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公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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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章 公敵

  「我很欣賞你的自信。」

  「這句話聽起來不太似是欣賞。」

  「是的,你沒有聽錯。」

  「那我很喜歡你這句話。」

  「為什麼?」

  「上次你氣急敗壞,說我下一屆才能拿夏祭頭名的時候,我拿了。」

  「……」

  「那時忘了給你道謝,抱歉。」

  ……

  ……

  「以你的脾氣,為何那天沒有向謝應憐動手?」

  「原來在你眼中,我的脾氣很差嗎?」

  「只是不願你是一個欺軟怕硬之人罷了。」

  「我以為你是如今世上最清楚我有多麼強硬的人。」

  ……

  ……

  「謝應憐在巡天司有相應的卷宗,你改天尋個空隙去看看,另外你的對手不只有她一個。」

  「還有誰?」

  「很多,慈航寺這次法會定下來的規矩是歸一之下,洞真以上,年歲不過四十者,不限宗門與出身,因此過往幾屆夏祭頭名都來了,比如王默。」

  「如何分出勝負?」

  「鬥法、辯難、解經,簡單些說就是打架吵架以及逢迎,三者相加最優之人便能贏得那個彩頭。」

  「逢迎?」

  「經義如何,不在於你如何解,解的正確與否,而在於你能夠讓在場的和尚們滿意點頭。」

  「很好。」

  「好在何處?」

  「好在我很欣賞你對和尚抱有的這份偏見。」

  ……

  ……

  「那你現在可還有先前的自信?」

  「你似乎很期待些什麼。」

  「是的,我十分遺憾先前你沒有轉移話題。」

  「如果我轉移了話題?」

  「我很樂意為你作弊。」

  「你現在已經如此理直氣壯地無恥了嗎?」

  「不如你試圖讓我替你做天命教教主來得那麼無恥。」

  「這是要我再問一遍的意思嗎?」

  「……秀湖的事情我有一個想法,你要聽聽嗎?」

  ……

  ……

  顧濯和裴今歌的這場談話十分隨意,因為兩人本就不是那種嚴肅的性情,後者更是懶出過名頭。

  真正的懶人是很難被世俗規矩所限制住的。

  只不過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越來越簡潔,或者說越來越像是朋友,無疑還是因為那場合作的開始。

  裴今歌說道:「再見。」

  該說的話都已說過,留下來沒有任何意義。

  至於朝堂上那群公卿吵的事情?

  這本就是她提前準備好的一個藉口,堵嘴用。

  顧濯與她道別。

  這次見面結束的很快,乾淨利落。

  想來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都不會再想念彼此。

  第二天的傍晚時分,顧濯的想法發生了改變。

  原因很簡單。

  尋尋覓覓,來來去去。

  行山走水聽古經於耳側頌唱。

  入寺問佛與僧人戰八十一場。

  顧濯始終沒有表現出厭煩,因為他道心始終堅定,更因為他走過比這更為漫長且無盡頭的路。

  於是在第八十二戰中,他終於發現了與那一縷佛光同出一源的痕跡。

  那間寺廟叫做甘葉。

  ……

  ……

  南國四百八十寺,甘葉寺在其中是很不顯眼的一間寺廟,連湊數都算不上,因為四百八十本就不是一個實數。

  事實上,坐落在山河城池裡的寺廟遠遠多於這個數,直至如今還是不斷有新的寺廟在建成,不見止勢。

  雖說甘葉寺的根本傳承來自於慈航寺,但誰又不能和那座禪宗祖庭扯上幾分關係呢?

  寺里的僧人境界同樣尋常,其中的最強者堪堪踏入歸一境,不要說與長洲書院那位死去的院長相比,與同為僧人的茶庵寺住持相比亦是不如。

  如果不是顧濯的耐心向來不錯,從未厭煩過自己選擇帶來的那些麻煩,或許就與這座佛寺擦肩而過了。

  在得到這一條線索後,他沒有做任何多餘的事情,比如反常地留下來與寺里的僧人交談,更沒有就此停止拜訪下一間寺廟。

  顧濯只是默默記下了那位僧人的名字。

  ——渡海。

  ……

  ……

  如此任由時間流逝,南國的秋天即將消逝,天地間漸有寒意生。

  慈航寺那場法會已經定下了明確的時間,如何分出勝負的方式也都公之於眾,於是人們為之而譁然,目光再次聚集到顧濯的身上,相關的質疑言論塵囂甚上。

  幾乎整個修行界都認為這是一場特意為顧濯定製的考驗,否則如何解釋他自初秋以來做的這些事情,為何莫名其妙地走遍近百佛寺,堅持聽經,與人鬥法?

  這個說法很有道理,但卻完全說不過去,因為慈航寺作為禪宗祖庭之一,完全沒有道理巴結一位晚輩——除非別有另有緣故。

  面對著修行者們的質問,慈航寺的僧人如修閉口禪,始終微笑不語,不時誦上一聲佛號,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慈航寺地位超然,有等同於羽化境的禪宗大德坐鎮其中,自然沒有人敢去鬧事,哪怕和尚們的脾氣一般不錯,以善良聞名。

  於是整個修行界的目光再次匯聚在顧濯的身上。

  那些目光里多出來的情緒是憤怒與厭憎,是鄙夷與不屑,是諸多修行者在相聚之時私下不斷進行嘲弄,大罵這樣做真是臉都不要了,以此來獲得旁人的附和與宣洩不滿。

  一時之間,顧濯直接聲名狼藉,正在身敗名裂,快要臭名昭著。

  然而這些人的聲音往最深處去聽,終歸都是羨慕。

  以及妒忌。

  ……

  ……

  這些聲音如此吵鬧,顧濯又如何能夠聽不到?

  但就像他未入神都便已聲名鵲起,被捧殺至無人能出其右那時候一樣,他的道心未曾因此而有半點觸動,始終守靜如初。

  無論讚美,還是詆毀,對他來說都沒區別。

  這件事的唯一影響,就是讓顧濯順理成章停止繼續拜訪佛寺,在大秦朝廷諸衙門的密切保護之下,直接前往慈航寺山腳下的小鎮上,住進一座毫不顯眼的別院裡頭,等待那場法會的開始。

  其間無垢僧聞訊而來,與他見了一面,話里總是欲言又止,最終只是不咸不淡地安慰了他幾句。

  看似什麼都沒說,其實全部都說了。

  ——禪宗在這場輿論風波中的確不是乾淨的。

  顧濯有所不解。

  據他所知,禪宗的和尚們沒有這么小氣,不大可能因為他做的那些事情而如此刻意的報復他。

  更何況人們現在之所以盯著他罵,本質上是不敢罵慈航寺,不敢去質疑那位真正做出決定的禪宗大德,當世最強者之一。

  總不可能是那隻鬼已經察覺到他在做什麼了吧?

  ……

  ……

  在冬天到來之前,人間落了一場雨。

  這是今年秋天的最後一場雨,也許是這個緣故,雨中的寒意格外濃郁。

  長逾道人蹲在那隻肥胖橘貓的面前。

  隋錢穀和安寧道姑站在他的身後,很認真地等待那番話被說完,再看著那隻貓仰天長嘯。

  待一切都安靜了,三人轉身走到屋檐下,正式開始談話。

  「教主還是沒有出手。」

  安寧道姑皺起眉頭,低聲說道:「我現在的感覺有些不好。」

  隋錢穀說道:「或許我們該思考一下別的辦法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長逾道人的身上,似乎別有所指。

  長逾道人沉默不語,臉色難看。

  自從那場陽光下的殺戮過後,顧濯便一去不復返,再也沒有過半句回話,仿佛直接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這很難不讓人生出某些糟糕的想法。

  「談何容易?」

  安寧道姑搖頭說道:「秀湖要是在南齊的皇宮裡都好一點兒,但現在他是被關到了慈航寺裡頭,誰能把他從那裡帶出來?」

  話說到這裡,她的眉眼間流露出一抹厭煩,壓低聲音說道:「要是我們早些出手,不指望……或許事情已經解決了。」

  長逾道人聽懂了話里的意思,猶豫片刻後,辯解說道:「也許是教主算到了秀湖會被送到慈航寺,我的意思是,教主準備在那場法會裡做些事情。」

  隋錢穀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說道:「你信嗎?」

  長逾道人很想要說相信,但最終還是開不了口,因為沒有信心。

  「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

  安寧道姑神情凝重說道:「秀湖真要回不來,那我們該認真思考一下了。」

  在旁的兩人都聽得懂,話里的秀湖指的其實是顧濯,思考的問題是天命教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這是很大的問題,值得三人提前進行思考。

  就在這個時候,院門被敲響了。

  三人下意識對視一眼,最終由安寧道姑去把門給打開。

  門外站著一位似是結著秋怨,宛如丁香般的姑娘。

  那姑娘沒有撐傘,面容被斗笠所遮掩,根本看不清楚,就像她那深不可測至極的境界氣息。

  不等三人里的誰開口詢問,一道聲音便已響起。

  來自於這位姑娘。

  「少些無聊無趣的白痴想法對你們是好事。」

  她的聲音冷淡如秋雨:「又或者你們其實是喜歡逗人發笑。」

  三人臉色各自微變,都是往不好看的變,心想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位姑娘不再看這三人一眼,往別院深處走去,坐在顧濯曾經坐過的那張椅子上。

  「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遍。」

  「如果是因為你們讓事情出了差錯。」

  「那你們就跟著秀湖一起死吧。」

  話至此處,性情最為直接的長逾道人終於忍不住了,厲聲怒喝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一道嘆息聲響起。

  「真是白痴啊……」

  那姑娘似乎在這一刻翻了個白眼,嘲弄說道:「如果我不是他的人,那我還能是什麼人呢?」

  ……

  ……

  這世上沒有人知道那位丁香般的姑娘是誰,除了顧濯。

  然而他哪怕是身死當場,想來也不會把對方的真實身份說出去,因為這是一切事情的前提。

  伴隨著秋色遠去,世間諸宗們與世家的年輕強者們都已出發,在自家長輩的帶領之下前往慈航寺。

  根據巡天司的情報,唯有道門因為自身天然立場的緣故,對這場法會表現出不搭理的姿態,其餘在世間有名有姓的勢力都來了人,單從那些人的名字來看,與今年夏祭比起來亦是毫不遜色。

  在此之外,還有許多尋常修行者雲集而來,希望在這次法會中有所得。

  就算一無所得,那也能聽聽羽化境的禪宗大德宣道,指不定從中找到一絲突破的可能呢?

  故而慈航寺山腳下的小鎮早已熱鬧了起來,街上來往的無一不是修行者,天南地北的人們齊聚一堂,相互結識切磋交流,以及……順帶嘲弄上幾句顧濯。

  顧濯聽得很清楚。

  不是因為這些人喝醉酒後喊得太大聲,而是他時不時就會撐起一把可以遮蔽氣息的法器紙傘,閒逛小鎮幾圈,聽聽別人到底是怎麼罵他的。

  當林挽衣好不容易入門了朝天劍典,得了自家掌門真人的點頭許可來到小鎮,又在巡天司執事的帶領之下,找到正在聽人咒罵自己的顧濯後,整個人都被震驚的情緒淹沒了,頓時忘了自己的來意。

  「你……不會是有什麼奇怪的愛好吧?」

  少女壓低聲音問道,語氣里的擔心掩之不住。

  也許是假,但林挽衣曾經在書上看到過,喜歡被人辱罵的人在某些方面多少有些變態。

  顧濯微微一怔,不解說道:「為什麼這樣問?」

  林挽衣抿了抿唇,一臉委婉說道:「因為……這世上應該沒有什麼人喜歡自己被罵吧?」

  顧濯點了點頭,贊同說道:「我當然也不喜歡。」

  林挽衣這才鬆了口氣,有些後怕地拍了拍胸口,如釋重負般笑了起來,說道:「那就好。」

  顧濯終於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很是無語,說道:「我是一個很正常的人。」

  聽到這句話,林挽衣笑意頓止,因尷尬而雙頰微紅。

  「那你這是在做什麼?」她正色問道。

  「聽一個真相。」

  顧濯平靜說道:「就和當初神都街頭巷尾全都在讚美我那樣,這輿論背後肯定有一雙手在推。」

  他繼續說道:「我想知道是誰在做這件事,為什麼要在這時候與我過不去。」

  林挽衣下意識問道:「這是能聽出來的東西嗎?為什麼你不讓巡天司查?難道有人不願意查嗎?」

  顧濯對後兩個問題避而不答,因為聊起來太過麻煩,神情淡然說道:「旁人不行,但我是能聽出來的。」

  林挽衣聽懂了他的意思,眼裡流露出擔憂之色,想了想問道:「那你現在聽出來了嗎?」

  顧濯嗯了一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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