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何謂邪魔外道

  第116章 何謂邪魔外道

  水至清則無魚。

  想要摸魚,那首先要做的當然是把水給攪渾。

  顧濯的意思很清楚也很簡單更直接——如今大秦已經明確會為此事兜底,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道主留下的那樣傳承都不會旁落他人手中,為什麼不在這之前做些讓自己愉快的事情?

  余笙輕聲說道:「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

  「就像你先前所言那般,世間沒有幾個修行者能禁得住道主傳承帶來的誘惑,群起而涌之是必然的事情。」

  她看著顧濯的眼睛,說道:「屆時,很多人將會因此而死去。」

  顧濯沒有否認,說道:「所以在此之外我們還需要做一件事情,以此確保事情停在可控範圍之內。」

  余笙挑眉,問道:「何事?」

  「所謂道主傳承再現人間,這很有可能是邪魔外道有意放出來,只為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的虛假消息。」

  顧濯笑了起來,說道:「為避免無辜傷亡,萬家作為大秦的忠臣理應要在這時站出來,不求把所有人都給攔下來,但至少也要把基礎的秩序維持住,時刻提防邪魔外道的突然襲擊。」

  余笙看著他的笑容,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輕輕點頭說道:「邊軍有重責在身,不能輕舉妄動,故而需要萬家出力。」

  顧濯請教問道:「這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地方嗎?」

  「再補一句吧。」

  余笙想了想,說道:「亂起陽州城,萬家自當責無旁貸。」

  話至此處,她看著顧濯的眼睛,眸子裡的情緒有些莫名其妙。

  就像是重新認識了一遍對方似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的安靜被打破了。

  余笙轉過身,前往書案開始研墨,準備提筆。

  「你知道我剛才是怎麼想你的嗎?」

  「邪魔外道?」

  「以利誘人,隨手掀起一場血雨腥風,這是毫無疑問的魔道行徑。」

  「事實上,如今我們做的依舊是同一樣事。」

  「但你給出了一個我能接受的做法。」

  「因此我就不是邪魔外道了?」

  「嗯,因為我不可能是邪魔外道。」

  「是的,這句話太有道理了。」

  顧濯似是感慨。

  余笙也不在乎話里的嘲諷之意,略微斟酌言辭後寫完了那封信,當面離開一趟後再回來。

  歸來後,她手中那封信已經消失不見。

  窗外夜色已深。

  「事情沒那麼快能落地。」

  余笙為自己倒了杯茶,平靜說道:「大概要等到明天傍晚。」

  顧濯忽然說道:「那明天的萬家會很熱鬧。」

  余笙問道:「為什麼?」

  顧濯很耐心地解釋了一句。

  大意是無憂山的殺手也將登門,問出一個萬家為什麼要壞他們生意的答案,南齊密諜司定然也是不甘落於人後,那天夜裡跑的有多快,這次上門也就有多快,天命教或許閒不出手過來要說法,但必然是要把這事記在心裡,萬家若是還想要深度參與雲夢澤之事,那就必須要給長逾道人一個解釋……

  到了明日,萬家又將擔負起一個維持秩序的重任。

  這還是一個無法推卸的要求。

  余笙聽完後,簡單想像了一下話里描述的畫面,沉默片刻後認真說道:「確實熱鬧,確實不容易。」

  顧濯說道:「可惜都是咎由自取。」

  ……

  ……

  翌日清晨時分,陽州城中忽有消息莫名傳開,瞬間泛濫。

  那消息自然是雲夢澤中藏有道主傳承。

  起初絕大多數人都對此不予相信,奈何這消息越傳越廣之餘,還有許多細節與明確線索隨之一併流露出來,愈發增加其可信程度。

  待萬家反應過來的時候,此事早已到了人盡皆知的程度,哪怕再為此施壓也不過是讓人不敢把話付諸於明面之上,又如何能攔得住人前往雲夢澤一探究竟?

  陽州城作為大秦邊境重鎮,每日來往商隊難以計數,總不能為此事緊閉城門,禁止來往人群出入,那除去坐實流言是真以外,於局面著實沒有好處可言。

  萬家暗地裡再如何憤怒,明面上給出來的態度也只能是沉默。

  然而萬家的無奈沉默落在其餘諸方勢力眼中,無疑就成了背信棄義的鐵證——儘管雙方從未稱得上是盟友,彼此之間更無任何信義可言。

  正值天光明媚,不是月黑風高夜,得知消息後的修行者們感受著溫暖的陽光,心中或多或少都多出了些的安全感,繼而擁有勇氣,然後蠢蠢欲動。

  於是,大批修行者成群結隊離開陽州城,抱著撞運氣般的念頭進入雲夢古澤中,只覺得哪怕自己到最後與道主的傳承毫無關係,但無論如何還是能看看風景,湊上一場熱鬧的。

  那就算是不虛此行了。

  一時之間,陽州城內人煙驟散,雲夢澤上千帆萬舟。

  ……

  ……

  「這是怎麼回事……」

  萬守義的目光緩緩掃過場間,聲音里沒有半點情緒:「誰能給我解釋一下?」

  天井下一片死寂。

  眾人低頭不語,沒有回應。

  萬守義強自冷靜下來,在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說道:「我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我是真的很好奇,到底誰有能耐做到這件事。」

  有人抬頭望向他,嘆了口氣,說道:「你知道的,這件事的答案只有一個,何必非要問呢?」

  話音落下,場間氣氛更為壓抑與緊張。

  就在這時候,老管家來到天井下,低聲說道:「冼將軍親自到訪。」

  萬守義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片刻之前,他向族中兄弟冷漠索要一個答案,然後現在答案登門拜訪,可他卻偏偏不想知道了。

  因為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這個答案。

  然而時間不隨人的意志而改變。

  世事亦然如此。

  冼以恕在正廳沒有等待太久,便見萬守義笑容如若春風般疾步到來,全然找不出先前面沉如水的痕跡。

  「我來這裡只為一件事。」

  「將軍若無要事,自然不會輕易入城,有什麼需要萬家做的,直言就好。」

  萬守義誠懇回應道。

  冼以恕滿是愁苦地嘆息了一聲,濃眉緊緊皺起,直接說道:「道主傳承的消息必然是邪魔外道放出來的,目的就是把人引過去雲夢澤里,此事背後定然藏有一個莫大陰謀,決不能掉以輕心,任由事態無休止地發展下去。」

  聽到這句話,萬守義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就像是在消化這句話里蘊藏的消息。

  半晌過後,他問道:「冼將軍您的意思是?」

  冼以恕神情嚴肅,盯著這位渾身苦酸氣息的中年男人的眼睛,沉聲說道:「我希望萬家能在這件事上盡上自己的一份力,出手維持秩序,提防可能出現的邪魔外道,避免血染雲夢澤的事情發生。」

  「我明白了。」

  萬守義認真地點了點頭,全然看不出心中的萬般苦澀,更沒有遲疑與推脫,誠懇說道:「這是萬家該做的事情,還請將軍放心,萬家自會盡力而為。」

  冼以恕見他答應,道了一句感謝後,便雷厲風行般轉身離去,片刻不曾停留。

  沒過多長時間,場間突然響起數道憤怒至極的聲音。

  「羞辱!這就是羞辱!還是當面羞辱!」

  「這冼以恕難不成覺得我們都是白痴?道主傳承的消息泄出去必然和他有關係,他居然還敢上門來找我們,如此理直氣壯地說出這麼一番話?」

  「太荒唐了,我從未見過如此荒唐的事情!」

  「到底是哪個賊人從中作梗?」

  「冼以恕的性情一向守穩求妥,人是不可能突然改變的,這背後肯定有問題。」

  「要是讓我知道了,我定要殺他全家!」

  平日裡總是風輕雲淡,仿佛大秦江山崩塌也能平靜的萬家眾人終於喜怒形於色,唯有作為家主的萬守義仍舊沉默,除卻身上的酸苦氣息變得更濃以外,沒有任何區別。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霍然抬頭望向屋檐,冷聲喝道:「安靜。」

  一道聲音隨著陽光中的塵埃飄了下來。

  「是啊,冷靜才方便說話嘛。」

  「還有啊,是誰要殺人全家來著?趕緊給我說說,那人全家大概有多少人,三十個以上給你打九折,五十八折,一百個給你七折,要是不滿意這價格我們還可以再談,談到滿意為止……」

  一個矮胖的身影出現在萬家眾人的眼。

  這胖子的臉上掛著一個和氣的笑容,看上去與尋常生意人沒有區別。

  問題在於,哪有尋常胖商人能夠不請而來,來到萬家祖宅里呢?

  萬家祖宅的陣法絕非擺設。

  萬守義面無表情說道:「你一個無歸山的殺手光天化日之下過來作甚?」

  「這不是聽到有貴客要殺人全家嘛?」

  矮胖商人笑吟吟,聲音分外冷漠:「而且啊,前兩天才有人把我一樁大生意給壞了大半,那我可不得找個新的金主嗎?」

  萬守義沉默片刻後,忽然笑了起來,說道:「那就談,都可以談,沒什麼不能談的。」

  ……

  ……

  秋日西斜,天光隨之多出一抹溫柔的暖色,不再明媚到刺眼。

  雲夢澤隱有薄霧升起。

  顧濯站在船頭,負手而立。

  余笙卻是坐在船尾。

  兩人看上去很是普通,與此刻正在前往雲夢古澤深處的修行者們,無論容貌還是境界都找不出太大的區別。

  就在他們的不遠處,便有二十餘艘船或輕舟成群結隊前進,總有談話聲隔空傳來。

  談不上歡聲笑語,話里也有緊張,但終究還是期待更多。

  還是那個原因——人間承平已有百年,絕大多數修行者們都已久別鮮血與殺戮,而且道主傳承也不是第一次現世,如果傳言不虛,那到時候按照修行界的規矩來辦就行。

  顧濯收回望向遠方同行者的目光,對余笙說道:「事情比你想像中的來得更快。」

  余笙平靜說道:「畢竟我在這方面沒什麼經驗。」

  顧濯想了想,問道:「巡天司的人大概還要多久到?」

  余笙說道:「不會太久。」

  以裴今歌和青霄月的境界,只要不是一路遊山玩水走過來,那最多也就是花個一天一夜的時間。

  若是這兩位司主願意,時間甚至還能最少縮減一半。

  顧濯點頭說道:「那就好。」

  余笙心想這是擔心出事的意思嗎?

  她沒有問,話鋒驟然一轉:「按照你先前的說法,道主留下的那門機緣位置不定,可以是雲夢澤的任何一個地方,你現在為什麼要前往雲夢深處?」

  顧濯笑了笑,說道:「因為人太多了啊。」

  就像萬家壓不住消息在陽州城內流傳一樣,消息也不可能單純停留在一個地方,必將會隨著秋風傳遍人間各地。

  那麼,最先得知此事的當然是坐落在雲夢澤周遭的那些城池,以及當地的各家宗門。

  從某種角度來看,人越多局面反而越發來得穩定,因為沒有幾個人願意看到血流成河的畫面。

  余笙看著他的笑容,忽然問道:「你知道道主是怎樣的一個人嗎?」

  顧濯斂去笑意,說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余笙沒有避而不答,答的很平靜。

  「這世上關於道主的記載其實不多,因為他自幼入山修道,不久後便展露出絕世天資,繼而得到道門不留半點餘力的栽培,早早就被認定為日後的玄都掌教真人。」

  她看著顧濯說道:「你既然是他的再世傳人,理應清楚道主二字的真實含義,那不是什麼陰陽道主十方道主青雲道主歡喜道主之類的簡稱,而是……道門共主。」

  顧濯搖了搖頭,微笑說道:「這不過就是一個虛名。」

  話是真話。

  道門從來都是一個統稱,而非一個宗門的稱呼。

  這個統稱里存在著數不盡的宗門,代表著一個極其龐大的群體,而它們的利益從未真正一致,又怎可能奉一人為主?

  余笙輕聲說道:「是的,道主二字不過虛名。」

  顧濯說道:「然後呢?」

  「百年以前,道門內部的矛盾絲毫不弱於大秦,為什麼道主能贏得這個虛名?」

  余笙繼續說道:「不僅是因為道主的境界橫壓當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性情。」

  顧濯沉默片刻後,嘆道:「這原因還真挺無聊的。」

  余笙置若罔聞,靜靜看著他,最後說道:「而我現在覺得你和道主有些相似。」

  這章四千字,凌晨五點左右還有三千

  (本章完)