神往色彩,想來他們今夜入睡都會做上一個夢,在夢裡那座風雪永恆縈繞的神山上橫劍膝上,獨擋萬人,橫壓當代。
神都並非所有人都沉浸在這炙熱情緒中。
夏祭結束,那些被大神通手段送往蒼山的考生,理所當然地回到神都。
各家書院道院的師長們蜂擁而來,圍在他們的身旁,給予最為貼切的關心或安慰。
整場夏祭只打了兩次架的無垢僧沒有遭到訓斥,禪宗大德們對他的選擇似乎十分滿意,就連那位總是緊繃著臉的苦舟僧都面帶笑意。
小和尚摸著自己的光頭,嫻熟至極地接受了這些讚美,心想自己那份朋友費交的也太值了。
與之相比,白浪行那頭則要冷清上太多。
他幾乎沒有浪費時間,直接登上一輛馬車離開,那馬車前進的路線似乎直指皇城?
林挽衣孤身一人,站在這煩囂熱鬧的如晝夜色里,墨眉緊蹙。
神景天女來到她的身旁,問道:「你在找什麼?」
林挽衣說道:「他沒有回來。」
話里的那個他當然是顧濯。
話音落下,場間頓時一片寂靜。
人們在微怔錯愕過後,下意識望向各個方向,尋找著那個再也無法忘記的身影,卻始終一無所得。
那些劍道大宗的強者最為焦急,如果這裡不是神都,不是皇城之前,相信此刻已有劍光飛躍而起,照遍此間。
……
……
蒼山風雪不再依舊。
自某刻起,此間光陰倏然飛舞,萬物轉瞬而變。
那些理應發生在數個時辰至內的畫面,竟被凝縮在一個眨眼的時間裡,盡數湧入觀者眼中。
直至晨光破雲而至,天色漸亮欲曉。
顧濯沒有為這一幕而心神震撼。
他偏過頭看著余笙,問道:「留我在這裡的原因是什麼?」
余笙輕聲說道:「有人希望我親自和你聊幾句,當然,我自己也想要和你聊幾句。」
顧濯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就在余笙以為他要執意沉默不語,以此來表示自己的憤怒與抗拒之時,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準確來說,那是簡單的三個字。
「你輸了。」
顧濯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余笙安靜了會兒,看著他說道:「只是幾個問題,不會阻礙你很久。」
顧濯平靜說道:「你輸了。」
余笙笑了笑,笑容很是溫和,說道:「我可以理解你的不快,但這件事需要在現在談,因為重要。」
顧濯很禮貌地等她說完這句話,然後重複道:「你輸了。」
崖畔一片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余笙終於開口了。
「是的,我的確輸給你了。」
她說道:「然後呢?」
顧濯微微一笑,誠實說道:「那就麻煩你換一種說話的方式,不要再這樣莫名其妙的居高臨下,這是一件很沒有道理的事情。」
「原來這也算是一種居高臨下嗎?」
「我覺得你以後應該多些和同輩中人相處,那你就會發現察覺到一個事實。」
「什麼事實?」
「借挽衣的話來說,這是一個字的事情。」
「哪個字?」
「裝。」
余笙沒有說話,望向正在微笑的顧濯,意思十分清楚。
——這個字也可以用在你的身上。
顧濯還是那三個字:「你輸了。」
於是,余笙無言以對。
片刻過後,她解釋說道:「今次夏祭是一個局,朝廷為釣起天命教教主而設的局,這個局最重要的就是讓魚兒自願上鉤,而你在這條大魚即將上鉤的時候,讓一切戛然而止,無疾而終。」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依舊冷淡,但語氣已經不再一樣。
那是之前未曾有過的坦然。
這或多或少代表她已經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我壞了大局。」
顧濯說道:「更重要的是,我決意在這裡結束夏祭的決定是沒有道理的事情,所以我現在需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對嗎?」
余笙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問道:「你這樣做的具體理由是什麼?」
話已經說到了這裡,再避而不答下去,未免有些心虛。
顧濯安靜片刻,抬頭望向那面倒映著天光的筆直崖壁,說道:「我有一個很麻煩的過去。」
余笙聽懂了。
蒼山是長公主的道場,心劫起自於心,必不可免會涉及到內心深處的某些隱秘。
如果白南明執意探出一個究竟,那顧濯只要踏入心劫那一關,心中的秘密不可能藏得住,一切都將如實呈現在她的眼中。
余笙搖了搖頭,說道:「她……其實不會這樣做。」
「或許吧。」
顧濯說道:「但我更願意盡最大的努力來守住自己的秘密,這就是你要的解釋和理由。」
余笙靜靜看著他。
事實上,顧濯給出的理由不僅牽強,更是含糊,與具體這兩個字的關係就是沒有任何關係可言。
換做藏在巡天司陰影中的那些精英官吏面對這句話,只會給出一個答覆。
——上刑。
然而奇怪的是,余笙在聽到這句話後,看著顧濯沉默了很長時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事情,那平靜如鏡的眼神難得複雜,隱有波瀾生。
最終她給出了一個格外明確的答覆。
「我接受這個理由。」
她頓了頓,接著又補了一句:「我想他們也會接受這個理由。」
顧濯斂去笑意,看著余笙的眼睛,很認真地道了一聲謝謝。
是的,直到這一刻為止他才真正放鬆了下來,不再去為那些必將到來的沉重現實而苦惱苦思。
或許接下來還有數不盡的麻煩接踵而至,站在人世間最高處的大人物向他投來審視的目光,不過……這些都是將來的事情了。
無論余笙為什麼在這一刻點頭同意了他的解釋,但只要她接受認可,那就足夠了。
余笙平靜地接受了這一聲謝謝。
顧濯十分自然地換了個話題。
「我有一件事情很好奇。」
「什麼事?」
余笙的聲音隨意了些。
顧濯抬起頭,望向蒼山之巔,有些不確定問道:「夏祭首名的獎勵是什麼?」
話還沒有聽完,余笙便已不想說話了。
顧濯見她這般模樣,心想難怪萬物先前不肯與他明言,感慨說道:「這屆夏祭未免也太公正了些。」
余笙輕聲說道:「這句話你其實可以不說的。」
故而顧濯從善如流,沒有再去問自己的補償是什麼。
余笙卻猜到了這個想法,平靜說道:「反正我不會讓你吃虧。」
不知為何,她在說到這個我字的時候,語氣莫名重了幾分。
顧濯說道:「登山?」
余笙看了他一眼,以眼神無聲詢問。
顧濯說道:「總該有一個繞過去的辦法。」
「是有。」
余笙說道:「但你忽然間改變,總歸要有一個理由。」
顧濯想也不想,解釋道:「日出。」
這兩個字很有說服力。
至少余笙接受了。
於是,身著青裙的少女帶著他走過廢墟,踏過積雪,登上某條極為隱秘的狹窄山道。
時值清晨,天光破曉,蒼山風光正好。
不再過分寒冷的遠風徐徐而至,雲霧隨之而來,置身其中,仿若仙境。
余笙走在前頭。
顧濯隨之而行。
那蓬鬆的麻花辮在風中搖曳,不再仿佛旌旗,更像是一朵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的花。
「夏祭後你準備去哪?」
「這個問題一定要回答?」
「不用。」
「那就好。」
「嗯?」
「因為我還沒想好。」
「你還沒有一個具體明確的答案嗎?」
「是的。」
兩人的相談依舊不愉快,因為問題總是得不到一個答案,但他們說話的語氣終於趨近正常,不再是某個人單方面的居高臨下。
這種改變很難得。
可惜的是,再如何漫長的山道終究要有一個盡頭,無法讓這改變永遠進行下去。
當顧濯追隨著余笙的腳步,走完最後一個台階,登上山巔時,朝陽正好升起。
雲海在朝陽的映照下,散發著暖紅的色彩。
山間的雪不再一味悽慘冷白,被塗抹敷上嬌嫩的新粉,終於悅目。
蒼山就像是睡醒了。
余笙負手而立,靜看天地。
顧濯也在欣賞著這如畫的美景。
片刻後,他轉身望向余笙的側臉,心想自己果然猜對了。
今年夏祭頭名的獎勵很簡單。
當然不是這一幕日破雲濤萬里紅的美景。
就是這座山。
蒼山。
不小心睡了過去,然後在夢中驚恐醒來,幸好時間還在半夜,連忙把這一章寫了出來,十分對不起熬夜等待的書友,真的非常抱歉,下次我還是不寫具體的時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