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驚了蟬鳴,亂了棋局
洞真被世人譽為入道之境,與洞真之下的差距固然無法用雲泥之別來形容,但截然不同這四個字無疑是配得上的。
古往今來的修行史上不乏逆境而勝的天才人物,否則長洲書院的老人們又豈會在春天裡發上那麼一場瘋,最終顏面掃地。
顧濯的強大早已被世人所認可,沒有誰覺得他不敵洞真之下的對手,哪怕他所面對的是眾人圍攻。
然而就算是那些坐在飛舟上的諸宗強者,都沒能想到他這一戰能夠贏得如此碾壓,如此地不講道理,讓那群天才連半點機會都找不到,直接強到讓人心生絕望以箭自戮認輸。
立於大地之上的民眾不曾因此而沉寂,越發吵鬧,興致高昂。
那幾座劍道大宗的掌權者們,沒有再為此多言半句,但所有人只要看到他們眼眸里掩之不住的昂揚劍意,便知道他們對顧濯已然志在必得,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唯一令人稍感奇怪的是裴今歌。
這位在不久前笑意嫣然的巡天司司主,此刻笑容已無,神色極淡。
不少人注意到這個細節,但沒有多想也沒有多問。
事實上,裴今歌想的很簡單。
她覺得顧濯這樣做不對,既然決定要幹這件事,那就不該講所謂的尊重,不應該站在那裡,給對方一個出手的機會。
她面無表情,心想你若是因此加劇消耗,最終敗給了余笙之外的任何人,壞了我給你排的那個第二,那我定是要登門嘲弄你的。
與神都人們的歡騰相比起來,北城那座幽靜小築的氣氛如墜深淵。
湖畔滿是蟬鳴,生機無限。
秀湖真人與那位中年男子無言沉默,死氣纏身,就像是兩具還沒被埋進土裡的屍體,而那蟬鳴聲便是送葬時的嗩吶。
中年男子忽然抬起頭,問道:「現在怎麼辦?」
秀湖真人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
中年男子抱著最後的希望,誠懇問道:「可以現在直接動手嗎?」
秀湖真人沉默片刻後,說道:「不行,因為我做不到。」
天命教在今次夏祭中的謀劃其實很簡單,借起卦占問前程為手段,在那些參加夏祭的考生心中埋下一顆無害的種子,藉助夏祭中必然存在的心劫磨鍊,讓考生心裡的那顆種子蓬勃發芽成長為參天大樹,以此成功建立起一根因果之線,從蒼山至人間。
那根因果之線依舊是無害的,它的唯一作用便是讓天命教確定蒼山,這座漂浮在真實世界之外的道場的具體所在位置,繼而讓那位天命教教主得到一個出手的機會,藉機重創甚至殺死白南明,這位大秦帝國的長公主殿下。
這個計劃很好,不是因為它足夠簡單,很難犯錯。
而是因為這一切的源頭,白南明修行出現了極大問題的那個消息源,有著絕對的可信度。
事實上,這個局確實不錯,由始至終只有一個問題。
這個局是皇帝陛下送給他們的。
……
……
皇帝陛下與長公主之間不曾有過真正的矛盾,百年光陰飛逝,這對站在人世間最高處的姐弟始終是彼此最為堅定可信的盟友。
當白南明的修行迎來轉折點時,他決定以此為誘餌簡單做些事情,以此掃除帝國的一個隱患。
於是他把那個局送了出去,願者上鉤。
昭昭天命之下,事情的發展再是順利不過,沒有任何的意外。
直到一位身著黑衫的少年出現。
他只是沉默著站在那裡,不來也不去,不前進也不後退,不西去也不往東。
他把自己站成了一座高山,靜靜地佇立著,讓那些欲要前進的考生停留在心劫之前,讓那對即將相親相愛的愛侶分居南北,讓那把即將往仇人頭上飛去的飛劍永遠停滯,與那慈航寺的住持說佛就在對岸但我不給你過去,與清淨觀的觀主說大道就在眼前但我要蒙上你的眼睛,與夢想成真的人說這真的只是你一場夢……
讓盛事未到壓軸一刻就著了燈。
故而親自送出這個局的皇帝陛下現在也遇到了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很簡單。
只有兩個字。
顧濯。
……
……
顧濯很清楚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早在他折返逆行下山,毫不猶豫向李若雲出手之時,他就已經大致猜到了今次夏祭的內幕。
縱使天命昭昭,如盛夏高懸之烈日,又如何能繞得過世間萬物?
對此他的態度十分明確,他不想看到這件事情的發生。
夏祭就應該是夏祭。
這就是顧濯為什麼要說出那句話的原因。
當他做出這個決定後,這些深藏在夏祭幕後的陰謀詭計便與現在的他再無半點關係,最終擺在他面前的問題只有一個。
如何以一敵所有且勝之。
僅此而已。
簡單而直接。
……
……
「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想要和你打一場了。」
神景天女淡然說道:「只是一直沒有很好的機會。」
隔著十餘丈的夜色風雪,她與顧濯對視著,又補了一句話:「這一次機會也不好。」
顧濯想了想,說道:「抱歉。」
對話就此結束。
這位道門天女的性情談不上冷漠,更適合以凜冽二字形容,而這具體呈現在現實或者說戰鬥中就是乾脆利落。
沒必要的話那就不必說,若真有話,付諸於劍鋒之上,即可。
當餘音為風雪所掩埋,徹底不復存在之時……
神景天女出劍了。
她手中無劍,出的便是虛劍。
一念動之,滿天雪花驟然停滯,然後凝聚成劍,山風仿佛驟然擠入深窄漫長小巷,如此發出悽厲刺耳之嘯鳴,就連滿天星光仿佛也變得尖銳了幾分。
沒有任何的保留,神景天女在出手的第一時間便已傾盡全力。
就在這數百道虛劍即將落下的那一瞬間,顧濯動了。
他提傘為劍,徑直刺向楚珺眉心,依舊是那大江東去一劍。
這一劍不如先前臨光一劍來得那麼快,但兩者的威力不可相提並論,哪怕是神景天女這等天驕,也不可能以肉體直面此劍。
夏祭連丹藥都不能帶,禁制使用一切飛劍法器道符禪寶,就連白浪行提前修煉的萬物霜天劫都被下了禁制。
出身道門的天女自然不可能成為那個例外。
她無法器護身,面對顧濯這一劍,要麼試圖同歸於盡,要麼動念回劍身前抵擋,讓這場戰鬥進入下一個階段,互相攻防。
神景天女的選擇很簡單。
再起一劍。
她抬手並指為劍,刺向顧濯!
無垢僧看著這一幕畫面,心裡難得有些苦澀,因為他確定自己不是楚珺的對手。
與境界無關,與他絕無此等戰意有關。
下一刻。
顧濯與神景天女相遇。
黑傘與指尖相遇。
砰!
只是瞬間,黑傘已然發出不堪重負之聲,有輕微聲音不斷響起,無疑是傘骨正在碎裂。
神景天女亦不復完好。
數千道血絲從她的指尖開始浮現,剎那間蔓延至手臂盡頭,大江東去之千縷劍氣從中躍出,攪的長袖破碎成片,血肉模糊不堪。
可怕的是,如此沉重傷勢非但沒有讓她眼神黯淡,反而越發明亮了起來。
一聲清喝自她的薄唇間而起。
滿天風雪虛劍再強數分。
顧濯眼神越發平靜,靜如明鏡。
以真元形成的周身屏障,與風雪虛劍直接相遇,數不盡的聲音清脆響起。
都是劍碎。
都是風雪散。
神景天女的眼裡沒有憤怒與失望,依舊是驕傲不熄的戰意,再次強行催動劍指往前,任由血肉被劍氣片片削薄,削去,削至只剩白骨!
她的臉色早已蒼白,距離強弩之末顯然不遠,又或者還有最後一劍?
就在這時,有鮮血被風吹到了她的臉上。
顧濯的臉頰上多了一道傷口。
很淺,很淡,但卻真實。
他望向神景天女,沒有以眼神詢問對方是否認輸,只是把黑傘再往前推了一下。
勝負就此分出。
一道劍氣穿過神景天女的胸膛,熄滅了她眼中的光明,讓那數百道虛劍就此消失無蹤。
「你贏了。」
楚珺無力垂落手臂,白花花的畫面落入世人眼中,卻沒有誰能生出異樣心思。
因為那不是雪白的肌膚,而是殘留著血絲的白骨。
她仿佛沒有痛楚,看著顧濯說道:「你比我設想中的更強。」
然後她繼續說道:「事前雖有不滿,但這一戰我輸得也算痛快,只是想到日後境界高深,再難有這樣可分生死又不必真正分出生死的機會,心裡多少有些不爽。」
顧濯沒有說話。
因為神景天女舉起剩下的那隻手,阻止了他或許存在的讚美,她最後看了一眼小和尚,眸子裡流露了些許遺憾。
與無垢僧心中所想一般,她也很有興趣揍對方一頓。
改天吧。
這般想著,她神色平靜而愜意地閉上眼睛,就此結束了今年夏祭的旅途。
……
……
顧濯收回視線。
與神景天女這一戰,是他時隔多年後的第一次真正受傷。
這種感覺竟讓他久違地生出了些懷念。
無垢僧站在旁邊,看著此時的顧濯,看著他臉上的那道傷口,看著他束起的黑髮散開披落在肩膀上,忽然覺得他變得更加強大了。
白浪行起身,握住鐵槍,準備迎接這場戰鬥。
他不認為自己比神景天女要差,或者說他必須要做得更好,唯有如此才行。
就在這時,顧濯的目光忽然移開了。
白浪行尚未來得及皺眉不悅。
身後忽有腳步聲響起。
余笙從白浪行身旁走過,隨手按下了那把鐵槍,讓其再無鋒芒。
她望向顧濯,聲音宛如三月春風,沁人心脾。
「辛苦了。」
「接下來的交給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